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斯的配枪也跌落在现场。经检验,这把左轮里的六发子弹已被全部射出,弹壳也都被找到,但凌乱的现场没有半点血迹,干净得甚至像是伪造出来的假象。梅纳德再次环顾四周,心里盘算着是否需要叫来犯罪侧写师。
复古风格的办公桌上还放着一台看起来有些名头的老式收音机。GRUNDIG SATELLIT 700,像是保养良好的收藏品。旁边还散落着几盘盒式磁带,上面的标签没有注明任何内容,只有1到6的阿拉伯数字编号。梅纳德注意到,其中的3号磁带已不知所踪。
史蒂文对此啧啧称奇:“现在还有人用这种卡带?这简直是我们这个世代的情怀。”
“请问你们检查过桌上这些文件——哦,还有书架上的——是否有缺失的部分?”梅纳德突然问道。
工作人员显得很为难:“弗雷泽局长的文件保密权限高于我们的备案区间。”
梅纳德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盯着桌上文件架中明显被抽出的部分陷入深思。
“我们要不要把这些东西也带走?”史蒂文低声问。
“不,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风险。”梅纳德果断回应。“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其他文件还留在这,说明不是最关键的。善后就交给他们自己人来做,我们只需要查明最关键的事实。”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史蒂文,不禁下意识揣摩起对方的猜测:“你是不是觉得,这起事件和莫斯克维奇也有关系?”
听到这个名字,史蒂文心情复杂地皱起了眉:“说实话,我还是不认为把莫斯克维奇关起来是合适的做法。如果这是格里尔特先生的命令,那我们也只能往‘具有合理性’的方向进行解释了。”
梅纳德平静地观察对方的脸色,冷不防问了一句:“你对他有私情?”
史蒂文自暴自弃地摊开手:“你们总是这样,不愿意透露他的情况,反倒问我的看法。”
“他大概会很想念你。”梅纳德说完就转过身去,继续观察书架上被淋湿的文件。
“……什么?”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给追寻真相之人”
下班回到公寓时,卡洛琳正坐在电视机前看手工节目,主持人夸张的表情和语气以及精湛的手艺着实吸引眼球。
史蒂文一眼看到了矮桌上放着的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他把脱下的外套放到一旁,皱着眉头拎起了那个奇怪的东西。里面的东西似乎有些潮湿,纸袋上透出一些水渍。
“不知道,我听到有人按门铃就去开门了,结果只在门口看到了这个。”
“下次不要那么毫无防备,要是里面装着危险品怎么办?”他埋怨道,语气却轻柔温和。
牛皮纸袋上没有任何标记,只用黑色马克笔在一角潦草地写着“给克雷布斯先生”。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拆开订书钉的封口。里面是一盘磁带,上面的白色标签除了像是序号的阿拉伯数字“3”,还用和纸袋外一样的笔迹写着一行字:给追寻真相之人(For the man who seek the truth)。
史蒂文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仍专注于电视屏幕的卡洛琳,拿起手中的东西走进自己的卧室。他从抽屉里翻出有段时间没用的Walkman,插上耳机,把磁带装进其中,倒回录音带的开头。塑料带转动时摩擦的声音,录音开头有些失真的电流声,一瞬间将人带回了那个颓废而狂热的年代。
很快,史蒂文听到了神秘的送信人希望他听到的东西。准确地说,这是一盘电话录音。随着磁带中卷轴不断的转动,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咔哒”一声,磁带转到了尽头。最终,他动作粗暴地按下了停止键。
有那么一瞬间,史蒂文甚至想要把这盘磁带从公寓窗户扔到大街上,让疾驰的车辆肆意碾压。他像一头暴躁的熊,在房间内快速地来回踱步。几分钟后,他拨通了梅纳德的电话。内容简明扼要,语气斩钉截铁。
他的第一句话是“梅纳德,我要辞职”。第二句话是“现场缺少的第三盘录音带在我这”。第三句,同时也是最后一句则是“格里尔特先生有问题”。
“你在跟踪我。”金发的年轻女子还穿着出门时的黑色长袖外套,摘下帽子时翘起的发丝还没有梳理整齐。她碧绿的双眼注视着被拍在桌面上的几张照片,平静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些无从细述的复杂情绪,不知内情的旁人却读不懂那是失望还是愧疚。
红发的同居人并没有看着她,而是抱着手臂自嘲地冷笑,搭在上臂的食指无意识地快速敲动着。
凯伊的个子比杰奎琳要高一些,身形也更结实,束起头发时显得精干强悍,体现出一种侵略性的美感。但在这时,不加矫饰的愤慨已使得这种气质转变为近乎自暴自弃的悲怆。
“你是Sotopia潜伏在LAPD里的人。”她生硬地说,和杰奎琳相似的碧眼中酝酿着难以言喻的悲哀,就连平日里冷静的声线也颤抖起来。“我要告发你。”
杰奎琳依旧站在桌前靠门廊的位置,连手中的帽子都没放下。她的眼神动了一下,表情凝滞在欲言又止的一幕。她没有抬头和盛怒中的凯伊对视,就连对方按捺不住怒火把自己搡到墙角逼问时,也只是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墙角放了些杂物,硌得杰奎琳小腿发疼。推挤中,一把长伞和几个纸箱被撞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凯伊死死地盯着她,发红的双眼却又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你是一开始就为他们工作,还是后来被收买的?”
杰奎琳仍注视着凯伊身后桌上那几张被抓拍的自己乔装打扮出入案件现场的照片。沉默许久,她才低声说道:“我会离开这里的。”隔了几秒,她终于抬起头,与凯伊四目相对。“你也可以就此逮捕我。”
凯伊愣住了。她颓然地放开之前抓住杰奎琳双肩的手——对方身上的衣服已在这场小型冲突中满是褶皱,背部和头发也蹭了不少墙灰。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她们二人都狼狈不堪。
“你走吧,尽快搬走。”凯伊后退几步,把自己摔回椅子上,抬起双臂挡住自己的眼睛,直到肢体的重量压得她眼前出现奇异的光斑。“我不会向梅纳德报告你的事。”
她听见杰奎琳在走进自己的房间前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从半个多月前混乱的回忆中醒来,凯伊发现自己还趴在方向盘上,周围仍是疗养中心露天停车场上稀疏的车辆。她仍在梅纳德委托的任务之中。
“上帝啊,那时我都做了些什么。”她把脑袋埋在臂间,翡翠色双眼下的皮肤已因近日的疲惫略微发青。杰奎琳的离去,莫斯克维奇的出现,罗伯茨的诡异动向,来自总部的神秘特使,以及复兴大厦离奇的劫持事件,再加上好几年前导致梅耶夫妇丧生的人为车祸,这一切无疑在逻辑上相关,内幕却是晦暗不明。
Sotopia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而她,史蒂文,乃至作为中层负责人的梅纳德,却只是高层与Sotopia博弈所用的棋子。无从规避的风险,身在局中却一无所知的尴尬情境,成为他们这些棋子之间心照不宣的共同苦衷。有时,当她注视自己公寓墙上杰奎琳的照片,她甚至会想到史蒂文和莫斯克维奇之间的微妙关系——尽管二组关系之间的差异显而易见。
隔着十几米,她注意到了刚走出大门的亚历山大的行动。那人走出了调查中心的大门,谨慎地观察了四周的状况(尽管这里理论上处于FBI的警戒区域),才走到自己停在某个不起眼角落的普通轿车。
凯伊已经对这辆车作过前期调查。由于是临时调用的FBI地方分局的赃物车辆,她无法通过车主信息追踪到更多的情报;至于“亚历山大”这个人,证件看起来倒是毫无破绽,只是身份清白得太过虚假。为此,她特地绕开罗伯茨留在洛杉矶的耳目,调取官方档案中涉及的原部门人事资料,查阅的结果却是“查无此人”。
毫无疑问,无论是罗伯茨·格里尔特还是亚历山大,身上有的恐怕不仅是疑点,还有难以辩驳的污点。
亚历山大把车开了出去。凯伊看着自己手边便携电脑上开始沿着道路移动的光标,在保证了两车之间百米以上的距离之后,开始了自己的追踪任务。
她在亚历山大的车上放置了GPS发信器——尽管这未必能起到最关键的作用。前车像是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似的,饶有兴致地牵制着凯伊在偌大的洛杉矶四处绕圈。繁华的市区车流拥挤,阻滞的时间甚至长于正常通行,这令自诩充满耐心的凯伊都感到焦躁不安。隔着车流,她无法直接目击亚历山大的情况,只能通过屏幕上的光标进行方位判断。
很快,亚历山大的车又回到了凯伊熟悉的轨迹——那是通向洛杉矶地方分局的道路,但他并没有在分局作任何停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凯伊跟着前车驶进了分局附近一家购物中心的地下车库。光线昏暗,她不得不打开了车灯。
她很快发现了自己跟踪的车辆。外形普通的黑色轿车停在地库一角,车里的人迟迟没有动作。凯伊拔出配枪,飞快而谨慎地冲到那辆车的驾驶座旁。她猛地打开车门,手中的枪直指司机。
车里只坐着一个陌生人,原先拿在手里的手机被吓得摔到了座位上。他对着凯伊手中的枪条件反射地举起了手,因惊惧而瑟瑟发抖。
凯伊愣住了。她马上回过神来,一手拿枪,一手掏出证件:“FBI。刚才车里的人呢?”
莫名其妙被卷入危险的外裔司机吓得拔高了声音,浓重的口音让凯伊差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司机!是中介刚才给我安排了这个订单,我才开这辆车的!”
“Shit!”她忍不住咒骂出声,气急败坏地打开了通话系统,联络梅纳德进行汇报。“该死的,我们两边都被耍了。”
而这也是亚历山大最后一次在她眼前出现。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诞生之地
梅纳德和史蒂文坐在办公室里,表情麻木地听着三号录音带。
或许是用磁带翻录了窃听器的内容,他们能从中听见屋内的踱步声,通话间隙的换气声,房间里座钟有规律的晃动声,甚至翻动桌上纸张、钢笔与镇纸轻轻碰撞的声音。
“——这么看来,‘渡鸦’送来的情报足够准确。可惜他一死,剩下的线索就都中断了,下次再也不能把所有赌注压在一个人身上。”录音带里,罗伯茨正在和人通电话,但他们只能听见罗伯茨本人的声音。
“枪械和人员就跟上次一致,仿训练局的配置。是的,米兰达会提供具体的突击地点。‘攻击的程度’?”罗伯茨似乎笑了起来。“那就是能把对方逼出来的程度。我们自身的伤亡并不是重点,必要的话只留下一两个见证者也无所谓。啊,还有那个实验体,别让他死了,以后还有用处。”
“弗雷泽恐怕会以此为契机出手。是的,毕竟出身于MI6,而且他的情报能力恐怕比当年更甚。除了我这边,也让你的人盯紧一些。弗雷泽是那种为了自己的计划,能把自己绑在核弹上一块儿引爆的疯子,要处理掉他并不容易,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别的狠角色。”
“别开玩笑了亚历山大,那家伙表里不一,本质上还是个远不如外表看起来正直的阴谋家。他最近恐怕是在忙着把我弄下去吧,只要换个人上位,无论是萨雷还是维斯特洛,对待他们的态度都要比我温和的多。”
“但这种温和会害了美利坚。”录音里的罗伯茨平静地说。
“到此为止吧。”梅纳德适时伸手按下了暂停。他抬起眼看着站在自己对面、表情阴晴不定的史蒂文,内心同是五味杂陈。他弹出磁带,隔着防指纹手套收起了证物。“这件事牵扯的高层太多,我不希望你也被卷进去。”
史蒂文捏紧了拳头,用刻意压低的声线掩盖心底奔涌的愤慨:“你都听到了,格里尔特差点把我和凯伊都给算了进去。”
“我们还没做声纹检测,暂时无法确定录音的真实性。”梅纳德提醒道。
“我看了尸检报告和死者身份认定。”史蒂文不再打算掩饰自己私下调查的事实。“公路上袭击我们的人的确是前三角洲成员。我们明明还查到了死者银行卡里来自施耐德夫人的进账,这批人与格里尔特有金钱往来。”
梅纳德叹了口气,边拆下手套,便用一种近乎无奈的表情注视着自己的下属。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折好装进自己的包里。“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格里尔特先生的私兵?”
史蒂文觉得这个表述似乎有些过分,但并没有找到更合适的说法。而梅纳德已经站起身,向他勾了勾手:“在这之前,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史蒂文没有马上动作,而是警惕地看着梅纳德。
“去那位莫斯克维奇的诞生之地。”
他们确实找到了Sotopia隐藏在山野之中的实验基地。
这里已经人去楼空——说是“楼”恐怕不太恰当,因为建筑的主体除了地面两层,其余都依托地势向下挖掘,呈现出四面封闭的地下实验基地的形态。正门外一条两公里长的不起眼的公路通向干道,路口则没有任何标识,甚至于这条支路本身也只能从卫星图中发现。
建筑内部则已经是完全向外界敞开的姿态。FBI的工作人员们正在忙碌地取证,获得的线索却有限。监控录像早已被研究人员全部带走,资料室的档案柜中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多余的纸片,上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用品购置清单。而位于地下二层的实验室群,反倒留存了与洞察者计划相关的一些情报。如果时间回到一个月前,这里应当还是研究员们忙碌穿行的景象;现在,“洞察一切的知识圣殿”却荒废得像是充满现代要素的概念图。
也正是这时,史蒂文第一次见到了自己梦中的景象。
落地玻璃围起的除卫生间外毫无私人领域的囚笼,遍地的书堆,还没整理的床上也散落着书写过的纸张。
史蒂文睁大了双眼。他推开实验室的门,走进这莫斯克维奇曾生活了二十六年以上的人造伪神的地狱。一样浓郁的油墨与纸张的气味,建筑内部纯白的构造和玻璃房通透到寒冷的视觉体验,除去书籍中的信息与知识,无从寻找生存意义的压抑处境——当事人近一万个日夜的绝望在一瞬间向他涌来,令这位三十二岁、身强力壮,对非典型人物意外具有共情感的探员感到自己仿佛被命运之神面带嘲讽地扼住了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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