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王德一把推开舞女,转而揪住田师中的圆领袍,“吕相公对我若不是重用,还有什么叫重用?非得跟张宣抚把他儿媳妇许配给你一般才叫重用吗?嘿嘿,吕相公才多大的人,就算他许配给自家,自家也不敢要呢。”
田师中缩了一下脑袋,躲开王德的纠缠。“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王太尉不觉得吕相公对你太过看重了吗?试问,有哪个宣抚使肯放任军中统制一军独大的局面?不都是互相牵制吗?你看就算岳五,他手下的王贵和张宪不也是实力相当,自从牛皋董先加入后,又开始着力培养这两人?”
王德啊地一声吃了一惊,没有承认可也没有气愤反驳,只是目中一点寒光望定田师中。
田师中见奸计有效,继续道:“像吕宣抚这样的用法,真的是军中独一份。自家看,他是怕你呀。怕你,所以不得不这样用你。就算后来刘团练到淮西,任了军中都统制,依旧还是只能倚靠姓刘的本部六千八字军。刘团练并不能真的指挥淮西宣抚使其余统制官。咱说一句不好听的,刘团练是表面上花团锦簇看着光鲜,其实并没有实权。实权还是在王太尉你这里。”
“呸呸呸,田十七,你跟你家张宣抚一样,就会用花花肠子猜忌人。胡扯些什么鬼。”王德反驳道。但这样宣泄情绪似的反驳其实相当无力,别说不能说服田师中了,甚至无法说服王德自己。
田师中道:“吕宣抚既怕你,又重用你。下一步会怎么办,自家就不好多说了。”田师中翻个白眼,故意给王德留个悬念,“不过,看吕宣抚前些日子怎么对待你,咱也猜出了一二。王太尉,你想不想听听咱不成文的分析。”
王德也不傻,回了田师中一个白眼:“田十七,你这厮今天怎么这么好心,替自家着想起来了?藏着什么奸计呢,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吧。否则,”王德挥挥拳头威胁道,“有你好看的。”
田师中哈哈一笑:“王太尉,咱可不能学岳五,喝醉酒打人呀。何况,就算没喝酒,自家也打不过你王夜叉呀。现在又喝了酒,就更不是你的对手了。王太尉英明,我承认,我是有私心。太尉继续往下听自家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自然就清楚为什么要这样说了。”
“你说。”
“吕宣抚让你驻守鸡鸣山,却按兵不动。他自己率领麾下人马却在庐州城里打了大胜仗。咱们武人性子直,谁打胜仗就佩服谁。这几场胜仗下来,吕宣抚的威望可是一时无两,连靳赛那小子都佩服上吕祉了。王太尉你也看见了,靳赛是怎么在你我面前抖毛的,他一个寸功未立的小痞子,都敢跟你这样的宿将平起平坐了。若是再让吕宣抚率军打上几个胜仗,王太尉,你猜会怎么样?”
“吕宣抚善于用兵,这很难得,自家也很佩服。还能怎么样?”
“嘿嘿,威望高了自然权力就大了。这权力吗,放眼望去就那么点,一个多了另外一个可就少了呀。”
王德继续摇头:“谁能打胜仗谁多带兵,天经地义,田十七你那花花肠子该抽出来拿泉水洗上三天三夜,大概就干净了。”
田师中也没想到王德如此执拗,一时无语。良久,田师中只好说出了最终的目的。“要是吕宣抚让你不得出兵怎么办?王太尉你驻守鸡鸣山多时,可还一直打不上仗呢。”
“田十七,你个家伙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了。你是怕抢不到功劳。”
田师中嘿嘿笑道:“什么抢功不抢功的,咱是怕走了虏人,不能报国仇血国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我的王太尉。”
王德倒抽一口凉气。“你打算自行出兵?”
“有何不可?王太尉,这可是你报答吕宣抚的良机呀。”
“我要先跟吕宣抚请命。”
“慢着!”田师中急道,“王太尉,你觉得吕宣抚会让你率兵迎敌吗?”
王德有些犹豫:“吕宣抚无人可用,自然会用我了。”
“还有岳云呢,还有靳赛呢!何况,如果无论如何吕宣抚都会派太尉出兵,太尉请示与否又有什么用呢?”
“这……”
田师中趁热打铁道:“当年,岳五在王彦手下的时候,可也是违令出战的。大胜而回的时候,王彦也不敢把岳五怎么样,反而当佛爷一样敬着。王太尉若是出战,只要大胜,吕宣抚肯定也不会怪罪的。下官,愿意以全军助王太尉一臂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
陈规守城相当出名,刘锜顺昌之战仰仗陈规之力甚多。陈规留下的《德安守城录》堪称教科书一样的经典。
推书,黄宽重的南宋山水寨研究相当有见地。
张宪:岳五哥,看过来。许配个女儿之类有多重要你知道吗?
第103章 五年平金(33)
王德仓促下定决心,听从田师中的建议,先行出兵攻击金人。按照探报的消息,他集田师中与自己手下合计三万精兵,绝早启程追向距离鸡鸣山五十里外的白龙镇方向。据闻此处有金人大军聚集、休整。王德虽然以大敌当前机不可失来安慰自己的擅自进攻,并以杀敌激励自己。但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接受了田师中的教唆的,承认田师中说得有些道理-吕祉现在对他好,以后可不一定怎么样,他得立功以自保。但是要保什么呢?保权势保富贵,抑或是保身家性命?四十几年的人生中,王德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混乱。同时,宣抚使含笑的面容与风度翩翩的优雅身姿也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不断提醒他这样做是忘恩负义之徒的行径。
王德天人交战之际,大军已经走出了十里地。朝阳自东方喷薄而出,灿烂的霞光洒落在衔枚急进的歩卒铠甲上,反射出冷峻的光芒。田师中举起马鞭,使劲地鞭打着坐下的花斑马,显然急不可耐。王德却忽然一勒坐骑,传令全军休整。
田师中与王德两人,以王德为主将。田师中见王德忽然无故叫停,怕王德变卦,赶忙问道:“王太尉,尚未到停歇的时候,咱们还是加紧赶路吧。”
王德蹙眉道:“田十七,洒家觉得右眼皮跳得慌。往常,咱这右眼皮一挑就要出祸事,这回怕是也不例外。此次出兵兆头不好呀。”
田师中叹了一口气:“王太尉是觉得对不住吕宣抚吧?太尉你要明白,咱们这也是为国效力,不过是先行一步而已。”
王德眉头一扬:“十七,你说咱们是为国效力?”
田师中赶忙点头。
王德一拍大腿,笑道:“妥了。既然都是为国效力,没有只咱们效力,不让吕宣抚效力的道理。咱们得立即通知吕宣抚出兵事宜。”
“什么!”田师中失声道。他是为了争功,可不想让吕祉占了头筹。可他又见王德一副万分坚定的样子,知道若是不依王德的意见,只怕今天就别想前进了。他换了一副笑脸,“哦,王太尉说得对,是自家思虑不周。咱们必须得通知吕宣抚。我看再走个二十里地,咱们就让骑兵飞报庐州城。”
王德瞪了田师中一眼:“自家说得是立即两个字,田十七,你的耳朵背了吗?”
田师中苦笑一声,如果立即通知吕祉,现在的所在与庐州城相距不过四十里,吕祉大可飞骑来追,制止进兵。到时候是听好还是不听好呢?田师中直言道:“王太尉,如果届时吕宣抚收到消息后,不同意咱们的计划,又怎么办好呢?”
“那就撤军。”王德回答地斩钉截铁。
田师中想了想,就算自己不同意,王德也大可派出自己亲兵传讯。自己总不能杀了那传讯之人吧?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说道:“王太尉真是快人快语,就依太尉的意思吧。只是,探马报出后,咱们也得立即启程,不能再休息耽搁时间。太尉可同意下官这个主意?”
“好!”王德也大喝一声,“一言为定。”
王德与田师中达成协议后,果然不再拖延时间。一路急行军,刚过午后就已经可以望见白龙镇的界标了。作为金人周转伤员向北撤退的中转站,此时的白龙镇理应非常忙碌,不停有车马人员出入。然而此时展现在宋军面前的白龙镇非常安静,不但不见人影,各个居民住户中,连炊烟都不曾升起。一道小河,应该是涡水支流从镇子中心流淌过,曲折注入野外。虽然几日前下过大雨,这水流依旧清浅,在河堤宽广处几乎断流。农田因为坚壁清野的缘故已然尽数焚烧净尽,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土地,依旧空无人烟。
不祥的静谧让王德心跳加快,他长吸了一口气,正要叫探马来询问。五里外的小山脚下猛然间杀声四起。
“活捉吕祉!报仇雪恨!”
“杀宋狗!”
王德脸色大变,命令道:“全军倚河列阵!快!咱们中了金人埋伏了!”
宋军于是仓促变化行军队列为圆阵。但是宋军是存了耀兵的心思,并没有携带拒马等防御器械,骑兵数量也远远不够。战斗毫无意外地呈现出一面倒式的惨烈。金军铁骑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宋军的防线。防线缺口处,大批宋军步兵纷纷倒地,再也无法起来……
…………
“韩常、王伯龙两人的计策不错,我回去要跟挞懒好好给他俩请功。当然也少不了你的功劳,赛里,你这个监军干得很好,有勇有谋。”一名身披白袍的大汉正坐在胡凳上,满意地看着山下厮杀的战场。
“兀术,这两个只能算将功折罪,你不要太宠信他们了。否则他们以后尾巴翘上天,就不服咱们的管教了。”赛里嘟囔道。
原来身居主位的人就是此次金人南侵的主将四太子完颜兀术。
孔彦舟立即道:“此计能够成功,还是四太子神兵天降的功劳。吕祉一定拍破脑袋也想不到,四太子这么快就渡过了淮河。而且还按捺性子设下了埋伏,做出撤退的样子,等着吕祉这头猪一头撞过来。现在,果然撞得头破血流了。”兀术一向看不上伪齐兵,因此这次埋伏不曾让孔彦舟上阵,他的汉军只负责清理战场等杂务。孔彦舟才得以陪伴在兀术与赛里旁边。
兀术瞪了孔彦舟一眼,斥道:“孔彦舟,你先不要夸口,战场上真的是吕祉吗?我怎么没有看见吕字大旗?”
“这个,”孔彦舟挠了下脑袋。他的银盔被岳云缴获后,一直没个合适的替代品,索性秃着头。孔彦舟使劲张望片刻,的确没看见吕祉的大纛,他叹口气道,“江南将帅才能不及中人,不敢像大金的王爷们一样亲到前方厮杀。姓吕的一定就在后面观阵呢。不过,现在咱们围了吕祉的精兵,这跟包围吕祉也没多大区别。”
兀术唾了一口骂道:“呸,区别大了。吕祉就是吕祉,不是他的手下。”
孔彦舟暗自腹诽兀术的汉语水平,可又不敢反驳。这时,万夫长王伯龙从战场上驰了回来,带来了最新的战况。
“禀告四太子,咱们这回抓住的是吕祉手下的王德军和张俊手下的田师中军,合计三万人。”
兀术哼了一声,“果然不是吕祉。”
“虽然不是姓吕的,可咱们包围了吕祉半数的生力军。这些人一旦全军覆没,吕祉就别想在江北立足了。”王伯龙激动地说道。他恨庐州城下一战,吕祉让自己丢人现眼。现在看来狼狈逃窜得耻辱可以马上洗刷了。王伯龙的一双秀目闪动着锐利的光芒,“四太子,请即刻下令围歼这只宋军。”
“唔。”兀术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继续观望战场情势,没有做声。
王伯龙再劝道:“四太子,中原有句老话,打蛇打七寸。现在咱们抓住了吕祉的七寸,就得狠狠打,不能让这条毒蛇溜走了。”
“我看那里的宋军好像很强。”兀术终于指点着战场中间的一处道,“逼迫得太紧了,咱们的骑兵也会出现伤亡。每一个女真勇士都如珠宝般的珍贵,不能受伤。伯龙,再等等吧,不着急。再用佯攻消耗一下宋军的体力。”
……
兀术看到战况激烈的地点正是王德、田师中精兵所在之处。大宋与金征战十余年,步兵为主的宋军猝遇敌虽然还是居于绝对劣势,但是好歹可以多支撑一段时间,来为长官们赢得宝贵的逃跑机会,不复当年一触即溃的鱼腩部队了。按照现在的表现或许可以将之称为“琉璃军”。
这只主要由亲兵队组成的琉璃军,正逐渐被金军骑兵挤压向河岸。
王伯龙听从了兀术的吩咐,尽量避免自己一方的伤亡,所以攻势暂时缓和下来。他和韩常指挥拐子马不断从两翼夹攻宋军。如果宋军步兵阵型严整箭羽密集就虚晃一枪撤回来。如果宋军略有懈怠,就冲进去厮杀一阵。狼牙棒下血流成河。即使有侥幸不死的宋军,被丢弃在战场上无人看护也断没有生路。金人如是持续几次冲锋后,宋军的作战人员伤亡惨重。不得不且走且退,慢慢靠近了涡水河边。
田师中喘着粗气,催马靠近王德,问道:“王太尉,情势不妙,咱们该怎么办?”
王德此时浑身尽皆血染,已经不复本来面目。他瞪着田师中,吼了回去,“还能怎么办,打,只有打这一条路。咱们擅自出兵,本就违背了军法。再弃军出逃必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田师中一窘,王德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他问怎么办,原就是想让王德先说出撤退二字,好推卸自己的责任。当然,这个所谓“撤退”也不过是逃跑的代名词。不意王德很是硬气,一口回绝了唯一的生路。这个王夜叉,真是猪油蒙了心。田师中暗暗骂道。
突然一只流箭飞了过来,田师中急忙抽出铁锏拨打雕翎。箭羽虽然被他拨落,他却也手一软,铁锏险些掉进了泥地。田师中吓出了一头的冷汗,他还未曾亲自冲阵,竟也虚弱到了这个地步。这可真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不能再犹豫了!田师中暗暗告诫自己,王夜叉要送死,便让他送死好了。自家可不能赔上这条大好性命。左右就算战败,自己是张阿爹的人,阿爹总不会惩治儿子。
田师中虽然打了这样的算盘,还是颇有几分惧怕王德的勇悍。他眼珠一转,正色道:“王太尉你看,虏人骑兵又冲上来了。”
王德亲自带队冲过几次阵,体力也已到了极限。他这时在阵后休息片刻,脱掉了铠甲,赤着上身,大口喘着粗气骂道:“娘的,又上来了?”
“是呀,虏人一点没有疲累的迹象。我看他们这是车轮战的故技,想耗尽咱们的体力,再一举尽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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