听到岳云的召唤,原岳家军的一百余骑立即聚笼过来。青年们兴奋的脸色通红目光闪亮。
“小祥子,咱们追不追。”周彦问道。
岳云打个呼哨:“追呀。你们看,王、八、蛋那面大纛白底黑字还镶嵌了金边,有多漂亮,我要留下来献给宣抚使,让他也高兴一下。”
青年们立即喊一声“杀”呀,拍马冲向王伯龙大旗所在。
骑兵们的喊杀声也极大地鼓舞了宋军步兵。按刘锜的估计,自己所部的八字军伤亡足有十分之一。这个惊人的比例已经是宋军能够承受的极限。然而,本来垂着头只想找地方坐下合眼歇息的步兵,听到震天的杀声后,都重新打起了精神。五百体力勇健的精锐被焦文通带走跟着冲锋。剩下还能行动的三千人则分作两半,一半护送伤员回城救治,另外一半就地展开地毯似的搜索。搜索小队们看到有没咽气的金兵就补上一刀,要是看到自己人的尸体则抬回城内。
…………
王伯龙初时还想着要救出赛里的人马,不然不好交代,所以奋勇向前。他由亲兵护卫着,在败兵间艰难行进,时不时还救起几个落马的骑兵。但不多,王伯龙就发现败局已定。所谓兵败如山倒,即使是重申女真长官战死从者连坐的重法,也已经无法挽回颓势。他当机立断,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迅速后撤。就在王伯龙暗自庆幸脱离战场的时侯,一队宋军突然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身材健壮,扛着一面岳字认旗,黑炭马上挂了七颗头颅。他身旁的一人圆脸白马,歪着头满面笑容。王伯龙立即认出骑白马的正是阵斩不花的小将。王伯龙不禁大奇,当初在阵上他可没看到岳字旗,他惊疑不定,问道:“你们真是岳家军?”
“正是你岳爷爷军。”岳云边说边抡动铁枪急刺,“你叫我一声爷爷,说不定我可以放你走。”
岳云身后的骑兵立即一拥而上。
…………
吕祉下令打开了角门。他看着宋军伤号源源不断地进城,轻伤的自己行走,重伤的骑在马上或是俯在同袍背上,最后跟着的则是护送烈士遗体的收尸队。吕祉轻叹一声。这次出击的伤亡远远比他想象的大。此时,刘锜还在战场上进行扫尾。吕祉来不及慰问伤员,立即命令刘锜先把检点出的戴金银耳环的首级送上城。
很快,刘锜的步兵队搜集了大约二十几颗符合要求的首级。吕祉见到刘锜,两人不及说话。吕祉立即上马飞驰北门。等吕祉赶到时,关复古、靳赛依旧在指挥宋军从城楼上投掷木、石,金兵则继续不紧不慢地攻城。
关复古见到吕祉,不禁大喜:“宣抚敢是刘太尉军大胜了?”关复古因为负伤的缘故,连甲胄也没穿,精赤着上身。好在天气湿热,不会沾染风寒。
吕祉微笑着点点头。胜利的喜讯立即传遍了北门与东门。
老兵们互相窃窃私语:“老哥,八字军胜了!”
“哎,八字军,真是名不虚传。”
关复古踢了聊天的一人一脚。“混账,是俺们堂堂淮西宣抚司军取胜了。”
吕祉没有介绍胜利的经过,简短命令道:“用这些人头砸攻城的步兵。”
靳赛闻言眼睛都直了。靳太尉从军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多的女真人首级。换刘光世做宣抚使,凭这些首级可以报成杀敌数千的大捷,人受重赏。其实靳赛守城时所部也多少杀了些敌人,只是苦于没有斩级。现在吕宣抚居然让把首级扔下去,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宣抚,这,这是何意?”靳赛简直气咽地说不出话。
吕祉笑容愈盛。“不扔下去,怎么吓跑赛里郎君?”吕祉拍着靳赛肩膀,“放心,当职不会偏私,你们的功劳当职都一一记下了。”
那边,关复古二话不说,左手拎着首级,已经指挥亲兵尽数砸下城了。这些首级着实厉害,半空还砸中了几个伪齐步兵的脑袋,把其砸得头破血流。
吕祉满意地大声道:“现在所有人跟着当职一起喊,王伯龙大败,赛里速降,饶尔等蛮夷一命。”
庐州城上立即响起了雄浑的喊声,“速降,速降,速降……”
大约过了盏茶时分,金军的攻势完全停止了,金军步兵开始后撤。宋军没有欢呼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各守着岗位,暮色中默默目送金军的撤离。
…………
庐州守卫战第一天战果辉煌,共斩获带金银耳环的首级三百二十颗,其余金军伤亡当在千人以上。统计过程中,岳云只削耳朵的行为造成了相当多的麻烦,受到了宣抚司幕僚的严厉批评。其他战利品如金鼓甲仗等不计其数。尤其岳云真的献上了王伯龙簇新的认旗。刘锜等众人围着簇新的认旗观赏了许久,这是南宋立国以来从来没有的事情。不过,吕祉还是更喜欢背嵬骑兵献上的战马。骑兵们在追击的时候,顺手牵羊了足足有一百匹战马。这些战马都是膘肥体壮的母马,在炎热的季节还能如此肥壮可见体质强健,而且训练有素非常驯服。虽然大多受了伤,以后可能无法再上战场,但今后还是可以作繁殖之用的。
不过宋军自己的伤亡也十分惨重。一场野战,战死的足有五百人,而刘锜所部的五千精锐中,也至少有五百人相当长时间内无法再次上阵。王仲明的临时医护所中,格外地热闹了起来。
难得战后第二天阴雨连绵,金人没有攻城。吕祉亲自带着众将与幕僚到王仲明处看望重伤员。到处是伤员的□□声,王仲明的徒弟们来回穿梭给伤员喂水、敷药。王仲明则飞针走线,用专门的桑皮线缝合伤员开裂的皮肉。柳倪虽然也是伤员,但他还没忘记自己统制的职责,在安慰自己身旁一个伤到眼睛的士兵。
岳云看地稀奇。岳家军中也有类似的专门医疗机构,但他从没有观摩过。一是军中没有王仲明这样的神医,二是岳家军伤亡重大的时候他年纪尚幼。等到岳云长大懂事了,这只军队已经是无往而不利的威武之师。岳云在吕祉跟前不敢太放肆只是道:“这么又细密又匀整的针脚,就是十个女子也比下去了。”
王仲明白了岳云一眼:“缝合之事皇甫知常更拿手。他专精眼科,手巧心细。有他在,我只要指点一二就可以了。”
“咦,就是给我爹治眼病的皇甫医官?原来你们认识?”
王仲明点头称是。他趁着处理完一个伤员的间隙,皱着眉头对吕祉道:“宣抚,若是再有一回这样的伤亡,就我一个会金创术的,可是着实忙不过来了。”
吕祉轻叹一声。满目脓血与残缺的肢体,以及扭曲痛苦的面容,足以冲淡首战胜利的喜悦。吕祉发自内心地说道:“但愿岳宣抚、张宣抚早发援军。”
吕祉是望眼欲穿,却不知此时的胡闳休正被江东宣抚司拒之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大概会保持两日更的速度
另外,今天是卢象升的诞辰,3.24是岳飞诞辰纪念。生日快乐。
第97章 五年平金(27)
当初,吕祉之所以派胡闳休联络江东宣抚司宣抚使张俊,就是因为胡闳休跟张俊有着拐弯抹角的关系。中国一向是个人情社会,上层社会的人士间如果仔细寻找,总能找到些或者沾亲带故或者是乡里同窗的蛛丝马迹。吕祉上辈子算是个比较清高的人,没有特别刻意的利用这层关系。这回他跟张俊打交道,有梦兆在先不能不小心谨慎。让胡闳休吊着一只胳膊跑路去见张俊,除了因为胡闳休是太学生,试兵科优等,本来身份尊贵。还因为胡闳休跟汪若海既是太学好友又是连襟。汪若海是胡闳休的大舅子。当初,朝廷命张俊屯江西讨伐流寇,就是汪若海替张俊往来奔走出谋划策,招抚了李允文。吕祉满以为有这层关系在,张俊就算不愿出兵,也必然不会为难胡闳休,这才狠心让胡闳休带伤疾驰建康。
……
庐州城大战的同一天向晚时分,胡闳休在采石军营前求见张俊,却被个一脸横肉的亲兵拦住了。胡闳休行动不便,还是拿出了吕祉的咨文,表示有紧急公务在身,必须立即参拜张宣抚。
那兵看了一眼,便将咨文还给胡闳休,轻蔑道:“什么咨目不咨目的,自家不清楚。自家只知道本宣抚司田太尉有令,今日宣抚司措置军情急务,概不见客。”这兵口中的田太尉自然是指田师中。
胡闳休好言好语解释道:“自家要联系的正是急务,也不是客人,请你速速为我通传田吉甫。否则耽误了军机,不是你担负得起的。”
那兵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人,竟敢大呼小叫我家太尉名讳?”
胡闳休看他恶言恶语,知道他是想要例钱,遂一笑道:“你若能将田太尉找来,我当与你重谢,你可愿意?”
那兵听胡闳休口气似乎与田师中相熟,但他之前却并不曾见过这个书生样貌的人。那兵又斜眼瞅了胡闳休片刻,搞不清他的来头。终究还是进去通报了。
此时,张俊的确在厅内和田师中商议“军情”。按张俊一贯的作风,虽然朝命其在江北驻军,但战事一起,是必然要敛兵退守自保的。此次张俊没有自作主张退回江南,已经是给了朝廷天大的面子,不枉在建康招待吕祉时的一番豪言壮语。
“十七,这向朝廷上奏的奏章,一定要写地的实方可宽君父之忧。你可探报清楚了?”张俊呷了一口茶,询问道。
“阿爹,你放心,儿子做事是有谱的。我手下已经体探得清楚,四太子亲提大军向濠州而来,显然是要从采石渡江下建康。阿爹自管请朝廷速派援兵。儿子愿率大军在采石死守,为国尽忠。”
张俊此时方抬头看向说话之人,哈哈笑道:“我儿,有你愿意为自家分忧,当职自不会亏待于你。”这名被张俊称作十七儿的男子,正是江东宣抚司都统制田师中。他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已是满脸沟壑,看上去不比张俊年轻,但一口一个阿爹叫得既自然又亲切。当初,张俊也正是看上了田师中八面玲珑,才把守寡的儿媳再许配给了田师中。两人也因此有了义父养子的名分。
田师中见张俊心情愉快,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阿爹,还有一件事。吕相公的属官现正等在门外,口口声声要求见阿爹呢。”
张俊立即想起来,当初官家在平江之会时给了吕祉便宜指挥的权力,理论上吕祉可以调兵。他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这是讨债来了。” 随即鹰目精光四射,看向田师中,问道,“来者何人?具体是怎么说的,你可清楚?”
田师中玲珑之说不是虚言,回道:“来的人我那亲兵不认识,不过来人递交的乃是咨目,吕祉还算明白规矩。”
咨目是同级往来之时的公文形式,吕祉没有妄自尊大让张俊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道:“十七,你去见见吕祉的属官。”
田师中明白这是阿爹让自己去探听口风,不禁轻声问道:“若是来人问起出兵之事,儿子该如何答复才好?”
张俊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笑道:“这是咱们为国家出力的时候,自然是该怎么答复就怎么答复。”
…………
胡闳休见那通传之人去了许久并不回来,想到淮西宣抚司诸军正在同金兵鏖战,自己却连张俊都无法面见,不禁心中焦躁。但以他对张俊为人的了解,知道硬闯是不可能的。别看张俊一军打金人畏首畏尾,镇-压个断了一条胳膊的他军属官还是轻而易举。何况此人刻薄寡恩,胡闳休的前上司岳飞在平杨幺之后慷慨送张俊一艘车船,却反遭到张俊嫉恨就是前例。跟张俊打交道,是急不得也恼不得,于是胡闳休只矜持地站立等候。
但即使如此,张俊银枪队的铁面亲兵们犹自不肯放过胡闳休。这些人从来以欺负良善为乐,他们见胡闳休久未获召见,就清楚胡闳休必是不受张宣抚待见,难免想找个乐子。只是他们虽然欺压惯了贫民百姓,但对有官诰在身之人还是颇有几分忌惮。几个人交头接耳的商量了一番后,便有一人凑上前,请胡闳休进门房休息。胡闳休虽然觉出几人不怀好意,但不能失了淮西宣抚司的气度,还是昂首阔步而前。不想胡闳休刚一举步,隔壁突然蹿出了五六条大狗,一起攻向胡闳休。胡闳休折了一条手臂,觐见张俊又不曾拿兵器,只好边退身边求助,一时左支右绌,出了一身的大汗。
那几名亲兵早算计好了,提着哨棒靠近胡闳休。此时借着驱狗的机会一人猛然挥棒,手肘却故意砸到胡闳休的断臂上。胡闳休突然遭此打击,疼得险些跪倒在地。另外一人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却又有意扶到了胡闳休的骨折处,只微一用力,那两根断骨便再次错位了。胡闳休疼得脸色惨白,愤怒地呻-吟一声。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田师中施施然从内院走了出来。“哪位是吕宣抚派来的属官,快些给我引见。”
那些兵不敢再作恶,立即放开胡闳休,又吆喝几声喝住了大狗。
胡闳休莫名遭此待遇,心中愤怒到了极点。他猜到来人是田师中,本待好好理论一番,又想到肩负求援重任,勉强一礼道:“淮西宣抚司机宜文字背嵬军统制胡闳休,见过田太尉。”
田师中记性好,听到胡闳休的名字立即回忆起当初汪若海曾向张俊举荐过自己这个妹夫,但当时胡闳休丁忧在身,未能成行。田师中大呼道:“原来是良弼(胡闳休字),这可真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兄怎么出了这许多的汗,该不会是在日头下晒久了中暑吧,快跟自家到厅中一叙。”
胡闳休心道,田师中你眼睛又不瞎,轻轻一句话就想揭过个中情由,未免太过便宜了。“承蒙田太尉把下官当作自家人,而不是要饭的乞丐。”
田师中一愣,“良弼何出此言?”
胡闳休直指院中群狗及那牵狗的亲兵。
田师中尴尬一笑,摸着脑袋搪塞道:“良弼你多心了,误会都是误会。”
胡闳休本也没指望田师中改弦更张承认错误。他立即道,“田太尉不如此想自然是好。实话实说,自家也确实不是来讨救兵的。”
田师中又是一怔:“良弼此来到底是何意?”
胡闳休忍着疼痛激昂道:“自家是为邀江东宣抚司共成平虏大业而来的。”
田师中眉毛拧在一起,以为胡闳休是被气得昏了头说得胡话。他打个哈哈:“平虏?就算是吕相公,在官家面前许下的也是五年之期,这才过了几个月,就能平虏了?良弼,自家书读得少,你不要诓骗我。”
胡闳休摇头道:“田太尉,军中绝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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