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灵心本来想说“我是治眼睛而已”,但姜白露刚来看过他,趁陆天骐不在还怂恿他好好考验对方,他就没哼声。
陆天骐温柔而耐心地半蹲着帮他洗脚,他也不会什么按摩手法,只是笨拙地以指掌覆盖着徐灵心的裸足,如果闭上眼,恍惚中会觉得整个人都被他捧在掌心。徐灵心双足踩到了肉身,是他日夜拥抱过,苦心挽留过的一具肉身,他忽然眼底酸涩。
陆天骐见水变冷,便用手垫着他的脚替他擦拭。徐灵心调皮地蹭了他一下:“我的花怎么样了?”
“都好好的,等着你呢。”
“我听人说,你有时候还睡花房……”灵心的语气带了点上扬,再恩爱的情侣也有意气之争,更何况他们差点成怨偶,而现在他占上风。
陆天骐输得心服口服,恭谨道:“绝对不是苦肉计,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他不用说出口灵心也懂得,觉得花房里留着很多自己的痕迹,夜来侥幸还能入梦,这都是常事。
连闻不惯的花香,只要想着他喜欢,也可习惯。
灵心轻轻道:“我也相信你一定不会拿我的花出气。”
陆天骐不讲究,直接拿手指刮了一下灵心的鼻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好啊,你可是赚了个自掏腰包的花农!”
灵心一下躲开:“刚擦完脚还来摸我!”
陆天骐笑骂他连自己都嫌弃,一边端起水盆进了浴室倒水,一边喊:“地上湿,你先别走动。”
灵心应了一声让他安心,如果不应的话他就会探头出来,一定要盯着灵心才可以。
他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说怨怼,好像一时也忙忘了,但要说亲昵,又始终没有睡回同一张床。
陆天骐在灵心住院期间表现得尽心尽力,姜白露探病时不住八卦,问他是不是表演二十四孝,彩衣娱亲或卧冰求鲤?灵心却但笑不语。
要是费心编排出阵仗来演,那才不叫尽心。陆天骐也没回避自己忙得脚不沾地的事实,大多数时间都托给了护工和护士,但只要他有时间,便默默接过了一切事务。有时路上堵车,管家的菜没送到,他还陪灵心一起吃食堂菜。
有时他也不会回来睡,灵心敏锐地感觉到他这阵子特别忙,相处成了习惯,难免替他担心。但第二天见到他时,又是神采奕奕。
灵心问他为什么不回来,他答:“太累了,怕你看了担心。”
能为另一个人事事担心还只算相思,能为着怕他担心而努力照顾自己,才算钟情。
灵心猜到他这种时候大概是回家休息了,笑话他道:“还睡花房?”
陆天骐肃容:“不睡了,花房容易着凉,感冒了就不能来看你。”
为着他这一句话,灵心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一直很安宁。
秦沛霖已经飞到了地球另一端,信号不通,但还是寄来明信片,由陆天骐不放心地亲自朗读,却只有鼓励的话语,没有半分逾距。
灵心很感激他陪自己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下令陆天骐把这张明信片好好保管,若有损失,唯他是问,算是给他留一道愧疚的小提示。
有些手段是真要用得熟练才行。
灵心出院时还不能看见,眼睛上戴着遮蔽物,避免受刺激,陆天骐问他会哪里住,他沉吟:“如果我说回自己家,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但我一定会焦心该怎么照顾你。”
灵心在黑暗中定定向着他的方向凝视了许久,最后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跟他回了家。
家里一切没变过,管家亲切笑容一如当日他离开时。
不过灵心走时是一个人走,回来却是陆天骐亲自接回来的。
陆天骐带他去摸卧室里的月季:“我可没敢让它轻易凋谢。”
“开得怎么样?”灵心怜惜地触摸,太久没能看到花卉,他的敏感度也开始下降,原先他还能伤春悲秋地想再也看不见世间美景多遗憾,现在却已冷静地开始考虑,如果不能复明,自己是不是该改行?
陆天骐道:“待浪蕊浮花俱尽,伴君幽独。”
灵心甩开他的手,笑:“偷换概念,油腔滑调。”
于是灵心仍然独自入眠。
陆天骐把主卧让给了他,没经过他的同意,不敢把他搬出去的东西轻易搬回来,只能原样又添置一遍,还颇为昏君地道:“等你好了,我陪你搬过去,你要是嫌弃我呢,我就做个邻居。”
灵心看不见,倒是可以听。
他听了很多歌,歌是好歌,词是好词,伤情而不怨。
歌里唱:圆滑到,能并肩,感激你,能合演。
如果有一天他和陆天骐也能相伴到这个境界,相爱关怀做得信手拈来,是互惠互利,如毅行慈善,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也许一切恋爱的开端都是“想借他发个梦”,但最终天长日久,不过是“心底一根尖刺别去碰”,粉饰太平。
灵心当晚便做了个梦。
他梦到陆天骐和胡氏倾力合作,典礼上胡小公子带笑骄矜地站在陆天骐身旁,而他负责提供典礼用花,要将视线淹没在鲜花里,似一个走投无路的男人跳海自杀,才能不去看那晃眼的笑容。
胡小公子挽着陆天骐朝他走来,众目睽睽,都看着他。他尴尬,有闲人问起他的身份,好似在惊讶,毕竟他是鲜花着锦里突兀的乌鸦。胡小公子一抿唇,一扬手,刚要刻薄,却被陆天骐拦下。
这很奇怪,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梦到陆天骐替他出头,也就是在这一刻灵心怅然地意识到,这不过是个梦。
陆天骐甩开了胡小公子,坚定握住灵心的手道:“这是我的爱人,没有人可以轻看他。”
灵心浅眠,意识得到自己在做梦,拼命挣扎着,让梦里的自己洒脱一笑,像火车一列列脱开轨道,陆天骐甩开别人的手,他又甩开陆天骐,转身拿起一束花送给他:“我是今天的花艺负责人,仅此而已。”
梦乍醒,灵心捂着胸口,很是遗憾,他还没来得及回味梦里陆天骐目瞪口呆的快感。那一刻刺激姓胡的都不算爽快,还是离开陆天骐更愉悦。
然而梦醒了,他还是睡在他和陆天骐的床上,想着他和陆天骐的感情。
灵心因此多少有些惴惴,心底那根刺究竟没有拔出。
陆天骐催了他几次下楼吃早餐,他慢吞吞走下去,却听到家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还是那一把骄傲声线,不过这次却有点恨恨:“你真要闹到法庭上?”
徐灵心惊讶,这不是胡小公子吗。
只听陆天骐决绝道:“如果你不公开道歉并赔偿,我就继续耗下去。”
灵心走近了,陆天骐立刻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灵心眼前蠢动着一点白日温柔的阳光,这难得的一线光明让他欣喜,欣喜得都忽略了不能欣赏胡公子此时神情的遗憾。
他站定在陆天骐身后探头探脑,胡公子大约是气得狠了,要冲上来,却被陆天骐按住掀了回去:“离开我家!”
胡公子怒气冲冲地走了,这次居然没放狠话,灵心很诧异。
他坐了下来,对递给他早餐的管家道了声谢,等着陆天骐给他解释。
陆天骐确实找不到任何胡小公子故意伤害的证据,但他还可以撒泼耍赖,索性赖上马场。医生把病历整理得清清楚楚,陆天骐要拿出街头无赖的架势,毁了马场的名声,间接毁胡氏的名声。
按理说他还和胡家在外合作,这是自毁长城,但毕竟他还没按下启动开关,所以事情还有转圜。胡爵士再心疼儿子,再恨陆天骐夫夫二人不知好歹,也得在真金白银面前退让,毕竟巨大的金钱洪流一旦开始席卷,绝不能凭个人喜恶左右。
如果让旁人来评价,会觉得陆天骐心机,先前故作不在意地推进合作,到了双方“水乳交融”的时候才来发难逼着祸首道歉,真是高妙。
连灵心也几乎要这么以为了,就好像他坐在这里和陆天骐融洽地一同用餐,先前种种不过是两人心有灵犀在演戏一样。
所以他发出了一声笑。
陆天骐听到,问他,是不是不满意?要怎样才能消气?
灵心倒不信奉以眼还眼那么血腥的法则,他只是问:“如果我要你和胡家撕破脸,再不相往来呢?”
这一问是毁陆天骐基业,陆天骐倒吸一口凉气,连管家都躲了下去不听这话题。但陆天骐不敢再骗徐灵心,他道:“会很难,真的很难。”
徐灵心点了点头,没有再刨根究底:“那这样就很好。”
陆天骐果然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灵心想起昨晚听的歌,歌还没唱完,结尾唱道——
“圆滑到,能并肩,感激你,能合演,能受骗。”
10
灵心眼睛还没完全复明的时候,胡氏便已等不及了。胡爵士亲亲热热和陆天骐讲,年轻人吃点苦头学点教训是好的,并保证把小儿子调走,绝不许他再出现在大陆。
灵心有些佩服陆天骐,能将事情如此转圜。他特意带灵心回去那个马场,胡小公子带着全体工作人员鞠躬给他道歉,距陆天骐说,对方眼圈还红了。
然而徐灵心对这件事记忆倒不是很深刻了,他反而畅想,摔都摔过了,下次该认真学学骑马,毕竟这里空气这样好。
对于无关的工作人员也来给他道歉这件事,他很尴尬,陆天骐却道,必须有人做个见证,让胡小公子知道羞耻,还问他要不要关了马场。灵心吓了一跳,何必坏人生计?陆天骐却敏感,顿了一顿问:“因为你的事,胡家给我提供了一些便利,我能不能要?”
灵心挑眉:“怎么不直接折现给我?我现在倒是肯收的。”
陆天骐搓了搓手,笑:“当然是因为觉得我们一体同心。”
灵心知道他还放不下,大概是愧疚没办法放弃分公司那么一大摊子生意来给灵心讨个公道,但灵心转念想了想他手下员工,那么多人还靠他吃饭,便叹了口气:“收着吧,你有钱对我有什么坏处?”
没有坏处,那便是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好处了,陆天骐听得心中大喜,恨不能抱着灵心转几圈。
灵心终于能看见花房檐下挂着的铃兰时,已经又过了一季。
他像往常一般去花房坐着,找一把摇椅,泡一壶花茶,听人念书,渐渐他便感觉困倦,梦境浮现在眼前,花房的墙壁因湿润而脱落了点墙皮,该请人粉刷一下,铃兰也有点光秃秃,绿得不够鲜润,难道是因为挂得高所以没有被好好照料?
灵心心急,站起身走向铃兰,直接被脚边的大花盆绊了一下,磕碰了小腿。
他猛然清醒过来,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花影还是朦胧的,但他渐渐看得见了,活色生香,日月流转。
陆天骐对于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花这一点很不满,但灵心道:“花比你好看,何况我也不是雏鸟,见了谁就要和谁走。”
陆天骐立刻不安,管家竖起耳朵,离得远远,等待一出戏的落幕。
灵心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没怎么变,只是在自己面前神情珍爱更胜热恋时。他能看得见了,是有点容易受视觉欺骗。
于是灵心慢慢扬起一抹微笑:“我要回家。”
陆天骐一怔,而后沮丧:“哦,哦……”
灵心笑着,铃兰随风摇曳,绿云生香,浸润得他口中亦清甜:“回去搬东西。”
陆天骐抬起头,猛然看向眼前人——
他的爱人立在花下,慧性灵心,却仿佛不解世事、毫无怨尤般,含笑凝望着他。
END
PS:文里提到那个差点离婚还回去照顾丈夫的故事是真的,可能没长久和另一个人厮守过不会懂那种互相忍让和原宥,生活毕竟是缝缝补补的故事,哪来光滑完璧呢?
写到最后发现这就是这样一个“原谅”的故事,谢谢大家的耐心等待~
另,最后一章的歌词来自《人妻的伪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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