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热水给那人清理了伤口,忙活一阵才有了空闲。坐到桌前,用手肘支着头,迷迷糊糊中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投宿灵风村(一)
我又一次做了之前那个一模一样的梦,这一次的地方竟然是在敬师堂。
正如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里世界一般,天上繁星闪烁,四周萤火扑闪。树林幽深处虫鸣阵阵,一抬头就行到了敬师堂的门前。
石像前立着一道单薄人影,他瞧见了我,依然还是那句话:“师父,你总算来了。”
在此,我真的不记得我有过这么一个徒弟。
我的大徒弟同我一个姓,叫做商云秋。他曾是天策府的将士,后来金水镇偶遇,欲解甲修道,见与我有缘,便拜了我为师。云秋是我收入门的第一个弟子,性情洒脱,喜欢养狗。后来我让他下山游历,他还带了一名唤作阿雪的女子回来。
出家人本不该成亲的,可因我随了流卿师父这一脉,从来都不忌讳这些。按流卿师父的话来说,只要心中有道,道便是无处不在的。现在觉得,这话仍然胜过许多道理。
我的二徒弟与三徒弟是我随便捡来的,一个是在华山的落雁峰,一个是在天策的药师观。他们学成之后便离我而去,偶有书信往来,却是一年比一年还要少了。
我的四徒弟是唐门后生,叫做唐迟。先前我也说过了,他这人外冷内热,许多东西都不会表现在脸上。
我是个穷得叮当响的道士,有时候算卦半天的钱,一壶酒就全给打发完了。有阵子我与师兄打赌输了,苦于无奈没钱请他,凑巧在太原碰见了唐迟。他当时正与唐门的人在一起,约莫是要去做什么,千机匣擦得雪亮。
“师父好。”他见到我,必先认认真真地打个招呼。
另旁的唐门弟子探出个头来,好奇地问道:“阿迟,这就是你那纯阳的师父吗?”
唐迟摆着张冷脸,似是很不情愿地点点头。遇上我这样一个师父,也难怪他不好意思承认。他越是这般,我越是觉得有趣得很。
那唐门弟子接着道:“原来您就是商道长,百闻不如一见,早就听阿迟说起你了。”
没想到徒弟对外把我夸得天花乱坠,我本揣着唬弄他的心思一时间烟消云散。只笑着回道:“哪里哪里,小徒让你们费心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他一些。”
唐迟看不下去了,直接将我拉进巷子里,与我的身形挨得极近。他用那种不起半点波澜的声音道:“师父有事,但说无妨。”
“小事儿小事儿。”我毫不介意地伸出五根手指。
“你……等一下。”
唐迟只留下这句话,便转身朝那些唐门弟子走去,我根本没机会拉住他。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我高冷道长的形象即将在他们面前毁于一旦。这个榆木脑袋的徒弟啊,真是令人头疼……
唐迟回来了,塞了一个包袱给我:“五千金,够花了吗?”
“够了,够了。”我将包袱抱得紧紧的,生怕他反悔。
唐迟用比往常还要正经的语气说道:“此去洛阳,多则一年,少则半月,师父好生照顾自己。”
“会的会的,为师几时亏待过自个儿,你就放心去吧。”
我数着钱,连头也没抬一下,恍惚听他回了句什么。再抬头时,唐迟已经同那些唐门弟子离开了。
那张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与眼前的人重合了。那眉毛,那眼睛,那嘴唇,仿佛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似的。只有那唇角的笑不同,眼前这人笑得太过邪气。
这不是唐迟。
我幡然醒觉,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但是双脚却在这种时候不听了使唤,怎么也动不了。
我看着他越走越近,慌忙喊道:“不要过来!”
他顿了一下,伸开双臂紧紧地抱着我,还是那句话:“师父,徒儿知错了。”
我发现我根本挣扎不开,生生被他压|在墙壁上,双手扣在脑后。微微抬眼,即对上了那双血色的眸子。
“师父,你真好看。”他亦看着我,夸赞了一句。勾起唇角,用指腹摩挲着我的嘴唇,末了,捏住我的下巴,轻轻地吻上来。
救救救救命!我将脸扭向一边,试图挣开桎梏。
“师父,你要好好听话。”孰料他的手顺着道袍缓缓地摸了下去。
我的瞳孔骤缩:“住手!”
☆、投宿灵风村(二)
“师父怎么了?”
我再一次从冷汗中醒来,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衣物,松了口气,还是好好的。抬眼,竟然是唐迟守在床边。
“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梦罢了。”我一骨碌翻身下床,想着打水洗净身上的冷汗。
“噩梦?”唐迟问道。
我点点头,穿好了鞋,站起时才发现,这个当年在问道坡前冷漠倔强的少年,如今比我还要高了。身为师长,实在是惭愧……
老实说,我对我的徒弟从没起过什么歪念头,却不知偏偏怎得,每次同唐迟待在一起,就会做这种荒诞无稽的梦。身为师长,实在是龌龊……
“你怎么来昆仑了?另外两人呢?”
唐迟没回我这话,而是淡淡道:“师父先在屋内待着,我去替你准备热水。”
这种待遇……可真是难得!我连忙追问:“真的?”
“嗯,为师父做事,是徒儿的本分。”
太令人感动了!我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唐迟倒是没像往常那般嫌弃我,只道:“师父且先等着。”
“好的,没问题,辛苦爱徒了。”
在昆仑这种地方,想要洗个热水那是相当不易,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我翘着腿坐在桌前,一面想着曲眉去了哪里,一面想着那个明教男子该怎么处置。不知不觉,浴桶里的水已经装满了。
“好了?”我半眯着眼睛假装打瞌睡。
唐迟如实道:“好了,徒儿不打扰师父了。”
“等下,”我叫住他:“有些地方洗不了,你留下来搭把手。正好为师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不介意吧?”
“自然不会介意。”
让他帮我洗澡是假,想要问他问题是真。这梦的事儿如果没法儿解决,那么我们师徒真得分道扬镳了。
说到这儿,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舍。我遇见唐迟的时候他才十五六岁的光景,我也就比他大两岁些,将近弱冠。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我们师徒二人没有常常待在一起,可那份情义始终是在的。
我没忍住,不由地叹出一口气。唐迟的手一滞,停了下来,问道:“师父为何叹气?”
“有些问题想不明白,阿迟,你说我们会不会前世就已经见过面了?当年在问道坡遇见你的时候,总觉得你长得有些面熟。”得到回应只有一阵沉默,我为了打破这尴尬,改了话题继续说下去:“帮我捏捏肩吧。”
“这儿吗?”
“不是,往上移一点。也不是,额……”我想去拉他的手,不曾想勾上了他的脖子。
面面相觑,他细长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我感到老脸一红,像是被定住一般,怎么也移不开视线。上天给了我祸红颜的命格,是否就是在暗示着什么?那一个个相同的梦境,又是在暗示着什么?
才入山门的时候,流卿师父曾对我说,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想要破解这个梦境,就要探寻这梦的根源。
“那到底该怎么做?”我挠挠头,想不明白:“将梦境变为现实吗?”
“这也不失为其中一个方法。”
迷蒙水汽中,我闭着眼睛慢慢地攀上去,逡巡到他的嘴边,轻轻碰了一下。好像并没有什么怪异的感觉,反倒是十分柔软。我放心大胆地逾越雷池,像是蛇一般伸出舌头。我不敢睁开眼睛,只是在边缘悄悄地试探。
已经到了这一步……应该够了吧?可是,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唔……”我本打算停下动作,却不料唐迟会将我反手挟住,也不顾浴桶中的热水,直接将我拉进怀中,湿淋淋一身。
我不得不睁开眼来,撞见那双眼眸,吐不出半个字。那眼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安静的燃烧,低低唤了句:“师父……”
我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直觉告诉我,我刚才玩过头了。本想寻出梦境的根源,无奈竟然坠入了这梦中。
唐迟很少露出这种眼神,他是唐门一等一的冷血杀手,能用目光将人杀死的那一种。可眼前的他目光明灭,深邃而幽暗,好似一潭子深不见底的池水,仅仅一眼便能令人溺死在其中。
真要这么做?我用眼神询问他,我觉得现在的他一定犯迷糊了。
他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解了自己湿透的衣服,慢慢俯下身来,轻咬着我的耳垂,喃喃而语:“师父,你果真也是喜欢我的。”
“嗯……”我感觉全身都在发烫,有火苗一寸又一寸烧过我的皮肤。
唐迟的手指很轻很慢,也很灵活。我能够清楚听见他传在耳边的急|促喘|息声:“师父,不要怕,徒儿一直都在。”
“师父……不怕。”
就在此时,吱嘎一声,门被人打开了。
☆、降伏雪狮子(一)
我的头磕在桌角,猛然惊醒,揉了揉额头,半眯开眼。
许是昨夜扑在桌上睡觉的缘故,莫名有些腰酸背痛,敢情是做了个梦中梦……
又是那个梦,难道唐迟真的来昆仑了?回想起那梦境,一阵滚烫烧到了耳根子。实在羞耻,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唐迟可是年纪比我还要小的徒弟啊。不对,受害者好像是我吧?
这一次门是真的被推开了,若非出现的是那个明教男子,我约莫还在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你为什么要救我?”这是他进门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左右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嗯,伤好的这么快,看来我的医术还不错。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浩气与恶人,向来不共戴天。就算你救了我,我照样还是会杀了你。”
我假装皱紧了眉头,又松开,笑了笑:“说得不错,不过,你杀得了我吗?”
他顿了顿,竟过了半刻时间才道:“如果不是昨夜那人暗中帮你,你绝对不会是我的对手。”
“昨夜?你看得见那个人?那个人到底什么模样?是人还是鬼?”
明教男子扭过头,径直转身出去,只道:“我叫陆逸。”
我从后面追上他,叫他名字:“陆逸,你等一下。你的伤还没有痊愈,不妨休养几日再走。另外,昨夜雪里,你当真看清楚是什么人帮了我?”
“不是雪里……”陆逸头也不回,朝着这小院外头走去,外面吵吵嚷嚷,好像有很多人聚在一起说话。他最后道:“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道长,那就是从华山来的道长!”
我本还想着多问陆逸几句,孰料小院外面的人突然之间涌了进来,看那副装扮,应该都是些当地的村民,曲眉就跟在他们的旁边。
我问曲眉:“发生了什么事?”
曲眉看向昨晚收留我们的那个村夫,村夫哭着嗓子道:“道长,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到底发生了何事?老伯慢慢说。”
曲眉见那人说不清楚,只好将话接了过去,言简意赅道:“他们说自从三个月前涨洪之后,灵风村后边的河里出现了妖怪,只要是靠近那地方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的。”
又是这种怪谈……我拍了拍胸脯:“诸位乡亲请放心,这事儿包在贫道的身上。那妖怪遇上了贫道,便是它的末日来了。”
这话果真奏效,村民们闻言立马欢腾起来,就差把我给捧到天上去了。
我扶着腰进了屋,总感觉没睡醒,整个人格外疲惫。也难怪,昨夜一直在做梦,又没睡在床上,能睡好那才奇怪。
曲眉随我一道进来,关心道:“道长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事,我再休息一会儿。麻烦你盯紧了那个陆逸,别让他跑了。”
“嗯。”曲眉轻轻关上门。
一觉好眠无梦,朦朦胧胧之中好像有人在戳我的脸。我下意识地伸手抓去,感觉像抓住了一串糖葫芦,用舌尖舔了舔。没有尝到味道,便扔开了。
醒来时天空昏沉,下雪的时候都是这个天色,明明还是午后,却仿佛已然过了傍晚。
“唐迟?”我没来由地喊出这个名字,“是你吗?”
没有回复,我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窥视着我。不是普普通通的窥视,而是将我的一切都给看透了一样。这种感觉,令人后怕。
我开门出去,一阵冷风迎面袭来。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曲眉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招呼我:“道长,该吃饭了。”
听说这个妖怪喜欢在夜间出没,尤其是在下雪的傍晚时候。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昨日会遇上浩气盟的人了,他们可能就是前来帮助灵风村村民降妖的,只是误打误撞把我们当成了妖怪。
我们吃饱饭,喝了热汤,整个身体顿时暖和起来。看了眼小院外的松树,雪下得小了些。
村民把我们送了一段路,我挥手示意他们回去。
村民齐声道:“道长,两位大侠,你们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降伏雪狮子(二)
动身之前我悄悄去找了那名村夫,我问他:“老伯,你有没有听说过小遥峰的冰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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