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说罢,心中暗自得意。
“那自然是感激不尽地,只是……”若香有些欲言又止。
好大夫谁不想看,若能得沈大夫诊脉,说不得大郎的病就有望了,只是那也得拿的出诊金啊! 朱三何许人也? 他打小就是从察言观色过来的,一听便知道蒋家人担忧什么。
“这沈家与咱们陆府是故交,蒋家娘子不必忧虑旁个儿,只照例收些药钱罢了。”
若香这才又道谢道:“多谢陆四公子了,来日有机会必定亲自去给四公子磕头谢恩。
也多谢小哥了!” 蒋佳月听这朱三说话,却觉得此人多是油嘴滑舌之辈,不如先走的那人实在,一开口便把进城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后才点明是他主子的意思。
若不细想,必定会对他感激不尽。
只是人家特意为了自家的事赶过来,虽然是那四公子的吩咐,到底也奔波了一场,很是辛苦,定然也是要谢的,日后寻了机会能还上才好。
她只是不喜朱三的做派。
且他这般殷勤地对自家卖好,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还有那陆四公子,瞧着可不是什么大善人的模样,冷冰冰地,性子又大,如何会帮自家? 她转而又想,可人家能图什么?她家那几间民房?藏在灶房瓦罐里的几两碎银子?陆家缺么? 只是到底心里存了一份戒备,朱三原本是想套个近乎卖个人情,哪里知道反在蒋佳月心中留了底。
至于陆长风的心思,她却是如何也猜不透的了,权当如朱三说的,是见不得别人受苦的大善人罢! 陆家庄子上逢年过节总要往陆府送出产的粮食青菜,因此张叔路是极熟的,说着话,杜云巷便到了。
王二已经下了马等在巷口,见车过来,招呼了一声转身便在前头领路。
江先生昨日刚回的江陵,倒也凑巧,否则还得改道再跑一趟德济堂。
若香便在车厢里冲外头道:“这位小哥,多谢你了!” “不必。”
王二话向来不如朱三的多。
若香也就不再多说,只事后托李议送了王二、朱三东西,又对蒋佳月姐弟俩千叮咛万嘱咐,有了机会一定要报答一番,至于蒋佳月有无机会,这都是后话。
只说眼前江家的宅子是极大的,得了信的江家奴仆早早打开了侧门方便马车进去,到了院子里一看,江先生已经在等着了。
蒋家人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众人齐力将蒋大郎抬进屋子,围了一圈在外头等候。
天边发白时,江先生方从施针的屋里走出来,身上衣衫已经湿透了,额头也覆了一层汗。
“大夫……”若香抖着唇,半晌还是没问出来。
“我爹醒了吗?”还是蒋佳月扶着她问道。
江先生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无力地摇了摇头。
“大郎——!”若香顿时脸色煞白,两眼一翻人就瘫软了下去。
“娘!”
☆、第十七章 将功折罪
若香睁开眼,天色已大亮了,她空洞地注视着头顶上方蛋青色的帘帐,仿佛还未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失血,下一瞬便要消失了去一般。
屋子里很静,静地能听见有呼吸声就在耳畔。
良久,她艰难地转过头来。
蒋佳月就伏在床沿边,将脑袋埋在胳臂里,露出一段纤长的颈脖来。
少女削瘦的肩膀随着呼吸一下下起伏,可见是累的狠了,睡了过去。
睡的很香,好像在做什么美梦似的,背脊是放松的。
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了她,蒋佳月抬起头,眼底有一片乌青,往日清澈的眸子里也隐隐有了血丝。
瓷白的小脸儿很是憔悴,越发显得下颌瘦了一圈儿,没有几两肉,瞧的人心里发疼。
“娘,你醒了?” 蒋佳月说话时嗓子虽是哑的,眉眼里却染上了欢喜的神色,说着便要起身去拿水。
若香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覆在女儿一侧脸颊上,细细地爱抚着,她的手很好看,细细白白地,指腹掌心处却起了很多茧,擦在脸上疙疙瘩瘩地痒。
“好孩子,苦了你了。”
她张张嘴,止也止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涩。
蒋佳月心间一涨,使劲儿摇了摇头,眼里已盈了泪,“女儿不苦。”
“你爹他……” “娘,你放心,爹没事!”蒋佳月闻言,抬袖抹了抹泪,哪知越抹越多,一会子的功夫扑簌簌就滚落一脸,唇角边却带出几分笑来,一只手攀着若香覆在自己脸上的手背,哭笑着道,“爹没事!” 若香挣扎着就要爬起来,用力反握着她的手,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正此时,蒋南秋从外头跑了进来,喊道:“姐,爹醒了,醒了!”进了屋子一瞧,立时惊喜道,“娘也醒了!太好了!” 他扑到床边,一头闷在蒋佳月的怀中,小人儿身子一抖一抖地,却不愿让人瞧见。
“没事了,别怕。”
蒋佳月腾出手来,像从前那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 朱三亦正眉飞色舞地对陆长风说起此事。
“哎呦我的爷,您可不知道那个江先生,一口大喘气的功夫真是急死个人了,险些没把小的给吓晕过去。
对了,还真别说,那蒋家娘子可不就被他那‘摇头神功’给翻过去了,什么臭习惯哪真是!好端端地人儿也能叫他活活给吓死!” 他连说带比划,讲的吐沫星子直溅,好似看了一场武林大会回来一般,丝毫没有连夜奔波的疲惫之色。
“直到把人吓的昏死过去了,江先生才擦完了汗,连叹了好些声,说‘好险好险,再晚个一时半刻的送过来,老夫可就无力回天了!现在虽然施了针稳定下来,但病人身子很虚弱,还需静养。’
末了还说什么若不是他,只怕这江陵城里谁也救不过来,瞧给他得意的,啧啧。”
远水则站在一旁偷偷瞧着陆长风的脸色。
他方才在庄子口一听朱三说“人没事”,便一溜烟儿地跑回来报了信,虽然主子面上瞧不出什么来,但手上的粳米碧玉粥可多喝了小半碗,他都记着呢! 对了,蒸饺也吃了好几个。
还有灌汤包,总之一桌子的饭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这可不大像主子往日的习惯。
这头被抢占了先机的朱三在门外懊恼地直拍脑门儿,现在便也只好绞尽脑汁地说清楚详情。
直说了半盏茶的功夫,陆长风还是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眉头都未曾动过一下,仿佛一点子也不上心。
他转了转眼珠,又道:“那个蒋家的小娘子也真厉害,就那会儿了还能扶着她娘对江先生道,‘先生医术了得,小女子感激不尽,还请先生再劳动一回,帮我娘瞧瞧吧!’然后便扶着人进了屋子,又叫江先生给诊了一回脉。
可不是么,那不就得谁吓晕的谁去治,这叫冤有头债有主,她倒没找错人,是个精明能干的。
小的听得江先生说两人都没什么大碍后,这才快马加鞭赶着回来给您报信,一刻也不敢耽误,不信爷您去马厩里瞅瞅,好好儿一匹好马,折腾了一夜都耷拉着马头了。”
何况小的呢? 朱三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色来,眼巴巴看着陆长风。
“你不好好儿扫院子,瞎凑合什么?”陆长风扫他一眼,又专心致志地夹了一块小菜放进嘴里,嚼完了方才凉凉的道。
这庄子上早饭做的不错,粳米粥熬的稠稠地,配的小菜也很脆爽可口,蒸饺灌汤包亦做的好,皮薄汁多。
朱三一听就傻了眼,咧到一半的嘴角半晌放不下来也扬不上去。
“咳咳,那个,爷,小的这不是将功折罪吗?”他腆着脸道。
“哦?什么功?” 陆长风闻言一挑眉,问道。
哈?什么功……那不是心知肚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么? 朱三眼角瞥瞥远水,小崽子低着头闷笑呢!再瞥瞥他亲哥王二,翻着眼正数房顶上吊了几根粱。
没义气! 他恨恨地剜了俩人一眼。
“呸呸,小的不识字没文化,胡说八道的。
小的只有罪没有功,没有功。”
他拉着嘴角,苦哈哈地道,“爷,罪人朱三还是去扫院子吧。”
“去罢!”陆长风眼风都没给他一个,便把人打发了出去。
待朱三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他才扫了剩下的俩人一眼,“看够了?” 远水连忙抬起头,说道:“小的去收拾东西。”
小跑着便出去了。
王二方从房梁构造里回过神来,屋子里已经只剩他了,陆长风正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看着他。
相顾无言。
大热的天里,王二好似感觉到了一阵寒风扫过,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的……” 正准备找个什么差使开溜,却听陆长风问道:“事儿都办妥了?” “啊?哦,妥了。”
王二不假思索地道。
鬼知道爷问的是江陵的事还是蒋家的事儿啊,反正两件事都已经交代过了,这会儿点头就没跑了。
“出去罢!”好在陆长风没接着问,点点头站起身,让人去了。
☆、第十八章 值多少钱
两天后,蒋家从街上车马行雇了一辆牛车,一家人千恩万谢地出了沈家的门,往江陵城北郊赶路。
若不是看在陆府的面儿上,江家如何也不会留个病人在自家宅子里,最多是放到沈记药铺里去便罢了。
且又没多收银钱,蒋佳月期期艾艾地去道谢付诊金时,江先生拿下巴点了点桌上摆着的烫金帖儿,上头龙飞凤舞写了“瑞国公府陆长风”几个字儿,最后只收了从铺子里拿药的费用。
虽比上次去黄大夫那里少,却也价格不菲。
药方子她看过,熬药也是亲自经的手,里头有好几味名贵药材倒是真的。
蒋家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来,最后若香做了主,将最后一张地契抵了出去,还欠了二十两。
一家人心里却是快活的。
“姐,我想吃腊肉饭了。”
蒋南秋做了个馋嘴模样,冲着外头笑嘻嘻地对蒋佳月说道。
出门时蒋大郎刚喝了药,躺在车厢中正昏昏沉沉睡着,若香与蒋南秋贴在车壁上。
李议昨日已经回了庄子,这牛车不够大,只落个齐整干净,因而蒋佳月去了车架前头,和车夫一人坐了一边。
农家女子,没那么多抛头露面的讲究。
“知道了小馋嘴儿,回了家就给你做,管叫你吃的肚子溜圆儿,直叫唤。”
十三岁的少女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意,眉眼弯弯。
“我才不会呢!夫子说了,饭吃七分饱,事行十分满!” “哟哟哟,还学会掉书袋子了,可见咱们家是要出个小状元呢!”蒋佳月故意咂咂嘴,哈哈大笑道。
蒋南秋便涨红了脸,结巴道:“姐,你……哼!好男不和女斗!反正我要吃腊肉饭。”
说罢头扭过一旁不理她。
若香便看着姐弟俩人你来我往地,又看一眼躺着的蒋大郎,心中着实欢喜。
眉梢嘴角俱是笑意。
江大夫说了,蒋大郎病的并不严重,只是血瘀不通,才会导致口不能言下不来床,他已经施了针,通了血路,再日常多扶着人走动走动,药每日两次的喝下去,不出半年便能开始慢慢走动了。
有奔头的日子,总是叫人忍不住期待的。
债可以慢慢还,人好好儿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但他虽说的简单,蒋家人后来才知晓,江家一手金针术出神入化,乃是家传绝学,连宫里头的太医院都是有名的。
只是此法需少用,江大夫替蒋大郎治了两回,每每总是一头大汗满身疲惫,可见是极伤精气神的。
若香叹了一口气,想到若不是因为陆四公子,又哪里有这等好日子好盼头? “合该要好好儿去磕个头。”
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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