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趁着沈溪发呆的功夫,宋蒿捧着竹筛子慢悠悠起身,往门口走了。
就在此时,大门被人轰然踹开。
宋蒿被吓得左脚拌右脚,竹筛子里的玉米粒洒了一地,来人熟视无睹,一左一右夹住他往外走。
“宋蒿,可算找着你了。”披甲的禁军将小小一个门户围的水泄不通,自门外走进来一个贵重男子,负手道:“我是三令五申你不来,好请歹请你也不来,非要我当那三顾茅庐的刘备你才肯是不是?”
宋蒿半个身体往后赖,吹胡子瞪眼,毫无形象的嚷嚷道:“谁说你亲自来了我就会去,我不去!放开我!”
“你老糊涂啊?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武之虹说:“你可知道若你医好了我皇弟,能得到多少真金白银的酬劳,这等好事,宫里的御医求都求不来呢!”
“呸,你以为我不知道!”老头子“啐”了一口:“你们一家子斗来斗去,绵里藏针,今天医好了明天又弄死了,御医那是没法子,可我凭什么陪着你们折腾,治得好疾病治得了你们的人心吗?”
他一席话说的直白的不能再直白,丝毫不因为对方是皇子而有所遮掩,一下子周围寂静如死,武之虹冷笑一声不予与他多言,挥手说:“带走。”
这孤苦伶仃的老头儿要是被武之虹带回去,那可真是生死由天了,沈溪一拍磨盘道:“放手。”
武之虹慢悠悠转身,觑了他一眼,鼻孔朝天:“又是你啊?沈溪,不是冤家不相逢哦?”
“是啊。”沈溪说:“三殿下每次做伤天害理的事都能被我撞见,还义无反顾照做不误,当真是脸皮厚胜城墙。”
武之虹蹙眉,又想起了先前的一些琐事,启唇冷笑:“沈溪,你说话给我注意点,这次我是奉旨前来,带了宋神医回去替我弟弟医病,正大光明,你要阻拦不成?”
“奉旨,旨呢?拿来我瞧瞧。”沈溪说:“你上下嘴唇一碰就说是奉旨,谁知道你是不是假传圣旨,当今圣上英明如斯,会下旨让你来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里抢人?抱歉我是不信的。”
沈溪这张利嘴武之虹是见识过的,先前他在宫里调戏宫女被沈溪撞见,也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他威逼利诱,沈溪回家后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奏表通过他父亲递到了和顺帝面前,结果——
武之虹越想越气,一个女人而已,何至于小题大做,父皇自己不是还有大把的女人,竟然还教训自己,太好笑了。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武之虹背着手,晃晃悠悠走到沈溪面前:“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今天敢带人走,我就敢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皇上。”沈溪说:“皇上前几日问过我父亲,愿不愿意让我进宫当太子师,我还在考虑,你可以掂量掂量我说的话几斤几两。”
武之虹大惊:“太子师?!父皇怎么可能那么信任你们沈家!”他顿了顿,两腮绷紧:“我信你就有鬼了,人带走。”
“不准带!”
武之虹忍无可忍,反手一巴掌朝沈溪扇过去:“你还敢多嘴!”
沈溪笔直的站着,目光冷定,不躲不闪,任由那一巴掌朝脸上打过来。武之虹这一巴掌铆足了劲,半途被人截住,他压了压,力气抵不过,正要发怒,忽而听人笑道:“三殿下,消消气。”
这次换沈溪震惊了,他刚要张嘴说话,安朝昀已经一步插进了他跟武之虹之间,利用身高的差距将沈溪牢牢的挡住了。
武之虹认出了他,收敛了怒气硬声道:“安小侯爷?你怎么在这儿?”
安王府跟和顺帝沾亲带故,又有军功加身,向来受人尊敬,这位安小侯爷更是安王府的天之骄子,武之虹不敢小觑。
“受了点伤,劳饭羊角胡子的老大爷照看。”安朝昀懒洋洋的举了举自己的伤臂:“怎么?三殿下要把老大爷带走啊?好赖也支会我一声。”
“.......”武之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溪,目光复杂:“安小侯爷说笑了。”
奇了,他在心里想,如果沈溪跟安朝昀是朋友,那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把安朝昀搬出来?如果不认识,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这里,未免也太巧了。
“三殿下,卖我个面子。”安朝昀的口气熟稔:“你不就是想带这位老大爷回去瞧病么?也不是坏事,好好说嘛。你就是拔毛也要给人把毛捋顺了对不对?老大爷不情不愿,回去不医病下毒怎么办?出了事三殿下也担待不起啊。”
“你以为我没说过么?这老家伙怪癖的很,油盐不进。”武之虹冷冷道。
“你不是遇上我了么?我给你劝劝。”安朝昀说:“何必跟半条腿踏进棺材的人较真,传出去多难听啊,今天就先算了。”
宋蒿:“?????你这个小子怎么说话——”
“闭嘴。”安朝昀横了他一眼,立刻有禁军上去捂上了宋蒿的嘴。
武之虹盯着安朝昀看了一会儿,目光忖度,安朝昀笑眯眯的回望他,目光懒散中凝了一股威压,武之虹知道这是给他台阶下,他没法跟安王府作对。
“好。”他讪讪的说:“今天我看在小侯爷的面子上,暂且先不计较,老东西,还有你沈溪,你给我记住了,这事儿没完。”
“三殿下好走。”安朝昀用一条完好的手臂冲着武之虹的背影挥舞:“改天有空我去找你喝酒啊!”
禁军训练有素的撤了个干净,宋蒿被松开以后立马蹦跳着往回跑,一溜烟回了屋里,锁上大门,腿脚别提多利索了,安朝昀笑着的唇角渐渐落回了原处,他散漫的转身对沈溪道:“你傻啊?站着不动任他打?”
“他今天打我,明天就会付出代价。”沈溪冷冷道。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安朝昀说:“你们读书人还真有牺牲精神。”
“你们是一丘之貉,不懂也罢。”沈溪嗤笑一声,转身而走。
“哎?”安朝昀一愣:“怎么就一丘之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朝昀: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明天又是该死的工作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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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沈溪显然气的不轻,任凭安朝昀怎么叨叨都不回话,安朝昀就跟个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叨逼叨逼个不停:“我刚才那叫缓兵之计,缓兵之计你懂吗?”
“你那叫刚极易折,强极则辱,你爹当言官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吗?”
“你要当太子师,这种话也跟武之虹讲,你不怕他针对你啊?”
“沈溪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一般人我都不跟他说的!”
最后屋里的宋蒿听不下去了,开门叫道:“小沈你回他一句话吧!再吵我两条腿都进棺材了!”
沈溪冷冷一翻目,那目光叫安朝昀瞬间噤声,他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跟武之虹那种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恕我不相为谋。”
“那叫客套。”安朝昀不以为意:“沈溪,武之虹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皇上膝下九子,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他武之虹和一个五六岁的九殿下,九殿□□弱多病,能在武之虹手下活这么些年实属不易,今天武之虹大费周章也不是真的为了九殿下安慰,无非是想博个兄友弟恭的名声,可九殿下又有什么错呢?”
他说这番话时眉目低敛,丝毫不见轻佻浮躁之色,有种深沉的俊美,沈溪怔了怔,沉默下去。
安朝昀道:“为官之道重在自保,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没少听我爹絮叨,你啊,还是少替人出头,我又不能时时在你身边,拿我的身家替你出面。”
“谁要你替我出面?”沈溪掀了他一眼:“你的身家是你打下来的么?挂在嘴上真是一点也不脸红。”
安朝昀:“你是不是属刺猬的啊?动不动就说教,这么一本正经的小心以后娶不到媳妇儿。”
沈溪张了张嘴,安朝昀抢先道:“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奸佞不除绝不娶亲啊!我会疯的。”
沈溪果然闭上了嘴。
许久,他轻声说:“那你答应了武之虹要劝宋老大夫,怎么劝?”
“用嘴劝啊。”安朝昀说:“宋——”
“我不去!”宋蒿将门窗紧缩,隔门大呼:“我什么也听不见!”
“.......这老头儿挺无赖的啊?”安朝昀抓了抓头败下阵来:“我没辙了,沈溪,你帮帮我吧。”
沈溪没理他,安朝昀又碰了个冷钉子,自觉失落,分别后又过数日,他才晓得何为“刀子嘴,豆腐心”。
回到家中未几,贺斌那厮就来负荆请罪,流水似的把礼送进了安王府,安朝昀对手伤事一笔揭过,自然没把沈溪供出来,眼下贺斌弄这么大阵仗,安王和王妃双双被惊动,安朝昀恨铁不成钢的把贺斌这猪头队友拖进房里狠捶。
“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安小侯爷气急败坏的在屋里来回走动。
贺斌哭丧着脸:“我错了,小侯爷你看在我赤胆忠心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不在的那几天我吃不下睡不着啊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是吗?”安朝昀说:“我倒还挺顺心的。”
贺斌:“?????”
安小侯爷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容,贺斌猜到了几分,凑上前道:“沈太师家的公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好玩儿吗?”
“好玩儿你个大爷!”安朝昀一脚踹出去:“我们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想什么呢?”
“酒肉朋友”贺斌“嘿嘿”赔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安朝昀自己说这话其实欠了份理直气壮,他不知道沈溪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朋友。
“哎?”安朝昀说:“你知不知道九殿下的病怎么样了?”
安王爷自从封侯加爵以后就深谙“避嫌”之道,撂挑子在家当妻管严不说,除了皇上召见进去喝茶,平时也不跟旁人走动,对于宫里那些皇子妃子间的事更是躲得远远的,安小侯爷有样学样,专心致志的纨绔,但比其他爹的捂着耳朵不听,他还留了几个心眼,这心眼就是他的狐朋狗友贺斌。
“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贺斌说:“奇了,先前九殿下病重,宫里御医束手无策,三殿下派人去民间请大夫,谁晓得那大夫架子大的很,三顾茅庐都没请来,后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你猜猜看啊!”
“少卖关子。”安朝昀抬脚欲踹。
“那么凶干嘛呀?”贺斌说:“是你心仪的那位,自请去医治九殿下,居然妙手回春!”贺斌说的兴起,一拍桌案道:“这也太玄妙了,他怎么还懂岐黄之术呢?”
安朝昀没否认“心仪”二字,沉吟道:“后来呢?”
“后来他借此良机向皇上毛遂自荐,说想去太医院当学徒。”贺斌说:“皇上整个人都不好啦,你知道皇上原来属意他,想给他个什么职位吗?”
“太子师,学名叫太傅。”
“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安朝昀说:“这傻瓜,那九殿下恢复得如何?”
“小命是救回来了。”贺斌说:“但是好像脑子烧坏了,讲话总是颠三倒四的,皇上也愁的很,正让太医院想办法呢。”
安朝昀“啧”了一声,不无感慨——这正中了武之虹的下怀,一个神志不清的小皇子,拿什么跟他比呢?
送走了贺斌,安朝昀一转脸就被他爹抓了个正着。
“贺斌做什么突然献殷勤?”安王鹰眼一瞪说:“你是不是又偷家里钱资助他搞事情了?”
“.......”安朝昀说:“爹,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能不能不要把我想的那么苟且。”
“你真当我老眼昏花了?”安王嗤笑:“你安小侯爷的风流韵事写在纸上能绕都城一圈,真是比你爹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朝昀说:“没办法,谁让我像我娘呢。”他眸光一转说:“娘,爹要说他的风流韵唔——”
恐怕整个长安城也只有安王会对亲生儿子用锁喉了。
“小兔崽子。”安王把安朝昀往角落里一塞,咬牙切齿:“还学会埋汰你爹了。”
“我爹。”安朝昀指了指脖子上的红印:“亲爹。”
“掐你两下还来劲了。”安王说:“你跟姑娘眉来眼去也就算了,大不了给你娶几房妾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怎么还跟男人扯上关系了?”
“?”安朝昀说:“什么玩意儿?”
“还跟我装蒜,你当老百姓都瞎啊?”安王说:“你跟沈太师家的公子的事半个长安城都传遍了,今儿早上还有人给我塞话本子呢,你要不要看?”
“要。”
“要你个大头鬼。”安王气急败坏的抽了一下儿子的脑袋瓜:“真当我要给你看啊,把你给能耐的。”
“我警告你,不管你怎么胡来,安家香火不能绝在你手上。”安王说:“还有,那是太师公子。”
“我会被口诛笔伐到坟头草三丈高。”安朝昀抱头道:“爹我知道了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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