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以防万一。
* * *
凯勒布从斯塔克威瑟公寓的巨大前窗远眺出去,海上吹来的薄雾让外边的鹅卵石街道看上去又湿又滑。窗外的一切都似乎蒙了一层灰纱。
斯塔克威瑟几个小时前出了门,他保证在傍晚时回来,并明确地告诉凯勒布在任何情况之下他都不可以离开这间公寓。
“我不想这么做。”即便正往门阶上画着那些奇怪的符文,斯塔克威瑟说话的语气仍带着歉意。“我相信你。但是如果我走之前不设下一个简单的灵符结界的话,我的上司会抓狂的。”
凯勒布思索着斯塔克威瑟说的是不是真话。也许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出戏,那探员其实根本就不相信他。“什么是灵符结界?”
“抱歉。简单来说,只要是被附身的人都走不出去的门槛一样的存在。”
“好极了。所以如果这儿着火了,我就必须得坐以待毙,然后开开心心地等着被烧死?”
“友情提醒:我离开的时候,你可别当纵火犯。”
“我会尽力的。现在我们来举个例子,我很高兴我就要被烧死了,但是我看到了窗外发生了一起很严重的车祸。这时候该怎么办?”
斯塔克威瑟指向电话旁的一张纸片。“我已经把我的电话号码写在上面了。你可以打电话给我——或者打给911——如果有行人受伤,小老太太需要过马路,或者小猫卡在树上的话。”
这个混蛋。但他是个迷人的混蛋。
而现在,斯塔克威瑟走了不到一个小时,灰就已经开始烦躁不安了。“我们必须要离开。那个凡人在阻止我们猎杀恶魔。”
无他人可以攀谈时要忽略灰的存在变得更加困难。他的身上传过一阵阵的不安,胸中的渴望也变得更加迫切,他想动起来,想去搜寻,去猎食。灰还能忍多久?再过多久他就必须得吃东西了?
一切都没有答案。“恶魔让我的身体不至腐化。如果我摄入的不够的话,那么我附身的尸体状况就会开始一点点地变糟,直到最后我不得不去找一具新的身体。但你却是活着的。你有自愈的能力。”
“这也就是说,也许你并不需要猎食。”妈的,现在他跟脑子里的声音说上话了。幸好周围没人看见。
“我拒绝忍受饥饿。我们必须要离开。那个凡人没办法阻止我们的。”
你错了。等等……如果他一直控制着身体,让灰没有办法摄取食物,只要这样持续足够长的时间,吸血鬼会不会被他削弱至足以被驱逐的地步?
不安。“那个凡人想要把我困在一个玻璃瓶里。消灭我。但之前就有人这么试过,没一个成功的。”
成串的记忆回溯着,就像在放一部黑白的老默片:吟唱,蜡烛,缠满海草的网;银制小刀,铁筑的刑柱,以及熏香。
太多,太沉重了。凯勒布踉跄了一下,手扶着沙发的椅背。
记忆的浪潮停下了,灰收敛了几分。“我不是想要伤害你。只是想告诉你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是在害怕斯塔克威瑟,你这个白痴恶魔!”凯勒布大吼道。“我怕的是你!”
“那未免也太蠢了。还有,我不是恶魔。”
凯勒布站稳身体,手指从发丝间捋过,让它们披散开来。上帝啊,请让斯塔克威瑟找到点什么吧,什么都好,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面前那扇半圆的窗户。
凯勒布的心脏飞速跳动着,像是要冲出喉咙。那是只鸟吗?他走到窗户旁,望向那个水雾弥漫的世界。老天啊,如果他因为无法走出这扇门,而要看着那可怜的小动物死去的话,他一定会疯掉的。
那不是鸟。铁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帽衫的身影。一看到他出现在窗户旁,她便微微向后抬头,以让他看到兜帽下的面容。
那是梅兰妮。
第十一章
约翰又喝了一口咖啡,揉揉因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而酸痛的眼睛。幸好多数记录现在都数字化了,若是放到七十年代中心刚建立时,研究者还得查询原本或者转印质量糟糕的复印件。而现在,即使是保存在梵蒂冈的稀有中世纪文本,都被扫描上传到国际数据库中了。
他不停地搜索着关于吸血鬼的内容。即使是用了最严谨的关键词,他也能得到一张有他胳膊那样长的列表——而且上面的每一条都特么没用。
灵力学才刚开始被立项并进行科学性研究。最早的研究开始于十七世纪,即便如此,那仍然是三分之二基于迷信、三分之一来自实际观察。在启蒙运动之前,由于作者的文化偏见,非人灵体在条约中被称作称为恶魔、天使甚至半神。任何对它们行为的观察,都不可避免地被宗教教义所扭曲了。
没有任何权威资料有过非人灵体能强大到召唤死灵的记录,更不要说可以捕猎其他灵体了。另一方面,无数煞有介事的民间传说中,要打败这些行走的吸血尸体,只能通过某种特定方式将它们困在自己的棺材中杀死——比如传统的桩刑——或通过斩首、移除各种重要器官和烧死。换句话说,就是要尸体失去被寄居的可能。
考虑到这些方法会杀死凯勒布,并且很可能只会将灰逼入另一具尸体,它们真一点用都没有。
杀死被附身的人是最后迫不得已的手段。一些探员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他将其视作失败。当然,在四十天的阶段过去之后,无论宿主是贪婪的浮士德或是被动的受害者,四十天以后都没有挽救的可能了,到那时,他们都会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捕食人类,而公共安全是必须排到第一位的。
但他不喜欢这样。在妓院发生的那件被锡恩轻描淡写的事,让他几个月都难以入睡。妈的,人类受害者已经够惨了,躺在污秽的床上,生命力被吸食殆尽,奄奄一息……如果能干脆点死去,反倒是幸运了。
那些魅魔更惨。她们曾经是女人、甚至女孩,直到某个愚蠢的皮条客认为,拥有一整屋让人难以抗拒的妓女,可以壮大他们的生意。他殴打并且恐吓那些女人,让她们同意接受一场召唤。
约翰赶到时已经太迟了:她们的身体已经变形,意识也已消亡,除了饥饿与色欲之外,什么都没剩下。她们一同向他扑过来,既美丽又恐怖,血淋淋的爪子准备把他撕成碎片。要么杀了她们,要么被她们杀死。
至少那皮条客成了她们的第一个受害者。
他不能让这发生在凯勒布的身上。狂暴、愤怒的凯勒布,蔑视每一个人,无论是人类还是非人灵体。
凯勒布有着不可思议的意志力,但灰无比的强大。为什么他没有直接将凯勒布逼出去,从一开始就掌控一切呢?他是否只是不想那样做?
这是否是一个选择?
见鬼。在他走进废屋之前每一件事都很简单。
锡恩会说现在仍旧很简单,而如果约翰觉得那很复杂,那只能说明他脑子转不过来了,或没脑子不清醒。或两者皆是。
“瞧瞧,模范生也有搞不定的事儿,是吧?”
约翰一惊断了思绪,抬起头。蒂凡妮·沃德探员随意地斜倚在他办公室的门口,以一种刻意的高冷姿态检查着自己的指甲——他才不会被这副假装漠不关心的模样骗过呢。她的黑发梳成了一束复杂的辫子,妆容突出了她完美无瑕的棕色皮肤。她穿的那套套装大概值他一年的薪水。更正一下——单单是那条短裙可能就值这么多。
就像他自己和锡恩,蒂凡妮上的也是给超能力者开设的州立学校。与他们不同的是,她不住宿舍,每天都有豪车接送。她拥有财富、美貌和天赋。
可惜,独独缺了人格魅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向后靠住椅背,尝试着让自己看上去放松些。
蒂凡妮摆出屈尊纡贵的嘴脸,把视线从她的指甲移到了他的身上。“卡尼娅把这件事瞒得密不透风,但消息还是传出去了。她宠爱的手下干将失败了,被一只非人灵体出其不意给打败了。”
他的脸发烫,心跳也加快了。没人会知道废屋的事,这整件事都是个机密。
蒂凡妮是怎么知道的?
他强扯出笑容道:“某人好像在多管闲事。”
她甜甜地向他笑回去。“你没能成功驱灵。别这么伤心,斯塔克威瑟——每个人都有这么个时候的。对了,那是什么来头?温迪戈?半兽人?”
约翰的手在桌子底下握成了拳头,虽然他不确定自己如此愤怒是因为泄密,还是因为人们认为他没能驱除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非人灵体。而他当然不能在不暴露机密的情况下为自己辩护。
“你没有什么正经事要做吗,沃德探员?”他生硬地问道。
她的笑容变得恶毒起来。“这么快就赶人了?我很遗憾,我还是留你在这儿好好想一会儿。大家也都觉得很遗憾呢。”
她走开了,鞋跟在瓷砖上咔哒作响,远去的笑声在他的耳朵里像火烧一样难受。
他桌上的电话响了——一个内部电话。还有人想拿他开涮?他咬牙切齿一把抓起电话。“喂?”他咆哮道。
“斯塔克威瑟探员,”靠。是卡尼娅,“到我的办公室报道。”喀嗒。
就好像今天还不够糟似的。
* * *
凯勒布一下子屏住了气。天,梅兰妮还好。他没有在他——在灰——咬她的时候,把她伤得太深。
他使劲向她示意,她摇了摇头,然后向她背后的街道点了点头。当他摇头作为应答时,她犹豫了,担忧地向四周打量着。
当她穿过花园时,他呼出了一口无意识屏住的气。他打开门,鼓起勇气尽可能地靠近结界。门廊上的粉笔线被屋檐保护着,没有被雨水冲坏。
如果他让梅兰妮擦掉它们会怎么样呢?
她急匆匆地走过砖砌小路,然后在看见结界的时候突然停下了。“凯勒布?”她不确定地问道。
光是听到她的声音就让他放松下来,虽说他也看见了她袖子下鼓起的绷带。“梅兰妮!哦上帝呀,我真高兴你没事。”眼泪灼烧着他的眼睛,他使劲眨着眼把它们憋回去。“你没事吧,对吗?”
“我还好,”她抽搐地吞咽着,她的视线在他和结界之间游移着,随着他的接近,结界周围火花荡漾开来,但他不认为她能看见。“我们找了个黑诊所的医生来给我们疗伤,这样那些怪胎就不能从医疗记录上查到我们。你没有——没有告诉他们任何关于我们的事,对吧?”
“当然没!”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说的,见鬼,他甚至不知道她提起“我们”的时候指的是谁,不能确定。
她的嘴唇抿紧了,眼睛里满是担忧。“你不能告诉他们任何事,凯勒布,人命关天。”
梅兰妮到底卷进了什么麻烦事?“我只说了我们是和你的一些朋友一起去的,要不是是你用手机报的警,我连你也不会提到。”
“我知道你不会的,其他人担心这件事,但是……”她摇了摇头。“该死的,凯勒布,我看见你倒下去的时候……你就那样躺在那里,我以为我要失——失去你了,就像失去本那样。”
靠。他飞快地眨着眼睛,抑制流泪的冲动。“没事了,我很好。”
“在我给你做心脏复苏的时候,我一直都在祈祷。你坐起来的时候,我以为上帝回应了我的祈祷,但是后来……”
“我咬了你。”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永远。
“我以为她在攻击我们。”这番抗议虽说是在为自己辩护,但其中是不是也带着一丝羞愧?“我又不懂 。”
凯勒布保持住微笑,努力假装灰根本就不存在。“我简直说不出有多高兴见到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离开屋子去……去找地方给我疗伤。”她的视线紧张地从他脸上移开。凯勒布按捺不住心中的羞愧。“戴夫过了一会儿又回来,在神棍员们做事情的时候,从远处监视。当你和那个探员离开时,他跟着你到了这里。”
“斯塔克威瑟没注意到?”他可是联邦探员。
梅兰妮耸耸肩。“戴夫是专业人士,前国安局探员。”
“哦。”想想也是,斯塔克威瑟对付的那些恶魔无论如何也不会开着某辆毫无特色的车子跟着他,他大概从没想过检查车轮印。
梅兰妮视线回到了他身上,又朝下向结界看去。“你为什么在这儿?那个驱魔师驱除了那恶魔,对吧?”
他不想回答她。不想大声地说出来,让自己面对现实。
“我不理解你。无论你提不提到我,我都是真实存在的。”
“没有。”他安静地说道。
她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大了,她向后退了一步。“雷兰德说那恶魔仍然控制着你,但我不想相信。哦天呐。”
“不是那样的。”他激烈反驳道。“我发誓,我还控制得住,还有斯塔克威瑟——那个驱魔师——他正努力试着帮忙。所有的事都没变,我还是那个正常的凯勒布。”
“闭嘴!”她喊破了嗓子,并且慢慢地后退着,就好像他随时都会发起攻击。“我、我不会听信你的谎言,恶魔!”
“梅兰妮,别——”
“速离我身!撒旦!”她尖叫着,然后转过身沿着步道脱身跑开了。
“梅兰妮!”他在她身后喊道,但这没有用。
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十二章
“你要见我,长官?”约翰站在卡尼娅办公室的门口问道。
当他提问时,辖区局长从一沓文件中抬起眼睛。“进来。斯塔克威瑟,坐。”
正如局长本人一样,那间办公室就是严明规则的写照。没有随意堆积的文件,她的收件篮里没有积压的信件,书架上的书本和表彰证摆得整齐又一尘不染。那儿没有卡通形象、报纸文章或家庭照片,只有一幅极简主义的抽象画挂在她身后的墙上:夕阳透过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射出几道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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