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意在藤椅上坐定,展开了那封信件。文笔是一惯的简练,只字不提在国外遇到的不顺,只琐琐碎碎地回忆她们之间的往事,末了,一句“我想你了。”透露出脉脉深情。
林初意唇边不由得露出一抹笑,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笑容却渐渐淡了。她端来一盘清水,拿着信纸的手悬在水盆上空,顿了一下,还是缓缓松开了。信纸悠悠飘落在水面上,端正漂亮的蓝色字体一下子晕染开来。
叶铃每月寄一封信,可她却从没回过。
第二天清早,林初意走到水盆前,只见里面的信纸上的墨迹已经完全晕开,纸上只留下模糊的一点淡蓝痕迹。她叹了口气,小心把纸捞起,摊开在窗台上晾晒。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湿嗒嗒的信纸上,反射出粼粼水光。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不如不见
漫天流言蜚语,林初意依旧像往常一般往易家走动,而易老太太的态度也很是模糊暧昧,林初意即将成为易家儿媳妇的谣言一下子就传开了。
而作为谣言主角的两人此刻正坐在饮水阁的雅座,身旁各自坐着易临川和夏天。依旧像往常一样三人一起唧唧歪歪,易楚文自己一个人坐在一边旁观。
“这里的东西都合我口味,只是可惜没有杏仁酥。”夏天咬了一口桂花糕,但又无不遗憾地对林初意说。林初意不爱吃杏仁酥,只是道:“没有也很正常。”
易临川却摇头:“的确有些可惜。”
找到同盟的夏天一下子就乐了,问易临川:“你也喜欢杏仁酥吗?西街街尾的那家饼店卖的杏仁酥极好,下次我带来给你尝尝。说起来这家店还是初意姐推荐给我的。”
易临川所有对糕点零嘴的认知都来自林初意,印象中最好吃的杏仁酥也是林初意给他带的,于是看了一眼林初意,对夏天点了点头。
林初意笑道:“你说的那家我已经带给临川吃过了。”她想起那天带杏仁酥给易临川的时候,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默默地吃完杏仁酥不经意露出遗憾的神色显然很是喜欢的。
于是便道:“反正那家店离这里也不是很远,我去买一些回来,你们坐在这儿等。”
夏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初意姐最好了。”
此时坐在一旁的易楚文忽然说:“我也去。”
他此时正满心纠结:夏天最喜欢的那家杏仁酥他居然完全不知道……
林初意有些诧异地看了易楚文一眼,随后点头:“那你跟我一起去吧。”
空气中浮动着香甜的糕饼味,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熙熙攘攘,小商贩爽朗的叫卖声,卖花女孩清脆的歌谣声,自行车响铃的叮铃铃声不绝于耳,远处隐隐有沉闷的钟声回荡。
林初意熟稔地在小胡同里穿梭,易楚文跟在她身后,忽然开口:“不顾自己名声帮我和夏天搭线,不只是因为夏天和你的交情吧?我们不妨摊开来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林初意放缓了步子,回头对他笑了笑,说:“也许我就是因为夏天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舍得他难过呢?”
前半句话显然是一种炫耀,易楚文不悦地皱眉:“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但如果你希望我成为你的合作者,请你坦诚。”
这哥俩怎么说话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林初意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我的确是希望有一个合作者,但不是现在。”
易楚文并没有从对话中抓住丝毫头绪,但林初意已经在一家招牌陈旧的小糕饼店前停下来了,然后迈步走了进去,笑眯眯地和店主打过招呼后,点了几种糕点,然后站在一旁等店主切好装好,接过来后十分顺手地递给了易楚文。
“这些都是夏天喜欢的。”
“……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林初意边摆手边走出了店,“好好对夏天。”
“不用你说,我会的。”易楚文板着个脸,话语无比认真。
就像……
林初意怔了片刻,忽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但她也不再多言,转过身正欲往前走,却对上一双安静的眸子。
仿佛时间都静止。
本应身在国外的叶聆此刻正站在小街对面,一身干练的黑色长衬衫,黑偏褐色的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静静地站在路灯旁。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挡住她的视线,但等车辆移开后她的目光仍落在林初意身上。
明明只是一条狭窄小路的距离,却那么远……
远到无法再触及。
林初意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又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惊醒。
“怎么了?”易楚文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站在门口不动了。
林初意闭目,随即对着易楚文露出一个极温柔动人的笑容。如三月春花开尽最盛的片刻,即将望见衰败。
林初意听见自己对着眼前的人说着亲爱,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于是笑容越发妩媚起来。
易楚文不明就里,只道是易家线人跟来了,便也略有些僵硬地回应她。
两人就如此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易楚文忽然觉得林初意的声音有些不太对,就像……隐隐哭腔。一低头,竟见她姣好的容颜满是泪痕。
林初意胡乱地把泪一擦,强笑着对他说:“看你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我这样很丑么?嫌丑也不许当着我的面说。”
易楚文向来不擅长安慰人,简直无措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看林初意的情绪还算稳定,还在和他说笑,便也略略放心下来,只他确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沉默着不作答。
“你一个人回饮水阁,要是他们问起,就说我有临时有些事要办。”泪珠还挂在她长长的眼睫上,她故作轻松语气。
“……好。”易楚文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觉得此时让她一个人静静比较好。
易楚文目送林初意远去,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承认了林初意是和他地位对等的同伴。不是因为她那份情绪自制力,而是因为明明失态的是她,却感觉被安慰的人是自己。
回到家中的林初意,在进门的瞬间一股安定的情绪卷席了她,但心中又瞬间压上沉沉的巨石,沉重地仿佛透不过气来。
——在家里,就不会遇见叶聆了罢。
她没有料到叶聆会为了她只身回国,更没有料到的是,两人竟会如此巧合的偶遇。
遇见叶聆的那一刻,她出乎意料的冷静,仿佛灵魂已经脱离这个躯体。冷冷地在上方俯视着自己的丑态,指挥着她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可是,真的正确吗?
难道没有一丝不甘吗?
……
如果真的没有,为何只转身的一瞬,有泪潸然落下。
她这一生随遇而安,亦懒得去争图什么。
不是认命,而是无谓地,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只是偏偏遇见了她,唯一一次地,想改变。
只是偏偏……无法争命。
远远地,有歌声从窗外传来。
拖曳的唱腔婉转入耳,似一声声遗憾的叹息。
“似梦非梦恰似水月镜花……”
“长安不见常把相思念啊……”
“为何我又偏偏遇上了他……”
“枉自嗟叹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的歌引自《鱼玄机》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报复的决心
等易楚文再次见到林初意的时候,她一如往常地在漫天流言蜚语中往易家跑,就好似那天发生的事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老太太说,她邀请了很多名流,在这周六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林初意说这话的时候,面容平静。
“不可能。”易楚文断然拒绝,“我绝不会娶除了夏天以外的任何人。”
“你现在是易家最尊贵的的太子爷,一旦闹出你和夏天的事,轻则身败名裂,重则被赶出易家,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林初意望着他,“想清楚了,不后悔?”
“绝不。”易楚文淡淡的声音透出毋庸置疑的坚定。
林初意点点头,不再答话。
跟她料想的一样。易楚文是个孝顺的人,他之前虽然顾忌着家人的感受,没有公然出柜,也顺从了家人不许他见夏天的安排,但他到底是深爱着夏天的,不可能让夏天受这样的委屈。
而且易楚文有资本骄傲,他天生就有经商之才,即便没有了易家这座靠山,仅凭他白手起家亦终有一日能站在众人头顶。
只是他到底是出身大家族的少年,自幼被父母密不透风地护着,世事终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轻易。所以当他的父亲当众宣布他和林初意的订婚消息后,他也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受邀的夏天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刻骨的伤痛。
那天周五的晚上,他的父亲把他叫到书房,挥退了所有下人,他便知道了他父亲的意图。
“经常往易家跑的那个丫头挺不错的,不如先定下来,等你们都大学毕业了再结婚“易父慢理斯条地折好报纸,金边眼镜下的一双眼睛沉静睿智。
“确实是该定下来了,”易楚文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但我喜欢的人叫夏天,我这一辈子只会娶他一个人。”
”胡闹。”他的声音很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一时糊涂走了歪路,家里人可以谅解,只要你知错就改,你还是父亲的好儿子。”
“我没错,”易楚文执拗地看着父亲,“所以也不打算改。”
“孽障!”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斥道,“易家的掌权权力和一个男人孰轻孰重你应该看得清楚。”
“夏天重要。”易楚文毫不犹豫地回答。
“爱情?那不过是小孩过家家的玩意。而握在手里的权势才是实实在在的。”易父阴沉着一张脸,“阿文,你已经不小了,想法还这么幼稚,太叫人失望了。”
易楚文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从小到大,我都乖乖地按着你们安排的路走,尽自己所有的努力满足你们的期望。可是这一次,我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走,否则我会遗憾一辈子。”
“年轻人总是要吃点苦头才知道悔改。”易父用手指轻点桌面,反光的玻璃镜片透出一阵寒意,“夏家有个小子,前不久招惹了不该惹的人,被人砍了三刀,现在还在医院昏迷不醒,这件事你知道吧?”
易楚文心下微微诧异,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把话题转到这件事上,“知道,那个人是夏天的堂弟。”
那时候夏天很伤心,常常都去医院看望这个堂弟。后来不知怎么夏天的父亲忽然知道了夏天和他在一起的事,气得拿了根手腕粗的木棍对夏天喝到:“孽障!要不是我今天发现了你还要瞒多久?你要是不立刻跟那个小兔崽子一刀两断,我今天就打断你的腿!”
夏天跪在冰冷冷的地板上,当即红了一双眼,却犟得不肯落泪:“我喜欢他,我不会跟他分开的。”
最终夏天的父亲还是没有打断他的腿,只是瞪圆了一双眼,把夏天赶出了家门:“你给我滚!滚出去以后都别回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最后夏天哭着打电话给他,他在夏天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急忙问了地点然后急忙赶过去,一下子就看到夏天蜷缩在公园的一张长椅上,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有几道狰狞的淤痕,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那一刻易楚文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他哭碎了,心疼地抱住夏天,拼命地安抚。他原本想的是,夏天就算被家里赶出来了,还有他呢,他会养着夏天,让夏天好好地读完大学。然而夏天自己找了一份兼职,再加上丰厚的奖学金,自己养活了自己。
“夏家虽小,但出了事肯定会查是谁下的手。最终夏家查到了,却连吱都不敢吱一声。”易父低沉的话语一下子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你不妨猜一猜是什么人下的手。”
易楚文茫然而困惑地摇了摇头,他那时候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更没有让人去查,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易父的眼神中划过一丝阴冷,“夏辰那老头子当然不敢吭声,因为是我派人下的手。”
“什么?!”易楚文震惊地看着父亲,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只是给夏家一个小小的警告。夏家那老头也还算聪明,立马就把那小子赶出去了。”易父推了推眼镜,“如果你不够聪明,下一个轮到的,就是那小子了。”
“你怎么敢?!”易楚文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我为什么不敢?”易父冷冷地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如果你放弃了易家继承人的身份,对易家来说也不过是个弃子罢了,你有什么能力保护你喜欢的人?”
沉默。
宣布订婚那天,宴会最热闹的时候,两个主角却都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三楼静悄悄的,迎着月光的露台上,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猛然灌了一口烈酒,火烧火燎地感觉卷席了整个腹腔,他再次举起酒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骂了一句脏话,狠狠地把酒瓶掼到墙角,“嘭”地一声,玻璃渣四处飞溅,零零散散地落在各处。
“原来你在这里。”幽幽的声音伴随一声叹息,易楚文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林初意从黑暗中走来,一身精致裁剪的晚礼服在此刻看来分外碍眼。
“你走,让我一个人静静。”易楚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前不久还找我当盟友,现在这么快就翻脸了?”
“我现在不需要任何合作。”
“遇到一点小事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林初意的语气淡淡轻嘲,“这就是你说的喜欢?”
“闭嘴,这不关你的事。”
易楚文眸中有隐忍的怒意。其实他知道这件事怪不到林初意头上,她不过是一味催化剂,加速了事情的进程。即使林初意不出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年岁的增长,家里人和他迟早也会为此起争执。但此时他却不能做到像寻常那般理智,即便是知道如此,也忍不住地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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