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过了吃这些甜食的年纪了,我现在不爱吃这些了。”他若无其事地说。
林初意心中一痛,面上却无任何表情。手指动了一下,她立刻压下伸手揉揉他发顶的念头。她的手就一直半举着不放下,来来往往的游客纷纷奇怪地看过来。
这样不上不下的局面让夏天有些尴尬,刚一张嘴想拒绝,就看见林初意蹙眉看他,眼神里是……哀求?夏天脑袋仿佛轰的一下声炸开了。他忽然想起来,从小到大,他求过林初意无数次,她一次都没有拒绝过。但林初意却是第一次求他。
他伸手接过袋子,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这做工精致的纸袋,上面印了“饮水阁”的标识,旁边还附了一句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真是应景。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夏天听到了广播提示,便飞快地跟她道别,说自己的航班到了,然后逃也似地走了。
剩林初意一人站在原地,连道别都没来得及说。
林初意慢慢地走出机场,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往身侧的玻璃镜片扫了一眼。一个裹着黄色风衣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报纸似乎正在投入地翻看今天的新闻。
林初意住的地方离这并不远,她寻了个方向,慢慢地往前走。行至半路,一颗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了下来。
瞬间大雨倾盆。
这夏末的最后一场雨,来得又急又狠,自天边沉沉地落下,砸在水泥板上,溅起一朵朵盛开的水花。雨点疯狂地宣泄着,仿佛要用尽毕生的力气去享受这最后一场的狂欢。
雨幕太过密集,林初意甚至不太能看清前方的路,就像是被困在原地。
门被推开,室内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习惯性地推了推金边眼镜,手指以下一下地扣着桌面。他身为上位者,长年累月的发号施令积压成周身掌控大局的气度,哪怕是这样的一个小举动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林小姐早上八点十分左右从家里出发,路过一家叫“饮水阁”的茶楼买了一袋糕点,然后去了机场为夏少爷送行,两人有一段对话。”那个穿黄色风衣的中年男人递过一支录音笔,“然后林小姐打算步行回家,但中途下了大雨,在雨中淋了半小时左右才回家。”
“小孩心性,成不了气候。”他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不屑地嗤笑一声,.“以后不用跟着她了,倒是老三那边给我盯紧点。”
“是。”
夏天独自一人拎着笨重的行李箱走出机场,在机场门口茫然地站在原地。他看着往来的路人行色匆匆的模样,却忽然地羡慕起来。他们虽奔波忙碌,可到底是有方向的,唯有他一人是独自彷徨的。
“后生仔要去哪里哟,要不要我搭你一程噻?”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汉子朝他挥了挥手,抄着一口浓重的土话问他。在他身后是一辆焊了后座的摩托车。
从小就被叮嘱不能搭黑车的好学生夏天果断摇了摇头。
男人显然还不死心:“我看你应该是个学生哥,收你少一点。一百、就一百,怎么样?我这里可是最便宜的了。”
夏天沉默了。倒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开出的价钱,而是他忽然想起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从机场去学校。别的人有的是有人接送;有的是用手机订好的士了;再不然离这里稍远一些有个长途巴士站,在那里买票也行。但他这是第一次一个人走这么远,根本不知道能用手机订的士,更不知这附近有巴士站。况且就算他真的到了巴士站也根本不知道怎么买票。
他忽然想起一句老话:“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步难。”
因为那个“家”字心里刺痛了一下,来不及聚集更多的愁绪,就被拉客的男人打断:“想好了没?别磨磨蹭蹭的快上车吧。”
男人扯过夏天的手腕就要把人往自己那破旧的后座塞。那时候夏天还不知道有很多小生意人就像眼前的男人一样,一看客户面露犹豫就立刻强买强卖。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强硬地扯过去,以为遇上了人贩子之类的人,立刻被吓着了,慌乱地挣扎起来。
其实那拉客的男人一早就盘算好了:眼前这小子一看就是没独自出过远门的公子哥,出门在外的条条道道半点不懂,自己想怎么要价就怎么要价。一想到那百元大钞就要落进自己口袋里,心里别提多美了。肥羊哪有不宰的道理,怎么能把人放过去呢?于是手下也用了几分劲力。
夏天心中更慌,一时间顾不得许多,扯开嗓子就喊:“救命啊!”
男人被这声救命吓着了,立刻松了手,手足无措地辩解:“你可别乱喊啊!我可啥事都没干呢!”夏天一脸惊慌地看着他,正当他还想再辩几句的时候,有人走过来把他推开了,牵起夏天的手,夏天也顺着他的力道下了车。
“没事吧?”救了他的男子关切地问,嗓音温润。
眼前的男子十分年轻,最多不过二十五、六,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一双剑眉衬得他目如寒星的眸子更为冷峻,这帅气英俊的面容放到哪里都能引起一片脸红心跳。
“没事……”夏天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事中回过神来,呐呐地道谢,“谢谢。”
男子的目光落在夏天的手腕上,皱紧了眉头。夏天从小娇生惯养,养的一身细皮嫩肉,那人一捏,手腕立刻出现了五道红痕。刚才一时慌乱没注意到,现在仔仔细细地看来竟是分外狰狞。
他冷冷地看着男人,正欲开口,那人抢先辩白道:“我啥都没干!我就是拉个客人而已,刚刚他自己也同意了!这可不能怨我!”
说罢,急急忙忙开车跑了。
“出门在外要多小心,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吧。”
“麻烦你了……”虽然不太好意思麻烦别人,但不知道怎么去学校的夏天犹豫了一下,又觉得面前的男子不是坏人,就答应了,报了学校地址。
那人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那还真巧呢,小学弟。”
“啊?”夏天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解释道:“我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目前正在读研。”
“这样啊……”
铃声忽然响了,他朝夏天歉意地笑了笑,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他听着电话那头垂头丧气地诉苦,应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对夏天温和地笑了笑:“今天我有个朋友要来,所以我开了车来接他。但他刚才说航班延迟了,可能明天才到。我先把你送回去吧。”
夏天点了点头。
其实出门在外本不该如此轻信一个陌生人,更不该搭陌生人的车。但夏天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什么都不懂,只觉得眼前的人温和的态度让人安心,便跟着走了。所幸夏天遇到的确实是一位好心的学长。
由于有了学长的帮助,夏天很快到了学校,而且在学长的帮助下把宿舍内务问题都解决掉了。学长还留了姓名和电话,对夏天说有什么麻烦可以找他帮忙。夏天再三表示了感激,把人送走后,正想躺床上休息会,却看见林初意送的那袋糕点静静地摆在桌面上。
脑海中瞬间掠过他们四人一起在饮水阁相谈甚欢的场景:大部分时候,他和初意姐还有小临川会在一起讨论新出的甜点或周刊,易楚文就在一旁闷不吭声地坐着,可每当他回过头看他的时候,总能看见易楚文有些无奈地注视着他,目光温柔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沦。他微红了脸扭头回到三人讨论的阵营里,却有些心不在焉。
可这些,都不会再有了……
他目光一下子黯淡了,自嘲地笑了笑,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那袋糕点扔进了垃圾桶里。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不度佛
易临川再次见到林初意的时候是在医院。她恹恹地躺在病床上,挂着点滴的手臂无力地搭在一旁,床边的铁架上高高地挂着还剩一半的药瓶和已经空掉了的药瓶,散乱的长发下一张脸苍白得吓人,看见是他们来了,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领着易临川来的易楚文把水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问:“好些没?”
她点点头。
“他说要来看你,我就把他带来了,”易楚文并不打算久留,简单地招呼了一下就打算离开。林初意点了点头,把早就准备好的两三页纸递给他,声音低哑:“小心些,你手底下的人不一定干净。”
易楚文展开折叠的纸张,粗略地扫了一眼,心中微惊。纸上罗列了一些可用的人力和资产,而且分量还不小。林初意不过出生小世家,以那样的身世不可能有这样的势力。更何况——
“你就这么相信我?”
林初意随口道,“孤注一掷么,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易临川注意到林初意说话的时候,放在白色床单上的手指抽了一下。
临别时,易临川提出要留下来陪陪林初意。易楚文带着易临川确实不方便,就点头答应了,说晚上六点再来接他,然后就走了。
易临川给林初意递了一杯水:“喉咙发炎了?”
林初意有些诧异于这孩子敏锐的洞察力,不由地好奇:“你几岁了?不用上学么?”
“八岁,现在正在放暑假。”
林初意想起夏天小时候放假作业总要拖到最后一天写,不由地露出一丝笑容,想问易临川写完作业没有,但刚要说话喉咙就一阵针刺般的疼痛,索性闭嘴。
易临川接过她喝完的水杯,放到一旁:“无论你和易楚文要干什么,别拿自己做赌注。”
林初意诧异地看着易临川,这孩子置身事外,却能依靠敏锐的洞察力推理出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么看来,他主动要求留下来陪她,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知道易楚文不方便带着他。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厉害的吗……林初意蓦然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感慨。
林初意忍不住开口逗他:“怎么这样叫你哥呢,不乖哦。”
易临川怔了怔,别扭的转过头去:“不关你事。”
林初意笑了笑,不再答话,拿过一本话本递给他解闷,自己则闭目养神。
等到易楚文来接易临川的时候,林初意说明天早上在饮水阁碰面,自己则退了病房。易楚文只是点点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事自己有分寸,所以并不多言。反而是看护她的护士小丫头有些担忧地劝她再留院观察一天:“你被送进来的时候烧的晕乎乎的,差点没烧成傻子。无论要做什么事,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林初意笑着摇摇头:“你说的我都明白。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次日饮水阁,三人坐在二楼雅间。故地重游,少了一个人的失落感一下子明显起来,易楚文留下易临川便匆忙走了。
林初意问易临川吃过饭没有,得到肯定回答后,点点头:“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喉咙发炎的症状已经好很多了,但还是感觉有些不适,像根刺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疼,所以林初意也不多言,两人一路沉默地到了目的地。
易临川仰头看去,面前半百余阶石梯通向一座巍峨的山门,顶上用金漆描了“法地庄严”四个刻字。四下游客零星,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神色各有忧喜。
他跟着林初意往上走,路上被两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拦住问她要不要算卦,林初意摇了摇头,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踏过百余阶梯走进门下,易临川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跟在林初意身后有些喘。林初意便牵了他的手,放缓了步子。进门两侧是大致上对称的两池清水,精致的假山层层叠叠,水流顺着山势向下飞溅,落入池水漾起一圈圈涟漪。清水清澈见底,其中却无活物。
林初意忽然开口:“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座破旧寺庙。”
易临川有些怔,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答。
林初意似乎也没打算等他回答,指着那池泉水,道:“那时候这里还只是一片小淤泥塘,养着些长寿龟,最小的只有硬币大小。池中零散种着几朵睡莲,池子边缘的石缝上爬满了绿苔。”
她抬眸望向远处的前殿,檐下红蓝黄绿几色的彩绘分外鲜艳。殿前放置一座巨鼎,鼎面盛满香灰,插满长短不一的香火,往来的游客虔诚地对天拜了拜,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她牵着易临川走到一旁,领了三炷香,在一旁放置火源的暗箱中点燃,递给易临川,“你去上香吧。”
易临川老老实实地上完香回到林初意身旁,林初意摸了摸他的头,再次牵起他往前走。殿中左右供奉着巨大的佛像、罗汉像,蒲团上跪拜着一些善男信女。林初意并不停留,牵着他一路往前。
一路上路过不少供奉着不同佛像、菩萨像的屋子,不少佛像用金箔贴金。两侧用人造金光映衬,更显得金碧辉煌。
易临川被牵着走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走不到尽头似的,却只能不停往前。
“到了。”林初意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蓦然一惊,瞬间回神。他环顾四周,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林初意面前站着一位年轻僧人,那僧人似是面带怜悯的微笑,但乍一看又似面无喜悲的冷漠。那神态竟像极了端坐高台的佛像。
那人的声音似诵佛经般不动悲欢,不动喜怒:“不如归去罢。”说毕,轻叹一声伸手请归。
林初意无言地看着他。良久,竟是转身要走。
易临川有些错愕,不明白她为什么走了这么久来这里,竟一句话都不讲。两人迈出门槛的一瞬,林初意与一人擦肩而过。那人一身雪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开了两个。他眉眼含笑,眼尾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话,语调轻佻肆意:“好久不见了啊,师兄。”
易临川跟着林初意一路走回到门前那长长的石阶处,那些算卦的人还站在原地,见林初意走过来便询问一句:“小姐要算卦吗?”
林初意冷着脸侧身避过那些人,那些人也不强求,站在原地等着下一个有缘人。
易临川很显然地感受到,林初意此刻的心情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
“小姐,请留步。”
林初意依旧避开,但那人却右跨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声音有些急切和担忧:“小姐,我看你气散不聚,似不寿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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