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呀?
笑我骑了半夜的马,跑到这江州城来,跟你一起买菜。
好笑么?
好笑呀。因为我很高兴。
七、
陈大方和蔺春风推着瓜果进了陈府。陈府正要招待贵客,人手不够,陈大方听到报酬就一口答应下来。
“我跟你说,列战英如果我发现我翘班出来跟你在这儿削土豆皮,他一定会把整个宫里的锁都换一遍。”
没用。
春风有意,深宫难锁。
八、
抓了一把小米,陈大方摸了摸掌中鸽子的小脑袋。
它飞上天去,蔺春风才走过来,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会说鸽子话。”
“你猜我会不会?”
九、
牛婆婆其实是个中年男人。他正坐在陈家的灶台后面烧火。
这个认知叫萧景琰寒毛直竖,而他的长相则更加骇人了。
他的脸上横七竖八地有许多伤痕,一张脸因为伤痕而格外狰狞可怖。满脸的炉灰使得这张脸黑红黑红的。
“蔺少阁主,我们又见面了。”
“若非不得已,你可算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了。”
“可你还是来了。”
“对自己都狠得下心,自然不会顾忌我。”
十、
从陈家离开,寻了个风景好的茶楼,三个杂役打扮的人,喝起茶来,也算江州城一景。
“那人骗你,也算死得不冤。”牛婆婆饮了一口茶。
这话叫萧景琰忍不住拍了桌子:“再怎样,也是条性命。虽有错,罪不至死,哪由得你这样轻贱人命!”
那人吹开杯里的茶叶,丑陋的脸上嘴角一咧,笑道:“公子善良耿直,犯不上和我这个疯子置气。”
说来也怪,他笑起来,莫名其妙叫人想到风中竹。
“他们要杀我,我就跑到这里来。你们琅琊阁的消息比我想的快,我以为要再烧好几天火呢。”
“琅琊阁已做了一件错事,怎会再做第二件?”
十一、
一盏茶未饮完,甘蔗陈的人已经将这茶楼团团围住。
“你又作死了。”萧景琰听着这阵势,叹了一口气。
“也算我帮你一个忙,你瞧瞧还有谁在帮忙?”
扒在栏杆上,望见这江州知府的府兵都围在下头,好脾气的皇帝终于动了脾气。
一记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更何况,这千军万马早就被一只鸽子带到了城外。
“甘蔗陈这样看得起你。”蔺晨抱着手。
“是看得起你,我在他今日要设宴展示的玉人上刻了字。”
“什么字?”
“与牛婆婆饮茶,味道不错。琅琊阁主 字。”
“这样大动静?”
“动静越大越好。”
十二、
回头看了一眼萧景琰,蔺晨还没说话,他就笑了。
“也不是第一次被你拖下水了。”萧景琰朗然笑道,“这次我要算利息。”
十三、
牛婆婆不会武,像个大爷一样坐在那里,看着杂役打扮的蔺晨与萧景琰夫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守住了茶楼的楼梯。
他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学堂里头,他也是和朋友背靠着背打群架的。
然后便在喧闹的茶楼上,大哭大笑起来。
十四、
列战英的轻骑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城门杀到了茶楼。
也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解决了杂碎。
恨恨地看了一眼蔺晨,黑着脸把一身皇家便服递给了萧景琰。
“战英……”
“皇上,您看末将都记得每次出来找您要带衣服了,您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可以夸他能干聪明。”蔺晨真心实意地提醒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不需要提醒,去后头换衣服的路上,又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十五、
出来时,甘蔗陈同那知府跪在下头。
牛婆婆见他出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从怀中摸出一匹血书,在萧景琰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依旧穿着杂役衣服的蔺晨慢慢地转过身去,再不愿看。
十六、
此甘蔗陈不是真正的甘蔗陈。
真正的甘蔗陈早就死在十三年前。眼前这个凶徒灭了陈家满门——或者说,除了陈夫人以外的所有人。陈夫人自杀。这个凶徒易容成了原先的甘蔗陈,鸠占鹊巢,霸占了陈家的产业。本来出了这样的大事,上面必有追查,然而这江州知府贪图他的贿赂,竟把这桩大案压了下去。
重重地又磕了三个头,牛婆婆请求萧景琰还陈家以公道。
十七、
糖醋小排最终还是吃到了。
萧景琰却没有了吃这小排的心情。
“你若知他有冤情,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你我难道有什么不能直言么?”
“我不知道。”
“琅琊阁也有不知道的?”
当然有,不然我也不会遇见你。
十八、
今日之前,连蔺晨也不知道牛婆婆已经不是那个牛婆婆。真正的牛婆婆教会丑脸人做糖醋小排后,已经去世3年了。
丑脸人与甘蔗陈是同一所私塾的同窗好友。丑脸人成绩好,甘蔗陈有钱。两人说好了,将来要一个做江州知府,一个做江州首富。
甘蔗陈成为甘蔗陈后,娶了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做老婆。
这美丽的小姑娘之前在乡下,却是有个相好的。
相好的来城里找她,要带她走,陈夫人本是为了钱嫁人,此番旧情萌动,竟也昏了头,要私奔去,却被甘蔗陈捉住了,将那相好的打出去,陈夫人闭门思过。
如此过了五年,一个武人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处处针对陈家。甘蔗陈疑心是当年那人,丑脸人知道他的为难,便代他上琅琊阁询问。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天,那个武人问了琅琊阁陈府的家丁护卫轮值安排。
“你是都知道的。”萧景琰忽然意识到他在讲一个怎样的故事。
“我都知道。”蔺晨嘬了嘬手指,“我什么都知道呢。”
十九、
蔺晨有多了解萧景琰,那么萧景琰就有多么了解蔺晨。
“你选错了。”
“我选错了。”蔺晨道,“我满心成人之美的自负,将那丑脸人赶下山去,又告诉那个武人他想要的答案,还说酬劳便是一杯喜酒。”
萧景琰走过去,抱住他。
二十、
我不愿杀人,就把自己流放到边城去,偏偏碰上你。
怎么叫偏偏碰上我。
你叫我觉得,人便是做不了天,也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顶天立地?
良心立于天地。
二十一、
后来啊,我就回琅琊阁去了。
琅琊阁的规矩据说是在一块石头上发现的。大概也是上天的意思。
上天的意思?
上天的意思是,谁也不能替天行道。
二十二、
三日后,他们收到一封丑脸人的信。
蔺晨叫琅琊阁送了一副画来,和萧景琰一起到郊外的一处荒冢。
一个旧坟,无碑,却种着几根甘蔗。一个新坟,刚刚下葬的样子。
蔺晨烧了一副画。
画上是两个放风筝的少年,一个白白胖胖的,一个清秀俊朗。
“这是丑脸人?”萧景琰指着那个好看的青衫少年。
“是。”
“这个呢?”
“真正的陈大方。”
二十三、
很多年前,真正的陈大方对他的春风说,我们将来的日子,肯定比甘蔗要甜。
二十四、
抱着蔺晨的头在怀里,抵死缠绵后,他忽然感到蔺晨脸上很湿。
“你别哭。”
“不得不哭一场。这悲剧因我而起。”蔺晨道,“我万万想不到,他一介书生,为了替好友沉冤,竟做到这个地步。”
“我想的到。”
因为他曾经是陈大方的春风啊。
二十五、
你可别做傻事。
蔺晨忽然发狠吻了他一通。
二十六、
“饿了。”鱼水之欢后,蔺晨总是这样败兴,“还想吃排骨。”
“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胖死的。”萧景琰戳戳他的脸。
“不对。”蔺晨皱了皱眉头。
“那你说。”
“笨死的。”蔺晨戳了戳他的额头。
第四卷 桃花记
一、
纪馒头大名当然不叫纪馒头。
他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身为蓟州大员,每顿就吃两个馒头,咸萝卜倒是吃了许多坛。
“所以,你说他为什么不叫纪萝卜?”蔺晨手拢在袖子里问列战英,“他长得不是很像一个大萝卜么?”
二、
要了命了!
为什么检阅镇北军要带这个家伙!
列战英瞪了一眼那个正蹲在火盆前烤手的家伙。又悄悄看了一眼萧景琰,他正越过手上文书上看蔺晨,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又收回视线,接着处理政务。
这蔺晨到底有什么好,头这样大,也就仗着皮相好吧。
大头鬼站起身来,笑说:“你这纪馒头真是有本事,这炭是蓟州特别改良过的。原料很便宜,但是烧得久,百姓冬日取暖能节省很大的一笔钱。”
“是啊。”
“咱们什么时候开饭?”
“你饿了?”萧景琰将手边一碟榛子酥推给他,“吃我的吧。”
我还是出去检阅士兵吧。瞎了我了。
三、
你别欺负战英。
我没欺负他,我就盯着你欺负。
没欺负他?你看他都气走了。
你懂什么,他是看不下去了。
四、
“列小将军?战英小兄弟?”蔺晨想揽谁的肩膀,谁都躲不开。
来来来,我们打个商量。我带你们小皇帝出去玩个两天,好不好呀。
终于意识到带人翘宫是不正确行为的蔺阁主,开始学会打申请了。
五、
你叫皇上这么看着我,我能说不?
再说我说不有用?
快走快走,我是个正经人,我还有正经事。
六、
他俩都不是第一次来蓟州城。
“你的酒馆。”萧景琰看着空中招展的酒旗。原先可是大大方方写着一个陈的。
“我早卖掉啦。”
“亏了赚了?”
“亏了也赚了。”蔺晨眨眨眼。
什么意思?
亏了四十两三钱,赚了你呀。
七、
要了酒,要了小菜。
萧景琰忽然低低地笑了:“我三年要来检阅一次镇北军,我们就每三年到这里来喝一次酒,好不好?”
“光喝酒?不办事啊?”蔺晨皱了眉头,“不如把这酒馆买下来吧,我后头那地窖搞得可好了,可舒服了真的……”
光天化日,你想什么呢?
你不想?
那你再买回来啊。
我没钱。
抠门。
萧景琰喝了一口酒,你不买我买。
八、
酒馆前头闹哄哄的,萧景琰放下了酒盏,蔺晨探出了大头。
路上磕磕碰碰的,一个扛包的苦力不小心撞翻了一辆运水果的车。有些水果不能碰,一碰就坏了。苦力赔不起,被拎着打,打完也不罢休,不依不饶要抓回去拿力气抵水果钱。
萧景琰本不打算插手,可看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忍不住要拍桌子了。
“别急别急。”蔺晨趁机抓他的手,“那是庵波罗果(1)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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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就是芒果,语出《大唐西域记》
九、
小春风,我送你一个好玩的。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鸽哨,摁到萧景琰掌心。
“你不是问我会不会说鸽子话么?我现在教教你。”
“教我说鸽子话?”
“叫你尝尝当琅琊阁主的滋味儿。”
十、
萧景琰追着琅琊阁的线去查,蔺晨则翻身上了屋脊。他块儿不小,但是动作轻盈,又穿着白衣,在这早春的屋顶上,也不显眼。竟是没有一个人发觉。
追着水果筐子到了城南别院,却再追不下去了。
这是一户极为普通的民宅,水果进了屋,了无踪迹。
这家里没人。
没人的意思有两个,一者,眼下没人在。二者,一直没有人。
这么冷的天,翻遍整个院子找不到炭火,难道这家人成仙了?
唯一的解释是,这屋子不是用来住的。
十一、
屋子如果不用来住,还能用来做什么?
蔺晨把自己塞进一个衣柜里,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聪明得要命,果然不该叫春风来。
十二、
蔺晨在柜子里睡了一觉,他醒的时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把他拖出来的。
大腿白得叫他晃眼,连忙捂了眼睛:“哎呦喂,我家那口子晓得要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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