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雷厉风行,酒楼外很快聚满男男女女。他们挨挨挤挤,双手抱头,老实蹲着,均在等待警车来将自己接走。
王丽军蹲在人群里。他以手抱头,在手臂掩护下,他看见Jet不服管教,被差人抄起警棍狠狠招呼几下;转向另一边,他又望见师爷忠一干人等乖乖戴上手铐,金如霖还格外要求罩上黑头罩,以免丢掉上流人士脸面——看到这些,王丽军捂着脑袋,啐了一口口水,昏头昏脑地嘿嘿偷笑。他还在心里为香港警察叫好,希望O记打击和义安不要手软,最好天天请人返差馆饮茶,欢迎大陆公安也来多多卧底,搅他个天翻地覆。因为只有这样,黑社会才会消停,这才能保他这样的良好市民工作顺利,家宅平安。
乔卫东则蹲在王丽军身后。他稍稍抬头,就能看见两根鲜红丝带交叉横在王丽军背上。后背不见光,因此肌肤胜雪,丝带衬着,鲜红洁白,更是分外吸引。乔卫东怔怔望着,甚至伸出一只手指,悄悄描画那两条刺目红色。
在前方,有差人叫王丽军进车,他闻声便起身,后背一拱,肩胛在乔卫东手指下划过。
刹那间,一种源自本能深处的刺激瞬时袭来。也许是晚了些,但来势汹汹,刺激感顷刻席卷乔卫东全身。他鼻尖、颧上顿时涌上血液,满脸好似火烫一般燥热——乔卫东感受到那变化,猛地把身体蜷得更低。
他勃|起了。
[1]宜家流行同人妖上契:现在流行和人妖拜干兄弟吗?
[2]青山:即青山医院,香港著名精神病院。
[3]拉晒返去:全部抓回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粤语对白有D多,以后不会了。
第三十一章 兄弟齐心
其实那日没什么大事,只是O记督查新官上任,因此将火烧旺了,把群人赶上锅去烤来玩玩。及至把大家烤问得奄奄一息了,新长官也就满意了,终于大手一挥,放虎归山。
于是群人也就纷纷重归原位,该放债的自去放债,该卖粉的好好卖粉,遭此一劫后,帮会内外都安生许多。
打差馆出来的这些天里,乔卫东一直回味着Jet的话。他同王丽军长得不像,也非血亲,甚至连人种都不一样,这几年来,王丽军向别人介绍他是细佬时,这段莫名其妙的兄弟关系,总会招致怀疑。
在漫无边际的思维对撞里,乔卫东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Jet说的“上契”。不知这样,是不是一个让大家接受他们二人关系的契机?
于是他同王丽军讲了想法。王丽军正是苦恼之际,经过这次危机,他终于领会到了,一个人势单力孤,贸然闯进混乱世界,势必招来祸端。但他们俩要上了契,这就不同了。往后他王丽军在外抛头露面时,大可以把胸脯一拍,话和义安鬼仔东是我「契弟」,看谁还敢乱摸老虎屁股?
金如霖在旁叹道:“是「契细佬」,不是「契弟」[1]。”
乔卫东把眼一横:“有什么区别?”
王丽军狐假虎威,跟着也说:“就是啊,有什么区别?”
金如霖摆摆手:“得得得,你俩乐意做契弟就做去吧,我不拦着。”
其实在此之后,金如霖还提出方案,说二人可以拜他做契爷,这样更是上下勾结,齐齐整整,牛得能在大马路上横着走,不过该方案遭到了无情拒绝。想来也是,王丽军要是拜了金如霖做契爷,那钟卫红岂不就是他的契妈?可他又是钟卫红的哥哥,那他自己就是自己的契舅?王丽军想不明白,关系挺乱,一如江湖。
一九**年三月二十九日,在乔卫东十九岁生日这天,他要与王丽军正式上契,做一对有名有实的干兄弟。
这天一早,他们驱车来到祠堂,兄弟上契要在祠堂,亦要有先烈英灵见证,这是和义安的规矩。
乔卫东站在堂中,望着神位,神位后绘了壁画,画上乃是当年先祖怒杀朝廷鹰犬,在应天府外造下尸山血海的历史。黄纸朱笔,笔走龙蛇,丹砂笔触在乔卫东眼里颇为惊心动魄。红色太多了。红色即血债。
有人啪地拍上他肩,吓他一跳。乔卫东转身一看,是王丽军。
王丽军笑着,把香烛递给他,又对他说:“老金说,我们拜的就是先祖,画最中间那个。”
乔卫东倒拎香烛,指着神位问:“现在就上香?”
王丽军说:“先上香表达我们的敬意,等会儿主持人到了再行礼。”
乔卫东点点头,他握起香烛,鞠躬三次。鞠躬后,他走上前去,将香烛插入香炉内。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来,看见画的中央,三位先祖一字站开。为首的做道士打扮,左边一位扛了砍头大刀,右边一位则执解腕双刀[2]——听说先祖三人最讲兄弟情谊,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因此和义安后人每逢上契,都要他们三位见证。
兰爷很快到来,眼下他老态毕现,不能再为君提刀,倒还剩些江湖英名供大家驱使,于是金如霖特请他来做行礼主持。
行礼时间定于午时三刻,这其中有先祖之一是刽子手的原因。吉时既到,闲杂人等均被哄将出去,大门闩上,祠堂里只剩下三人。
小小一方祠堂,四周点起许多灯烛,血红烛泪滚滚而下,黄光映上一屋子神像,鬼影幢幢里,先祖们神情幽秘古怪。
王丽军和乔卫东并肩跪着,一人手中握着三支香。兰爷站在一旁,展开金兰谱,他说——
“天地作证,山河为盟,今己巳年吉日二月廿二,我二人在卢祖眼下焚香起誓,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从今日起,我二人——”
王丽军同乔卫东异口同声:“我二人一心,共守忠义,从今往后,死生相托,患难相扶,吉凶相救,福祸相依!”
接着,兰爷合上金兰谱,拿起刀来,割断了公鸡喉咙。那鸡顿时发出尖叫,扭转挣扎,在兰爷手里扇着翅膀死命扑腾。
看到残忍场面,乔卫东眉头一皱,把摁在大腿上的拳头攥紧了。王丽军见状,伸手按上他腿,递去一个眼神。乔卫东接受到那眼神,看明白了里面情绪复杂:温柔、爱护、期盼、疑问……于是他点点头,还给王丽军一个眼神——那眼神代表着坚定。
王丽军展颜一笑。
公鸡很快没了生命。兰爷把鸡血拿酒碗接了,放置于香案上,又燃起火折子,伸入碗中。既见火花,酒面呼地燃起,熊熊火焰盖住血色,酒液微微荡漾,火海也随之跳动,映进两人眼底,昏暗世界一片通红。
王丽军怔了一怔,惊得手指也猛地蜷起,乔卫东见状,反掌捉住他手,牢牢攥在手里。
看着他二人执手为誓,兰爷满意地笑了,没准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结拜故事。他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誓言。
既已义结金兰,终生肝胆相照。兄弟合力,荣华富贵,忠心义气,发财到尾![3]
打从和乔卫东上契起,王丽军的江湖之路便越走越顺。一九**年的夏天才刚到来,他就因主演《OCTB·扫黑》获得了一个最佳男主演奖项,据金如霖交代,还真不是他掏钱买的。
站在领奖台上,王丽军捧着花束,感谢来感谢去,明明稿子已经背完,但他突然又想起一句,于是补上。
“我今日可以攞到呢个奖,都要感激一个好特别嘅人群——即係龙虎武师。大家都知我係龙虎武师出身,呢份工作真係好危险,要演打打杀杀,刀光剑影,替身仲要滚楼梯、跳楼同埋跳海。睇到果班龙虎武师,我先知搵食好唔容易。如今有幸做咗男主角,我一定要对拍摄过程中好射住我嘅兰爷同埋兰家班讲一声:多谢晒。”语罢他放下花束,双手合十贴上额头,向人群敬了一敬,及至放下双手,他早已热泪盈眶。
王丽军知道他们平日习武,暗里作恶,可他却也真的受了他们的恩惠。兰家班真心实意对他好,照顾他,为他安排了五六个替身,一个动作做不好,大家陪他练习到半夜,一起宵夜、食烟、饮酒和谈笑,感情也全是发自真心。
自打乔卫东进了和义安,王丽军渐渐明白了,人的好坏没法定义,黑社会不是洪水猛兽,扑水[4]啫,大家都不容易。
他决定了,从今往后,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这份心,绝不为那人好坏所左右。
“多谢晒。”他又重复一遍。兰爷对他好,他就要履行对兰爷的誓言,一句话,提拔武行的地位。
银光乱闪,星辉万千,座下诸人为新晋男主角的感恩之情鼓起掌来,其中不乏有人追忆过去,泪眼朦胧,也有的是人纷纷站起,对王丽军比出一对大拇指。
王丽军浸淫演艺的这段日子,偶然听闻杜一兵要拍新电影,是一三级片,预算不够,只好凑了个草台班子。导演兼职美术,录音去搞灯光,服装帮忙做道具,女演员自己化妆,最后实在请不起摄影师了,杜一兵病急乱投医,竟然一把抓走了乔卫东。
不过风声接二连三,王丽军又听说乔卫东很适合这份工作。他受过训,有摄影基础,脾性又很严肃,工作专心致志,绝不会出现摄影调戏女演员的丑闻,更重要的是,有鬼仔东坐镇,没有任何古惑人士胆敢来剧组作乱。
于是在这部快餐电影拍摄完毕后,乔卫东又被好几个穷剧组请去工作,他既能摄影,又可压阵,堪称物美价廉第一人选。
从助理仇远征的口中,王丽军还得知了,杜一兵和他的三级片女主角正拍拖,对方是个美人,他真心待她,还拍电影捧她。王丽军叹口气,同舟共济这几年,他觉得杜一兵是他见过运气最差的人,渴望的远在天边,得手的又总失去。幸好时到如今,这个孤家寡人终于也有了一点慰藉,王丽军为他感到宽心。
闲来流年偷换,轻易就到了年中。六月底时,仇远征亲妹妹出嫁,因此回了一趟北京。他临走前要他们一人写封信带上,等回到伟大首都北京,他一家一家把信送去。
王丽军在信里寥寥数言,大概写了:托您的福,儿子还活着,现在在香港上班,工资还行,饿不死,祝全家人幸福安康——多的他不敢乱讲,难道在信里给他爹说,儿子现在跟香港这儿拍电影,昨儿刚荣获了最佳男主角,还和黑社会大哥拜了把子,目前住在香港最高的山上?恐怕他爹以为他没去香港,八成是被抓去回龙观治脑子了[5]。
可是世事难料,据探子仇远征回来报告,他爹病卧在床,没能读信,因为前些日子他爹去制片厂放映院乐呵,那天放的是香港电影《扫黑》。黑底上几个大大白字跳出,接着画面切换,男主角身着警服,帅气英姿在旺角车流里穿梭,放映院里善男信女一片尖叫。他爹刚想嗤之以鼻,谁料他眼睛一扫,眼前一黑,当场晕倒在放映院里。
王丽军听到这里,一拍大腿,花枝乱颤地大笑起来,直到眼前发黑,他幸灾乐祸的情绪才终于结束。
[1]契细佬才是粤语中的干弟弟,而契弟指男同性恋中的下位者,即是娈|童。
[2]三位先祖来源于我的短篇小说《血如残阳》。
[3]灵感来自杜琪峰导演作品《黑社会》中的上契誓言。
[4] 扑水:水即粤语文化中的钱,扑水即艰难地赚钱糊口。
[5] 回龙观:北京著名精神病院。
第三十二章 赛龙
王丽军没得歇息,下一部戏紧跟上来。新电影叫《油麻地警署风云》,专讲警匪故事,他演警察,搭戏女主角是Mimi。拿着剧本瞎背台词时,王丽军总觉得十分奇怪,因为他和Mimi的感情更近乎于姐弟,要他俩演男女朋友,感觉很不对味。在他看来,Mimi要和他师父在一起才最配,看着他俩打情骂俏,身边的人都会不自觉跟着傻笑。
不过,他俩一直没提过结婚的事,王丽军为此纳闷过。还是仇远征告诉他,他们俩没有结婚的权力,听到这里,王丽军就更疑惑了。
仇远征说,进了这圈儿,那就不是自由身,你结婚不结婚,都得听公司的——Mimi他俩估计就是金向炎不松口,所以才结不了婚。
仇远征还说,金向炎本就患有肝硬化,近来病情越发严重,前些日子直接住进医院了。趁此机会,金如霖大把揽权,趁机办下了好几个项目,还拿下了Mimi的合约。不过,Christian没能续约,听说他自觉风光不再,有意金盆洗手。
王丽军生疑之余,感到可惜,他说,我以为师父跟Mimi姐总是同进同退吶,没想到他这就要走了,估计结婚更没戏了。
仇远征说,人家俩人好着呢,总是会为自个儿打算的,咱就甭想那么多啦,赶紧拾掇拾掇开拍吧。
王丽军披上对方递来的大衣,应承道,哎。
王丽军虽拍着戏,可对江湖之事,倒也不是充耳不闻。在拍摄间隙,他听了后勤们嚼了不少舌根,譬如金如霖如今鸠占鹊巢,金秋大有被掏空的趋势,要是金如霖真的羽翼丰了,另开公司,大家也得考虑着找新东家了。
流言不绝于耳,王丽军想,是时候得去问问老金的想法了。
而当金如霖终于对他提起另起炉灶一事时,已经到了这年秋天。
一九**年秋,跑马地。
由金如霖带着,王丽君一行人坐进了快活看台。听旁人介绍,今次最有冠军相的马匹「骊歌」,马主正是金如霖。王丽军顺着介绍人手指望向场中,那马儿正在候战,它通体乌黑,色如点漆,一身肌肉十分漂亮——听说金如霖在它身上押了大价钱。
跑马地赛场可容纳超五万人,座儿一呐喊起来,连比赛何时开始也听不着。只能看见十匹良驹在草地上撒丫子奔着,金如霖和钟卫红两口子在呐喊助威,乔卫东只顾着挂在栏杆边拍照,王丽军望着场子,没精打采,他其实不大感兴趣。要不是骊歌骑师是常妙童,他根本不打算来。
观战之余,他又觉得好笑,没想到常妙童这种混不吝的主儿,也会为了奖金跟人争个高下,王丽军以为这人向来是蔑视世俗输赢的。
骊歌勇往直前,把其他马驹远远甩到后边。到了后来,只剩一匹枣红大马紧跟着它,二马并肩,两骑师卯着劲儿紧捉缰绳,谁也不见得比谁逊。
有人凑到金如霖身边说,这马名叫「荣春」,马主是船舶大王。荣春血统纯正,是骊歌的最强劲对手。
骊歌荣春一路向前,不相伯仲,眼见在前方转弯处,荣春即将超越,金如霖不怒不喜,只捏起手巾擦了擦额汗;钟卫红本来激动站着,眼下见胜算不大,她难免失落,拢拢裙子也坐下了;乔卫东倒不在意这个,谁赢了他都开心,就看一热闹,反正他也没出钱。
王丽军心想,这骊歌估计是赢不了了。他幸灾乐祸,想知道常妙童要是输了,这人脸上得是个什么光景。
王丽军快乐地叹口气,阖上眼缓缓疲劳。谁知道,就在他合眼的一刹那,荣春在过弯时忽然跌跤,骑师随之跌落在地,他嘴巴痛苦开合两下,呻吟被一片嘘声盖了过去。而荣春哀鸣不止,它的一条后腿已断,伤势令它只能在地上盘着,屡次想要起身,却只能踏起一片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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