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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近代现代)——咸骆驼/昏姑七

时间:2018-09-02 09:12:41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涂延草草结束了和李老板的晚饭,让其先走,李老板立即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自己则来这边守株待兔。他愤愤想:巧个屁,老子都等半小时了!
  孟成蹊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他的着装,看到他今天一身得体,隐隐有点自豪。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涂延省去客套,拉着他走到角落。
  “怎么?”
  涂延双手扶住他的肩,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你以后别跟沈慕枝一起,他不是什么好人。”
  “为什么?”孟成蹊觉得他莫名其妙。
  “没有什么为什么,他爹是个老狐狸,他就是个小狐狸,一家子没安好心。”
  孟成蹊不乐意地鼓着腮帮子,质疑他:“凭什么你说他不好,我就要信?”
  “傻子,咱们这交情,我做什么要骗你。”
  “可是我看他挺好的。”
  这话无异于往热油锅里加水,涂延轰地一下炸了,手上的力道掐痛了孟成蹊:“你宁愿信他也不信我?”
  “痛……痛,快放开我,你脑子坏掉啦?”孟成蹊推搡他,嘴上骂骂咧咧。
  涂延气得双目通红,发狠地说:“我不放,他娘的你今天必须说清楚,你把我当什么了?”
  “涂延,”孟成蹊两腿踢蹬,虽然脚上没敢使大劲,“好端端发哪门子疯,你放手。”
  涂延干脆两手一圈,将他禁锢在怀里,任他扑腾着挣动不止。
  恰好曹瑞林也过来解手,看到扭成一团的两人,以为孟成蹊又惹了事端,心中警铃大作,慌手慌脚上前劝架:“冷静啊二位,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说的,非要打架呢?”
  涂延和孟成蹊想起这还是在公众场合,登时觉得丢人,拧在一起的身体就此分开。
  曹瑞林尽职地做和事佬,向涂延道歉说:“对不起啊这位先生,成蹊不懂事,我替他向您赔罪了。”
  涂延一听又不开心,心道:混账,你跟成蹊是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道歉吗?
  “我们刚才在闹着玩,没有打架。”他干巴巴解释了一句。
  孟成蹊对涂延厚脸皮的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但面上故作轻松一笑:“哈哈,可不是嘛瑞林,你眼神不行,我跟涂延明明是朋友,哪会动真格?”
  曹瑞林看这两人一唱一和说瞎话,无语地摆摆手,进了洗手间。
  等他方便完出来,两位朋友还站在原地,互不相让地争执着什么。
  他不放心地挤进他们中间,用手臂隔开两人,找了个话题对孟成蹊说:“现在回去太早,你想去跳舞吗?沈兄说酒店二楼有个舞厅挺出名的。”
  孟成蹊听是沈慕枝推荐,不费吹灰之力做了决定:“去。”
  涂延根本不会跳舞,但岂能眼睁睁看孟成蹊跟了沈慕枝去,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沈慕枝见到涂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用一种礼貌的疏离对待他。涂延也以相同的冷淡回敬,两人像达成了某种默契,临时扮演起君子之交淡如水。
  众人坐电梯下到饭店二层,华丽的舞池里已有不少随音乐起舞的男男女女。四人因着年轻体面的外形,不多时都各自找到了舞伴。
  孟成蹊和一位穿金色旗袍的女子跳舞,眼睛却牢牢黏在了沈慕枝身上,舞池的灯光打在沈慕枝的脸上,加深了他刀刻般的英俊五官。美色误人,孟成蹊魂不守舍地跳着,为此错了好几个舞步。
  沈慕枝和一高挑的犹太混血美女连跳了三支曲子,后来换成卷发的圆脸本地姑娘。舞伴来来回回换了三四个,他也跳累了,便去隔壁的酒吧喝啤酒。
  孟成蹊正要跟着去,看到了呆呆立在舞池边上的涂延,奇怪道:“诶,你怎么不跳了?”
  “我不会跳,舞伴都跑了。”涂延落寞地垂下头,连头发丝都表达着哀伤。
  受他相貌的蛊惑,姑娘们的确是趁兴而来,但很快败兴而归。因为涂延永远迈不对脚,在被他一次次踩痛脚之后,再好脾气的小姐都急得吹鼻子瞪眼,骂他赤佬。
  涂延等在外面的时候,又看到沈慕枝在舞池中如鱼得水,风度卓然,舞姿俊逸非常,心底越来越冷。他自暴自弃地想:难怪孟成蹊不想跟我做挚友,老子处处比不过那个姓沈的。
  孟成蹊不忍心看他一脸生无可恋,拍拍他道:“笑话,跳个舞还能难死人了?走着,我教你。”
  “你不和我生气啦?”
  “不生了,但我的事,以后你让我自己拿主意,可以吗?”
  涂延见他不容置喙的态度,不情愿地点点头。
  孟成蹊拉着涂延返回舞池,先把交谊舞的姿势和要领跟他讲了一遍,然后左手搭涂延的肩,右手扣住他的手指,叹息说:“为了你本少爷第一回 跳女步,作孽,把手放好,准备好了吗?”
  涂延和他面对面靠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他不由脚底发痒。右手僵硬地搂在孟成蹊的腰上,他只听见自己暗哑地说了声“准备好了”,孟成蹊就带他滑了出去。
  跟着孟成蹊嘴里念的口诀,涂延终于学会控制双脚,勉勉强强舞动起来了,不过他又有了新的困扰。右手贴着孟成蹊柔软的腰肢,他感觉有股电流从掌心蹿到后背,又从后背流到脚底,酥酥麻麻的感觉占据了他半边肢体,痒得他神思昏聩,却不能去挠。
  他复又把注意力转到孟成蹊的脸上,灯光流过他饱满的额头,秀气的鼻子,然后停驻在他鲜艳的嘴唇上,湿润的唇瓣一张一合,像某种多汁的水果。那种麻的感觉又来了,裹挟了炽热,涂延发现自己正在不停冒汗。
  可能连孟成蹊都听到他气喘如牛,终于停止了这场不甚成功的舞蹈教学。涂延从舞池下来的时候,身后粘腻冰凉,用手一摸,整个后背都湿了。
  叫上其他两个同伴,四人在酒店楼下告别。曹瑞林和沈慕枝都带了司机,各自乘上汽车走了。孟成蹊是坐曹瑞林的车来的,眼下涂延执意要送他回家,就没有推辞。
  孟成蹊在外面玩了一天,早就累了,车子开了没到两公里,他脑袋一歪,睡了过去。睡眠中软趴趴的身体由车子一颠簸,靠在了涂延身上。呼吸拂过他的脖子和耳朵,涂延一个颤栗,感觉全身的汗毛都在跳动,身上痒,心头也发痒,总之全身没一处不痒,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
  涂延把孟成蹊上身扶起来,靠到车门上之后,那股奇异的感觉竟然消失了。
  “我这是出了什么毛病?”涂延在浓稠的夜色中,兀自疑惑不已。
 
 
第8章 
  孟成蹊到家已是夜半时分,熄了灯的孟公馆万籁俱寂,犹如一个酣睡的婴儿。他没开灯,摸索着换了鞋,然后放轻脚步往楼上走。走到三楼的时候,他不得不停住了,楼梯口堵了一个小山包似的黑影,原是有人坐在那里。
  借着窗外煤气灯的模糊光线,他看出了那人是孟楚仪。她无声地抱着膝盖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脸上好像有层发光的东西在闪烁。孟成蹊大惑,伸手摸上她的脸,手指触到湿漉漉一片,竟然全是眼泪。
  “怎么了这是?谁让我们堂堂的孟大小姐受委屈了?”孟成蹊挨着她坐下,温柔地揽过妹妹的身体。
  孟楚仪不答话,呼哧呼哧一个劲抽泣。孟成蹊问不出黑白,以为小姑娘是谈恋爱受挫了,便一下下拍她的后背,试图安抚。
  妹妹缩在二哥的怀里,用极小的声音呢喃:“爸爸他要跟妈妈离婚了。”
  “什么?”孟成蹊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老头子是疯了吗?”
  “是真的,晚上他跟妈妈吵架,还和德叔搬了出去,说要去同那个女的住。”
  孟成蹊搂紧妹妹,不由感到焦头烂额。
  这事情,说起来和他还有点关系。前段时间孟怀章给弟弟介绍女朋友,请了他中学老师的独生女儿来孟家做客。这姑娘名叫尹婷,年方二十,与楚仪同是震旦大学的学生。尹婷身材扁平,颜色一般,但满嘴洋腔洋调又爱咋呼,很有点时髦活泼的新女性风貌。孟成蹊嫌她长相平淡,对她提不起兴趣,可是不想这女孩子居然入了他老爹的眼。
  孟重迁老夫聊发少年狂,不顾家里的一致反对,光明正大追求起了比他儿子还小的女学生。尹婷是小门小户出身,见他送了珠宝又送小汽车,送完车子又想送房子,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放下包袱同孟先生好了。尹小姐精明而强势,事先把话给孟先生挑明了,说自己不做人小妾,只做正房。
  可正房的位子只有一个,还是有人占了的,孟重迁回家就把这个情况跟江星萍说了,想协商着同她离婚。江星萍哪肯同意,和孟重迁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闹得孟公馆上下鸡犬不宁。
  孟成蹊本来不太在意这事,老头子想玩便让他玩,玩够了自然知道回家,连老马还识途呢。没想到几天不关注家里,老两口已经闹到了这份上,他烦恼得觉都不想睡了。
  要说江星萍当孟家主母,横竖是无可指摘的。她嫁过来二十年,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养大了金氏的两个儿子,还给孟重迁添了个女儿,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孟重迁如今为了个年轻女子一脚踢开她,怎么不叫人感到寒心?
  孟成蹊砰砰敲响孟怀章卧室的房门,在大嫂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拉走了他大哥。两兄弟在他房间里商量了一晚上,做出如下分工:孟怀章负责去找他的老师说明情况,如果尹婷家里抵死反对,这婚事也办不成;孟成蹊负责去找老爹,尽量说服他先不要离婚。
  早晨二人同时出发,兵分两路前去执行计划。孟怀章那边进行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尹老师见了学生,羞愧得差点下跪,张口闭口怪自己没有教好女儿,辱没了家风,他斩钉截铁地跟孟怀章表示,绝不同意女儿嫁到孟家去。
  坏就坏在孟成蹊那边,他见了孟重迁以后,不懂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反而表现得出离愤怒,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父亲数落了一顿。孟重迁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心想你这靠老子养的败家子有什么立场对我的事情品头论足,一怒之下把他赶出门去。
  尹家那边不同意,江星萍这里不放手,孟先生这场婚姻闹剧就这么胶着地横亘在众人面前,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孟成蹊为此伤透了心,也不想在家待了,跑去马斯南路的公寓跟白婉君同住。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孟先生的这点情事被知情人添油加醋传了出去,在上层社会传得沸沸扬扬,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孟成蹊出趟门,被好几个熟人拉住问东问西,觉得不胜其烦,便学了蜗牛躲在住处不愿出来。
  沈慕枝来找他的时候,孟成蹊正和白婉君跳舞。
  留声机里倾泻出奔放的外国歌曲,孟成蹊和情人跳着热情似火的探戈,旋转、踢腿、跳跃,身体跟身体时而紧靠,时而分开,高跟鞋和皮鞋在地板上奏出美妙的和弦。
  跳着跳着,孟成蹊恍了神,眼前出现一个男人跳舞的画面,流畅优美的身体线条,深褐色瞳孔,唇峰陡峭锋利,似笑非笑的神情……
  “奇了怪了,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沈慕枝来?”孟成蹊恍恍惚惚想道。
  白婉君停下动作,那涂了蜜丝佛陀的嘴唇冷不丁在他脸上啄了一下,留下鲜红的口红印:“能不能专心点?跟我跳舞还想着别人。”
  孟成蹊老着脸皮回吻她:“胡说八道,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门铃响了,白婉君家里雇的老妈子去应门,半分钟后她朝屋里喊:“孟先生,有个叫沈慕枝的找你。”
  孟成蹊有种被人窥见心事的羞耻,脸和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你先回避一下,我见个朋友。”他朝白婉君说。
  白小姐完全不介意他鸠占鹊巢的霸道行为,伸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口红,然后扭着水蛇腰回了卧室。
  他靠近窗户吹了吹凉风,待脸色正常了些,才对老妈子说:“快请沈先生进来。”
  沈慕枝见了他,劈头盖脸说了一句:“成蹊贤弟让我好找啊。”
  “沈兄如何找到这里的?”孟成蹊请他去客厅坐,顺便问道。
  “这几日我打电话到孟公馆,底下人每回都说你不在,我只好去问曹兄,他说好些天没见你了,想你应该是躲在这里。我本是来碰碰运气的,结果一下就逮到你了。”
  孟成蹊心里把曹瑞林臭骂一通,虚弱地找了个理由说:“我这人懒,天冷了就不爱出门。”
  “哦?”沈慕枝眼睛扫到他脸上残留的口红印,笑道,“想必是这里的春色绊住了沈兄的脚。”
  孟成蹊故意装听不懂他的嗤笑,清清嗓子问:“不知沈兄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沈慕枝这趟来找孟成蹊,实际上是为了生意的事。
  沈家有家烟土公司,全上海人都知道。前些年军阀为了筹集军饷,跟沈寒清谈成合作,沈家每年出几百万的报酬,那边出军队保护鸦片输入。沈寒清不懂政治,但擅长利益交换的游戏,于是军阀一拨换一拨,烟土公司不受干扰地日进斗金。后来国军控制了上海,照样派兵保护烟土运输,还特意为此设立了一个办事处。
  天有不测风云,沈家烟土公司经营得好好的,但合作的海运公司突然倒闭了。沈慕枝跟沈寒清一商量,把新合作对象锁定在孟家身上。孟重迁做贸易起家,资金充足,又有自己的轮船和码头,和政府关系也是极好的,从哪个角度看和他协作都不会出错。
  沈慕枝跟沈寒清说,他碰巧和孟家二公子的交情不错,便自动请缨前来促成此事。在白婉君的公寓里,他把事情娓娓道来,边说边观察孟成蹊的反应。
  孟成蹊拿了个小锤子,聚精会神地吃山核桃,对于沈慕枝的商业游说无动于衷。非但无动于衷,他还一脸茫然地抬眸看他,驴头不对马嘴地开口:“轮船也不贵,你可以自己买两艘。”
  “贤弟有所不知,买船事小,招人事大,招聘培训船员都是要花功夫的,进出口关卡疏通也需要时间,可烟土公司的业务耽误不起啊。”
  “是嘛,原来是这样子。”孟成蹊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嘴唇,鼻梁,最后停留在对方的喉结上。
  他在心里不住喟叹:沈兄生得的确漂亮。
  沈慕枝差点要失去耐性,克制着火气问:“贤弟能不能跟令尊谈谈这事呢?”
  “家里的生意我一贯插不上话,得去跟我大哥说。”说话间他把剥好的一把核桃仁塞进嘴里,从侧面能看到他太阳穴处的筋随咀嚼一抽一抽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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