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子峪离开,”赢凛轻声道:“不管他愿不愿意。”
“哈哈,赢将军还是个情种……”
“彼此彼此。”
数日后,燕国,都城晋豕。
吴仪双眼覆着一层白布,只能感到眼前人影重重,耳边却十分的安静。药力还未消散,他现在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这几日在路上昏昏沉沉之间只觉得像是被带到哪去了,脑中嗡嗡然作响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他丝毫没有慌乱,就像承受所有他人生中接受过的痛苦一样平静。
突然,眼前的人影陆陆续续的出了门,咔嗒一声,门关上了。
“跑不掉了……”一个带着调|笑意味的男声萦绕在耳边。
眼睛上的白布被抽离,他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望着紧紧将他搂在怀里的男人。
肖蛰心疼的抹去他眼角的眼泪,轻声道:“怎么了,别哭……”
他尝试着张了张口,声音涩哑道:“你……”
肖蛰吻了吻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头,哄道:“是我,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边说,边拍了拍他的后背。
吴仪将头埋进他肩窝,大声的哽咽起来。
这段时间对他来说着实煎熬,他曾经很努力的试图逃避,但是屡败屡战。他太软弱了,没有姬子峪那么坚强那么笃定。他也太倒霉,没有像岑肃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遇到一个乐观积极的人。他还一无所有,在这个世间受尽屈辱……这些他通通都能接受,肖蛰就仿佛是上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似乎他没有的这一切肖蛰在一夕之间都能给他,但他要承受的就是如何接受在这一夕之间失去得到的一切。如果肖蛰成为放弃他的最后一个人,他就会从极乐世界,一下掉下十八层地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所以,最后他放弃逃避,选择勇敢的直面这一切。
吴仪噙着泪,用仍在颤抖的手臂缓缓搂住了肖蛰的脖子。
赢凛吃过晚饭后,习惯性的到马场遛了一圈马,正遛到兴致正高的时候,被宫中侍从告知去沐漱斋去沐浴,还说有份大礼在那里等着自己。
赢凛一边嘀咕一边慢吞吞的往沐漱斋走,心说这燕王真是屁事多,莫不是他自己追回了老婆非得让所有人都勾搭一个?赢凛摸着下巴严肃的思考,这沐漱斋里要是真有个美人等着跟自己洗鸳鸯浴自己洗是不洗。这要是洗吧,自己真是提不起兴趣,到时候弄得大家都不好看。不洗吧,又驳了燕王的面子。
他想了想,叫来一边的小侍从:“去,把肇临副将给我找来。”
那小侍从点了点头,跑远了。
赢凛目不斜视的走进了沐漱斋,旁边浴桶中貌似是泡着个人,他清清嗓子道:“呃……姑娘,你穿衣服了呢,敲一下桶壁,没穿的话呢,敲两下。”
“咚咚咚。”
赢凛:“???”这是几个意思?穿了还是没穿?
“赢将军,”那人哑着嗓子道:“好久不见。”
赢凛如遭雷击的僵在原地,他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太过激动,他甚至没有转头,就这么僵着脖子,迟疑了一会,道:“子峪?”
他慵懒的仰坐在木桶之中,雪白的双臂舒展开来,胸前的红缨在水汽氤氲的腾腾蒸汽中时隐时现。他大半个身子都隐在水下,看不真切。
“赢凛……在燕国做将军做的舒服吗?”姬子峪半是讥讽的笑了笑。
赢凛这才将头转过来,慢吞吞的走到木桶前,惊疑不定的道:“子峪……你怎么来这……”话说到一半这才想起来燕王说的那个该死的大礼……这是抓吴仪的时候顺道也把子峪给带来了?
姬子峪缓缓的站起身,莹白如玉的上半身正对着他,被热水熏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他笑道:“岑肃跟我说你反了……赢凛,你反了吗?”
“叛国了吗?”
“鸣玉公主……是你杀的吗?”
“子峪……”赢凛揉了揉眉心,脑子里乱得很,还在思考该怎么跟他说这些事,皱眉道:“你别……”
“将军!你找我吗!”肇临大步流星的就要迈进门来。
好死不死!赶在这时候!
赢凛烦躁的随手抄起一旁搁着的水瓢,顺势飞了过去。
肇临被砸的脑袋嗡的一声,鼻血直流,仰面直接倒了下去,十分委屈的道:“将……将军?”
“躺那别动!”赢凛吼了一嗓子,回头继续看了看那个满身愤慨的少年,平静的道:“是。”
“鸣玉我杀了,太他妈碍事。”赢凛面无表情的道:“我反了,再过几天就借肖蛰的兵杀回去,去取梁王的狗命。”
姬子峪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眼眶中含着泪,气得有些哆嗦:“赢凛……你……”
“你能拿我怎么样?”赢凛阴测测的笑着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他孱弱的肩膀:“你以为你是谁?嗯?梁国三公子又怎么样,我现在就在这办了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姬子峪绝望的仰视着眼前被仇恨包裹的男人,他才发现,这个赢凛,早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会拿些新奇的小玩意来哄他的人了,记忆中的赢凛总是笑着的,尽管有时候笑得有点不怀好意,坏也坏的洒脱,他的坏像是浅浅浮在表面上一层,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单纯的觉得好玩,捉弄的成分居多。
但现在这个赢凛,大概是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他的每一表情仿佛都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
“赢凛,我们完了……”他捂着眼睛轻声哽咽道:“我们完了……”
赢凛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下一秒,赢凛粗鲁的将人从木桶中拖了出来,用外袍卷了几个回合,将人扛上肩,大步流星的出了沐漱斋的大门。
还躺在湿淋淋地下的肇临不由哀声道:“将军……将军……将,唉!将军!我什么时候能起来啊——!!!!!”
吴仪晕陶陶的躺在床上,头脑还是有些不清楚。见肖蛰去解他的衣服,吓得连忙捂住领口。
“怎么了?”肖蛰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是没见过,害羞什么?”
吴仪坚决的摇了摇头,手还是死死的攥着衣领。
“我就看看,今天不动你,”肖蛰含笑在他头上亲了一口,低声诱哄道:“乖,松手。”
吴仪一个没攥住,前襟一下子被肖蛰撕开,白皙的胸膛上满是鞭伤和烫伤痕迹。
“我没事……”吴仪急得要哭了,连忙要扯被子挡住。
肖蛰阴沉着脸用外衫将他两只手缚在身后,一把扯开了他身上为数不多的衣物。
原本白皙柔嫩的身体上满是各种伤痕,修长的双臂和双腿上更是严重,后腰处的一处烫伤似乎处理不当,留下了大片大片的伤疤。最惨不忍睹的双腿之间,青青紫紫消过后已经有些泛黄……
吴仪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眼泪不住的流下了,呜咽道:“我……我没事我没事,求求你…别这样看着我…帮我把衣服穿上吧……求求你求求你……”
肖蛰认真的审视了他一会,手试探着向他身后探去,顿时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肇临默默的发微博:听到上司在隔壁啪啪啪,怎么办,还能活命吗?我要不要辞职……在线等,急急急。
第42章 锁章
第43章 第 43 章
吴仪的后|庭里面满是细细密密的小口子,看的出来他自己上过药清理过了,只是他一直到处颠簸劳累也没有机会好好修养,微微动作就又渗出细细密密的血丝来。
“很疼吗……”肖蛰抹了抹吴仪哭红的眼眶,一向面不改色的他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生怕他会觉得难受放轻了声音道:“没事了……我不动了,我就这样抱着你,可以吗?”
吴仪哽咽着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抓住肖蛰的前襟:“我……我有些困了。”
肖蛰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哄道:“睡吧,没事了。”
吴仪这几日颠沛流离已经到了极限。此刻躺在暖融融的被子里,身前就是肖蛰温热的胸膛,他抽泣的又累又难受,没一会儿就慢慢悠悠的睡着了。
肖蛰看着怀中还在睡梦中无意识哽咽的人,突然觉得心口生疼。
如果一开始没有遇到吴仪,肖蛰还是会拼命登上这个位子,肖應祯他也照杀无误。但是人一旦遇到自己心仪的人,就会变得软弱,变得优柔寡断、患得患失。想要把自己心仪的人好好的放在心口藏着,他一旦受到伤害,自己的心口就生疼。
看着这个人遍体鳞伤、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就仿佛,心如刀割。
“我觉得很难受,”肖蛰闭上眼睛,额头抵住他的,喃喃道:“很难受……”
梁国,黔东。
这风雅的宅院中,有一处十分漂亮的回廊,廊下就是白菊花池。两人一个坐在回廊的木椅上,一个坐在回廊的地板上,就着满月的清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岑肃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边的银针,手边的灯中的灯油就要枯竭,灯芯焰火跳了几下,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的月光之中,但他心里却无端的烦躁。
“岑医师……”姬子岫看着自己扎满了银针的双腿,莫名的觉得好笑,道:“不瞒你说,我好像真的觉得有些作用。”
岑肃抬头看着他挑眉道:“那当然,我们岑家代代都是名医。”
“果然啊!”姬子岫眯眼笑道:“我在梁国也听过岑姓名医的大名,据说能医断气之人,解世间奇毒。”
岑肃尴尬的咳了几声,转头去看雪白的花池,小声道:“呃……你听说的那位是我的叔父,他……他已经把自己毒死了。”
“……”姬子岫沉默了片刻,道:“毒死了……?”
“咳咳咳,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岑肃指了指他的腿道:“那你呢?你的腿是怎么弄的?”
“我的腿啊……”姬子岫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腿的银针,笑了笑道:“我自己打断的。”
岑肃皱了皱眉,道:“为什么?”
“岑医师,你可别忘了。”姬子岫在月光下的笑看起来十分温和,又好像很寂寞:“我可是篡位的反贼啊……能留我一条性命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过让我自断双腿而已,我当然还是想活着啊……”
岑肃点了点头,伸手从廊下摘了两小朵半开的白色小花递给他,轻声道:“一朵祭奠你的双腿,一朵庆祝你的余生。”
“谢谢……”姬子岫开怀的笑了,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但我始终觉得你不像是会谋反的人啊……”岑肃仰着脸看他,清秀俊美的脸在月光下多了几分淡然,微微叹息道:“你怎么会在意那些呢?”
“那……”姬子岫撑着身子向椅子后面靠了靠,笑道:“我给你讲一个傻瓜的故事吧。”
岑肃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从前,有一个傻瓜,他的父亲有很多很多钱。但他的父亲不喜欢他的母亲,也不喜欢他的傻瓜儿子。于是,这个傻瓜被他的父亲派到很远的地方去经营一个破破烂烂的商铺,傻瓜却很高兴……”
“他为什么高兴?”岑肃道:“要离家很远,铺子也破烂……为什么高兴?”
“因为傻瓜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傻瓜啊,”姬子岫笑出了眼泪,忍不住伸手抹了抹:“所以,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欣然的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外经商的日子很苦,他经常三餐露宿,还有家里的亲戚对他冷嘲热讽。但他一点都不在意……可能是傻瓜的诚意打动了诸天神佛吧,这个傻瓜将破破烂烂的商铺经营的很好,赚了很多钱……于是,他的父亲想把这个铺子收回去。”
岑肃像是有些动容,却没有打断他。
“傻瓜虽然很舍不得,但是为了让父亲对母亲好一点,也同意了。”
“可傻瓜的店铺中的其他人却不同意,他们觉得这个店铺能有今天虽然和这个傻瓜没关系,但是他们都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所以他们偷偷的回到傻瓜原先的家,想要以傻瓜的名义杀了傻瓜的父亲。”
“不幸的是,傻瓜的父亲,是个聪明人。”
“他很快就识破了那些人的阴谋诡计,还把这一切都迁怒到傻瓜母亲的身上,傻瓜去阻止这一切的时候,傻瓜的母亲,被父亲杀死了……”
姬子岫突然停住了,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自己茫然的站在淮灵城门外时的情景,看到他们把萧后的尸体从城外扔出来的那一瞬间,他愣愣的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简直就像,就像一个傻子。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所以这个傻瓜……一怒之下,把所有店铺中的人都集结到了一起,想要杀了他的父亲。不过最后,他还是失败了……而且因为店铺没人看顾,里面的东西也被别人抢光了。”
“这个傻瓜再次变得一无所有了。”
姬子峪低下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双腿,好一阵苦笑。
“事实证明,傻瓜永远都是傻瓜,即便一时运气好,也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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