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师姐,燕雀。”说着,燕安生又朝她介绍了我,“这是纯阳的道长,商青羊。商道长是个很厉害的人,是纯阳宫散尘道人座下的大弟子……”
“原来是燕兄的师姐,难怪如此面熟。”我知道燕安生一开口就停不下,干脆直接把话截了过去,而他口中的散尘道人即是我的师父冷流卿。
“他是恶人谷的人?”燕雀道。
燕安生连忙替我回道:“商道长虽在恶人谷,心肠却并不坏。”
燕雀没再说话,坐到我对面,面容仍是冰冷。刚才入门那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便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看来她的师弟燕安生估计碰到了什么后悔之事。
燕兄怎得千里迢迢从雁门关来了扬州城?我想问,又怕有些唐突。偷瞄了眼燕雀的脸色,终是吞了下去。
☆、茶馆逢故友(二)
“正巧碰上商道长,便不必特地托人带给你了。”
我一脸茫然,正忖度着这话中含义,燕安生摸出一样东西递与我,我接过手一看,原是一封喜帖。
“燕兄……要成亲了?”可我从他脸上没有见到半分欢喜,我拱手贺道:“恭喜,恭喜,不知是何方佳人?”
燕安生道:“是七秀坊的冰心姑娘。”
扬州七秀坊,这也难怪他会来了。说起七秀坊来,我有一个师父以及流卿师父门下的一个师妹也是七秀坊人。哎,师门众多,我竟将所有关系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由地佩服自己。
“七秀坊的冰心姑娘,”我重复了一遍,笑道:“燕兄真是好福气。”
燕安生亦微微一笑,笑得极为勉强,他师姐的表情则是从一开始便没变过。
夜里在城内寻了间客栈,我本想回再来镇找师父与师叔,总觉他们遇上的是十分棘手的东西。无奈我不会进入里世界,只得暂时作罢,姑且在扬州城内等着他们现身,来个一问究竟。
入目之处大雪纷扬,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凑得极近,明明那么纯净透明,瞳仁偏偏又烧成通红,血一般透彻的红。
“师父,你总算来了。”
他突地抓住我的手腕,任凭我几般挣扎也不松开。我一个踉跄,差点跌在雪地里。他急忙揽了我的腰,搂进怀中,声音又变得哀怜起来。
“师父,徒儿知错了。”
我醒时起了一身冷汗,忙掀开被褥出门透气。那个梦实在太真实,每一次都令我心惊肉跳。夜风灌进我的袖口,终于凉快了一些,滚烫的身体也褪去了许多温度。
这是在时隔三个月后我再一次做这个梦,这个梦是重复的,唯一不变的是那张邪气妖魅的脸。
我还记得第一次做这个梦是在收了四徒弟的第一个晚上,我的四徒弟叫做唐迟,是唐家堡的后生。虽然姓唐,但却与主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正因如此,时时受到排挤。尽管他天生异禀,可惜上天并没有安排伯乐出现在他的面前。
直到我游历蜀中时,在唐门的问道坡前看见了他,收他为徒。之后,便频繁地做一模一样的梦。我甚至一度怀疑,这里面莫非有什么暗示。于是,三月前我又一次开始了游历。梦,终于消停了一段时间。
难道……唐迟也在附近?不对,他现在不是应该在洛阳城吗?
我左看右看,漆黑的夜里什么也没有。夜市早已过了,现在正是宵禁时候。我没看见唐迟,反而看见了坐在客栈屋顶上的燕安生。
“燕兄这么晚了还喝酒,真是雅兴。”
燕安生扬了下酒坛,问:“商道长要喝一点吗?”
“贫道不胜酒力……”我假意推辞,其实早就想喝了,不胜酒力倒是真的。
“兑了水的酒,不醉人的。”燕安生满脸通红,径直递了一坛酒过来,忽地摇头住了手,“我怎么犯晕起来了,忘了纯阳的规矩,商道长莫要见怪。”
我却已将酒坛接到手中,撕开酒封:“你知我闲散惯了,规矩是从来都不听的。浩气长存只适合燕兄这样的人,与之相比,我还是更喜欢逍遥自在,哪怕被唤作妖道也无妨。”
燕安生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羡慕我祸红颜的命格么?一丝苦笑自嘴角滑落,我吞了好几口酒。这酒果真兑过水,味道清淡得很,一点儿也不好喝。
我问道:“那次在巴陵郡相遇时的阮姑娘呢?”
似是触到他内心某处,燕安生苦笑摇头:“阿阮走了。”
阮姑娘为什么走了?我没再追问下去,只怕越问这道伤口可能会越大。
夜风微凉,尤其在喝了酒之后,吹得人昏昏欲睡。
燕安生看着那夜色,喃喃道:“有些东西只有失去才知珍贵。我以为……一切都是我以为……我以为我这么做是对她好,反不知这么做是害了她。”
我沉吟着,没答话。袖中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我摸了摸,摸到那片金叶子,顿时一滞。
回想燕安生说的话,我以为这么做是对她好,会不会是害了她呢?茶茶,会不会真的……
“什么人!”
黑暗中某物突然俯冲下来,燕安生立时酒醒站起,而我直接被撞落下了屋顶。
“谁?”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接住了我,可是我什么也没摸着,什么也没看见。我的眼前,只有空气。
☆、江湖再相见(一)
没有声音回应我,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抬头望了望,燕安生的身形迅速闪过屋檐一角,与之并肩的是一道白影。
师父!?我下意识地转身准备追去,既然师父在这里,那么他们追查的一定就是里世界的那个东西。
“你不必去了。”
我倒是没想到画幽师叔就在我身后,不由吃了一惊。他的声音同他这人一般清冷,背着长琴往另一边走去。另一边,正是与流卿师父相反的方向。
刚才接住我的人会是师叔吗?我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画幽师叔从来是不会主动出手的,而且他修的是莫问心法,断不会隐身。
提到隐身,我便想起了唐门那招浮光掠影。唐迟是个面冷内热的人,平日里对我这个师父不闻不问,很多东西压根儿不需要我教他,他自己去琢磨了一阵武功进步比我还快。
对,没错,一定是唐迟。不过这家伙居然从洛阳来了扬州,实在令我感到意外。
“师叔,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见师父明明是往……”
画幽师叔扭过头,依旧是抬手一扬,这一次我预先有所防备,并没有晕下去。
我警觉道:“你们是不是有事瞒我?”
画幽师叔闭口不言。
我有意将话说得可怜些:“我知自己道行不够,紫霞功修炼不精,可我好歹算是师父门下的大弟子,阿炙与蒹葭的大师兄。我也想帮你们……”
“不用你帮忙。”画幽师叔残忍地拒绝了我的一片好心。
额,该怎样才能令师叔开口呢?实在不行,那便只有……
“啊,妖怪!”
画幽师叔闻言,立即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趁这时,我掉头便跑。跑着跑着,突然绊倒在地。低头一看,竟是画幽师叔那青色的琴弦。
“我与你师父这么做是为你好。”画幽师叔伸手点了我的睡穴。
我觉得脑袋昏沉沉的,身体向前一倾,半靠在了画幽师叔的肩头。
画幽师叔只在我耳边说了两个字:“睡吧。”
我果真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上盖着客栈的被褥,外衣被褪去,只穿了件里衣。
我披了袍子推开门,刚巧看见了燕安生与燕雀。他们应该是在赶着时间坐船去七秀坊,东西都收拾好了。
“商道长醒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点头问道:“燕兄这是要动身了吗?”
“嗯,你醒了也好,我正好同你谈谈昨晚的事。”
我顿时清醒了大半,满怀期待地随他在靠窗的桌前坐下。他点了几样清淡粥菜,回头看了眼燕雀,他师姐理会其中之意,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昨晚那人……”店小二走过来,燕安生待他走后才继续道:“便是尊师散尘道人吧?”
“没错。”说起我那道行高深的师父,我也不由沾沾自喜。
我好奇道:“燕兄可看清了我师父追的是什么?”
燕安生压低了声音道:“是妖。”
我当然知道是妖……我没说出这句话,换了句问:“什么妖?”
“听尊师所言,应该是花妖。只是这事又似乎与万花谷有关,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所以尊师才不愿你被卷入其中。”
“尊师是担心你,商道长莫要怪他们。”
我总觉得我这好好的燕兄是被我师父给洗脑了,我也懒得反驳,只是心中疑惑愈来愈深。
我笑了笑:“我怎么会怪他们,他们这么做固然有他们的道理,倒是昨晚那妖可被降伏了吗?”
燕安生摇摇头:“有人在暗中助它逃了。”
“看来果真不一般,我师父他们呢?”我看了看四周,他们好像并不在客栈。
“尊师为了追那妖物,连夜便离开了扬州。”
真是奇了,连流卿师父与画幽师叔联手也对付不了……
吃了早饭,我将这师姐弟二人送至扬州城外的码头。
“商道长,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船开了,我站在码头前目送了好一阵儿。
“道长,坐船么?”有船夫划船靠过来。
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跳上船,说道:“去藏剑山庄。”
☆、江湖再相见(二)
我做好了打算,如果叶茶是骗我去的,那我顶多与她说两句,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自此再不相见。如果叶茶是真的快要死了……
绝对不可能,我立马否决了后者。
我小歇了半会儿,再睁眼时已经到藏剑山庄门外了。一边是横亘在西湖水面的断桥,一边是杨柳垂堤的楼外楼。
岸前的护院弟子问我:“阁下何人?”
我答:“纯阳商青羊。”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侧身让出了一条道:“商道长请随我来。”
看来叶茶事先有所知会,不然他们不会如此迅速作出反应,她是料准了我会来的。
像是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一般,我的心情不大爽快。
跟在他们后头七弯八拐,忽然一道身影将我们拦了下来。是个衣着不凡的男人。
“叶悬公子。”护院弟子颔首作礼,我也跟着他们低眉拱手。
男人朝我淡淡地瞥了一眼,护院弟子立即说道:“这是叶茶小姐的朋友商道长。”
“在下商青羊。”
“嗯。”男人挥手让他们退下,只对我道:“既是茶茶的朋友,我带你去见她。”
我回了一句:“多谢。”
一路无言,我与这位叶悬公子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他行一步,我便行一步。恍惚记起茶茶曾向我提到过,她有一个兄长,叫做阿悬,悬崖勒马的悬。
不料,叶悬突然止住脚步。我正在思忖之间,险些与他撞在了一起。
叶悬道:“你应是知晓了,茶茶自洛阳城回来之后,便卧床不起。”
我顿住,石化在原地。如若这话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我定然不信,可这眼前之人却是茶茶的兄长,他全然不像是个编造假话的人。
我不动声色地问道:“她这是犯了什么病?”
“不知。”
“眼下如何?”
叶悬道:“危在旦夕。不过我今日请了万花谷的医师前来,但愿有回天之力。”
我万万没料到是个这样的结果,茶茶一向直率倔强,生性好动,天真活泼。依她所言,就连那病魔撞见了也要敬她三分。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说病了就病了。
我随叶悬进了一处院子,正逢万花谷的医师从里面出来,一身紫衣,双目温柔似水。
我与她的目光相交,愕然喊了声:“无恙师父……”
她亦认出我来,声音仍是温温柔柔的,“青羊?你怎会在此?许久不见你来青岩了。”
叶悬似是感到意外,我更是没有想到,他请来的医师竟恰好是我在万花谷的师父,苏无恙。
按照我的命格来说,无恙师父身为女子,虽是恩师,离我近了些应当不免一难。却不知是何缘故,无恙师父同她那名字一样,果真无恙。
我道:“我此番来藏剑山庄是为了探望故友,日后有机会,定会去好好拜会师父。”
无恙师父向来温婉大方,笑容可掬,就算有天大的难事,到了她这里也可一一化去。既然有她在,那么叶茶无论犯了什么病也照样可以医治。
我松了口气,与无恙师父随意拉了句家常:“自从上次扬州一别,我当师父还在天策府,不想已经回万花谷了。”
无恙师父道:“是这样没错,我本在天策府照顾你师爹起居。正巧遇上了叶悬公子也在,便听说了叶茶小姐之事。”
说起叶茶来,我忍不住多问一句:“茶茶她……到底怎么了?师父一定能够治好她的,对吧?”
叶悬在一旁也竖起了耳朵。
无恙师父看了眼屋内,如实道:“人是自然能好的,只缺了一味药引子。”
叶悬道:“苏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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