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住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带了一副面具。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找来正好合适的面具。
“想着家里那口子,来什么极乐窟?装什么老实人?”小姑娘戳他的脸。
“我明明就是个老实人。”陈大方表示天地良心,对那口子矢志不渝。
“光赌不嫖,也算不得什么老实人。”小姑娘笑了,不过不再动手动脚,拉着他往里头走,“第一次吧?”
“恩。”陈大方老实巴交地看着她。
“谁介绍你来的,也不说清楚。”小姑娘笑骂道,“你这蠢呆呆的。”
“……纪馒头介绍我来的。”陈大方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个名字,心想那纪大人也是板正得过分,索性开他一个玩笑,大不了以后赔罪。
“纪大人?”小姑娘笑意微敛,随即又贴上来,“那刚才可真是得罪了,您可别生气。”
诶?
不生气,我不生气。小姑娘你再穿件衣服,好好带我熟悉熟悉这里。
十三、
极乐窟这名字简单粗暴。
只要你想,他就有。甚至还搞了一个地下赛马场,挖了地下人工河,简直是巧夺天工。
说来也奇怪,蓟州这样冷,这极乐窟却温暖如春,还开着桃花。
“小绿啊,那个回字走廊里头是什么?好香啊。”
“那里头啊……”小绿回头笑笑,“您家夫人不许您去的地方呀。”
“那我不去那我不去。”陈大方这方面真的是个老实人。
“赌坊这边走,您筹码带了?”
“筹码?”
“就是玉印呀,纪大人肯定同您说过的。”
“哦哦对对对,有有有。”陈大方从怀里摸出一枚印给她。
“您呀,是被这香熏昏了头呀。摁在那边的纸上,去换筹码呀。”
“我我我我……我其实真的很很很很……很紧张。”
十四、
这地方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好好穿件衣服!
陈大方不敢看那柜台对面一对白玉酥胸都几乎可以放在桌子上的女人。
她对着灯看了半天陈大方的印,巧笑嫣然:“看不出来,还是个京官。”
筹码拿到手的时候,陈大方决定以后要抱紧列小将军——哦不对,列大将军的大腿。
十五、
陈大方爱热闹,挤到最热闹的一桌边,那里已经赌开了。
这赌局可真有意思,三教九流,大梁的官,北燕的官。陈大方用牙签戳了一片庵波罗果,可真甜。
他的小春风从来都很简朴,舍不得吃这时鲜的异国珍果。
这样想着,他揣了几个珍奇的到怀里去。
十六、
赌注压到最后,筹码都不够了。
只听一个北燕口音的豪气地一拍桌子:“我押三万担粳米。”
真豪气!今年冬天不够冷,朝中担心冻不死害虫,来年影响收成,统共筹了十万担。
“跟。”
地下千般好,总是气闷。听到这声音,忽然觉得桃花都开了。
十七、
世传琅琊阁少阁主任性风流,果然如此。
东西放在赌桌上时,所有人都看向那边红衣的公子。这人穿得可真够多的。
等这边事情了结了,把他摁在这赌桌上,一件一件地扒了干净!隔着面具,亲他湿漉漉的嘴!陈大方想。
十八、
红衣公子连赢三局,一共赢走了六万担粳米和五百匹良马。
“承让了。”他将鸽哨收入怀中,走到陈大方身边,“多谢了。”
十九、
他谢早了。
这世上最穷凶极恶的莫过于输红了眼的赌徒。
蔺春风和陈大方被围在中间时,陈大方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这样快?”
“你们琅琊阁的效率,真是惊人。”
二十、
极乐窟不允许带兵器,陈大方抽出腰间别着的玉箫:“打坏了就算你账上。”然后刷地一声打开了折扇。
这是萧景琰此生最凶险的一场争斗。
他能感到这里头有不少江湖人,武功远在他之上,招式精妙,极有章法。他只有战场上那套,绝不容一点花招。
当然,如果他能分出神来看一眼陈大方,他也将看到此生可能会见到的,最华丽的一场战斗。
他看不清陈大方在哪里,只知道那团影子所到之处便能见血。
除了一招。
他见到他的陈大方迎着一剑冲了上去,奔赴死局般的从容。他的白袖子在剑风里,涌起千顷波涛。
袖中扇出,扇面一树枯藤,开尽桃花。
二十一、
仿佛在春风里睡了一觉。
二十二、
陈大方的白衣上,也落满了桃花瓣。
幽暗里,蔺春风摸到陈大方胸前湿了一块:“你受伤了?”
“啊!”陈大方大叫一声。
我给你带的水果压坏了。
二十三、
列战英捆了纪馒头,禁卫军挑了极乐窟。
这极乐窟是纪馒头的地下销金窟,他纠结了一批官员、江湖人士甚至北燕的边境官员,在这里享乐。互相勾结,江湖人士制造一些事端,挑起两方争斗。
有征战,上头就会有派物资下来。然后双方装模作样,打上一两场,虚报战况。
至于从朝廷骗来的东西,尽数到了这人间销金窟。
二十四、
我小看你了,原来你早就安排了列战英在外头候着。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叫他出来——得逼出幕后黑手,人赃并获。
没有万不得已。陈大方抹了一把脸上旁人的血。我还站着,就没有万不得已。
二十五、
鸽哨还你。
送你了,就是你的。
这可是琅琊阁主的信物。
琅琊阁主都是你的,客气什么。
江湖事和朝堂事分不开。
陈大方和蔺春风也是如此。
二十六、
春寒料峭,又开始下雪。
除了极乐窟,边城怕是真的开不出桃花了。萧景琰摇摇头。
二十七、
天还没亮,就有鸽子啄他的窗户。
推开窗,外头下着小雪,可是纪府那棵树开满了桃花。
桃花里坐着一个白衣人,晃荡着两条腿,手里抛着石子玩。
“我就说吧,你到了,蓟州城的花儿都开了。”
萧景琰跑到树下,才发现那些桃花都是从极乐窟里折出来的,一根一根绑在了枯枝上。
“你下来。”
“不下来。”
由不得你不下来。萧景琰踹了一脚那棵树,枝条断了,陈大方摔下来,摔进他的春风怀里。
二十八、
纪府什么都是假的,桃花也是假的。
不过所幸,我喜欢你,和你喜欢我,都是真的。
二十九、
我知道你们情爱甚笃,但是皇上你能不能拜托他先把我的印信还给我,不然我怎么下军令开拔回京?
列战英搓着手,站在院外。
第五卷 挂面记
一、
有人上琅琊阁问了一个问题:主上所爱非人,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琅琊阁主提笔回复道:“不要担心,以色侍人不长久。”
放屁。列战英把回复丢进火坑里。
二、
琅琊阁主如果出现在大梁宫闱里,必然会叫天下皆惊。
于是,琅琊阁主闭门谢客,宫里多了一个叫陈大方的贴身护卫。
贴身到什么份上,大概只有列将军晓得了。不过列将军说他不知道。
三、
这个陈大方,很有些意思。
乍一看上去,头有些大,可是相处久了,觉得他真是无处不好看,头也大得恰到好处。
陈大方说,这叫风度。
不过他的来历颇有些可怜。
据说是皇帝陛下在蓟州城顺手救了的,为了报恩一路追着皇上的车马跑回京城来的。
这你们也信?
列战英看着说到动情处抹着眼泪的小宫女们,叹了一口气。
别的不说,他如果一路从蓟州跑回京城,万万也不会是这个身量。
四、
说起来,陈大方在宫里的编制,其实是挂在御膳房的。
那天他坐在御膳房的石阶上抓了一把小米喂鸽子,又有小宫女凑上来了。
这种身世凄惨,来历成谜的男人,从来都是讨小姑娘欢心的。
给我们讲点边城的事吧。
我的故事,你们不是都知道了?
再讲讲,我们喜欢听。
我都不知道从哪儿讲起了。
从你怎么遇见皇上开始啊。
五、
家父离开我的时候,是一个平静的冬夜。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样一日。
所有的离别都是这样,分开前在心里练习了很多遍,然而真正来临时,还是不知所措。
蓟州城,你们清楚么?那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我们如果想让一个人入土为安,那需要挖开很厚的冻土,寻一口结实的木棺,才不至伤着亡者的肉身,也不会冻坏他。
我是很没出息的人,买不起这样一口木棺。我有时候想,就这样冻死在冬夜里,也很好,路上还能有个陪伴。
结果呢?小宫女眨着眼睛。
结果春天到了。
——这个故事被复述到皇上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坐在石阶上看陈大方喂鸽子,忍不住捏碎了手里的两个文玩核桃。
六、
卖身葬父?你不怕老阁主知道抽你。
这理由我又不是没用过。他又不是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用过?
没钱的时候啊。
七、
你也会没钱?
不懂了吧。小春风,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呀。
八、
有一个小男孩儿,他从小脾气非常的顽劣。他有一个爹,那个爹嘛——脾气也不算太好。
家里规矩不多,条条都要命。
这个小男孩儿好吃,所以有一个特别宏大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名动天下的——厨子。他爹是个练武的,不同意,只是让他练武读书。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离家出走了。
一个离开家的少年,钱很快就被骗完了。然后他索性浪费那一笔颜体,在木板上用红漆写了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路中间,跪了足足三天,终于有人买他。
那是个开酒楼的老板,正缺个帮工。
在酒楼的日子不比家里,他在后厨忙得脚不点地,那点三脚猫的轻功这才有了点用处。学做一个厨子的日子可不容易,切到过手,烫伤过脚,挨过棍棒,扣过工钱。他悟性惊人,学了三个月就已经可以出师,于是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接着被酒楼的帮佣们打了一顿丢回到后头去关着——卖身葬父,你说什么叫卖身?
他被打折了腿,关在后头。铁窗外头,月亮圆了。
他忽然想起来,今儿九月十五,离他下山整整半年,正好他的生辰。
娘走得早,爹人不好。忽然而来地自怜身世,他放声大哭起来。哭到酒楼里扫地的哑巴叔跑过来,手伸进铁栏杆摸他的头。他哭得反而更伤心了,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宿。
听说是他的生辰,哑巴叔掉头就走,过了一会儿,颤颤巍巍端过来一碗阳春面。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阳春面。
九、
你还有过这么一出?
谁说那是我?
陈大方瞪了他一眼,悠悠笑道:“我骗你的,你怎么全都信?”
十、
萧景琰的生辰是举国同庆的,烟火照彻了整个京城。
只是晚上静下来,便更显得荒凉了。
皇帝这个位置,从来都是这样。
白日仪式繁琐,他其实并没有吃饱。陈大方有御膳房的钥匙,两人如做贼一般溜进了萧景琰自家的厨房。
“想吃什么?”
“秃黄油。”
十一、
他第一次吃秃黄油是在哥哥的寿宴上。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怕不好消化,他只有面前那一小碟儿,吃完了没了。然后眼巴巴地把饭倒进蟹壳里,站着蟹黄和蟹膏,抹了个干净。母亲地位低,他们坐得很远很远。
过了小半年,他过生日。上头一般都有恩旨,未成年的,可以回母妃宫里过。
他兴冲冲地跑回去,居然在桌上不仅见到了榛子酥,还见到了整整一大碗秃黄油捞饭。
结果是他真的消化不良,闹了肚子。父皇斥责了母亲,不许他再吃。后来就一直惦记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埋怨他,总觉得严苛。
再后来自己当了皇帝,才晓得有些菜是要恩旨才会下的。
十二、
张嘴。
陈大方挖了大大的一勺秃黄油捞饭。
今日生辰,说些开心的。
十三、
很多年前,那个哑巴叔也这样冲他打手势。
“我没什么开心的事。”蔺晨梗着脖子,“今天有这样一碗好面吃,算是很开心啦。”
哑巴叔摆摆手,不足挂齿的意思。
“你是不知道。天下之大,总还有人在乎我,给我生辰煮碗面。”
哑巴叔打手势:你的家人呢?
“他可没给我煮过长寿面。他说,君子远庖厨。”蔺晨说着说着,忽然又哭,“我出来这么久了,他肯定晓得我在这儿,晓得我被人打了,可偏偏不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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