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溯看出了他神色间的疏离,不动神色地松开他:“不久,也就两个时辰。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烨阎殿了。”
容溯扣动柜子上的小玉马,暗门被打开,枕惊澜看了他一眼,容溯正想解释,却见他已经进了暗门。
他还是想起来了……
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听他说么?
暗道中遍布机关,在玉然涧枕惊澜就是一介凡人,他从未想过原来遇到机关是要躲的。
好在布机关的人,也无法使用灵力,布阵都会失效。闪避地很是吃力,脚步却没停下。七拐八拐地找到了地方,打开了残破不堪的牢门。
容溯一声不吭地跟在枕惊澜身后,仿佛这样就能假装自己不存在。
那确实是个地牢,听着似野兽的吼声,枕惊澜放慢脚步。地上除了枯草,还有不知是什么的残肢,在这个阴暗逼仄的地方,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
“道友且留步,”说话的人抓着牢门,一句话未说完便急喘几口,失血过多苍白的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十指皆血肉模糊,“我曾与道友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友可否记得?”
他将自己的脸从杂乱的长发里扒拉出来,好让枕惊澜看清。
枕惊澜看了眼厚重的铁锁便移开目光:“不记得。”
“在本源……咳咳……”那人太过急迫,干咳了起来,气若游丝,好似即将命不久矣。
枕惊澜脚步未停:“后面来的傻子会放你出去。”
容溯:“……”
容溯无奈地顿了顿,拖动链条,想办法弄断。
“多谢道友……你……”那比乞丐还落魄的道友一屁股跌倒在地,“你是……你是……”
是了半天没蹦出个屁来,容溯绞断铁链,也不搭腔。
现任魔君将来是要济世救人的。
大惊小怪。
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枕惊澜的踪影。
心魔即将不受控制,枕惊澜必须尽快与沐子疏分离开来,否则心魔也容不下他。
沿途的油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密道比之前宽阔了许多,越来越多的妖兽被困在笼里,再往前走,便见整整齐齐的一排排妖兽内脏装于罐中。灯火通明处,摆着个血迹斑斑的炼丹炉,丹炉旁笼里的妖兽各个在笼中乱撞,浑身被血染红也不肯停下。
枕惊澜和以往不同,这次见到丹炉不是习惯性地避开,而是不受控制地贴着橱壁稍稍靠近些,原以为会闻到丹药味,没想到竟是一股子腥甜。一丝一缕传入鼻腔,勾起枕惊澜心中杀戮之意,心魔又在蠢蠢欲动。枕惊澜想退,可身后之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一人隐没在黑暗中,桀桀笑着:“天降大运,看我捕到了什么猎物?天妖转世?”
枕惊澜曾是天妖,却不是转世,恐怕他的大运要大打折扣。何况天妖也不是说捕就捕的,如果没有心魔捣乱的话。
“你就在此慢慢享受吧,对了,那些妖兽都是为你准备的。”
枕惊澜不明白,三千年都过了,竟然还有人打他的主意,还是以这种方式。
黑暗中的人没了声响,枕惊澜连调息与妖毒对抗的机会都没有。等等,妖毒!如果这是一种奇毒,那么奇毒三尺之内必有解药。
沐子疏:“别想了,就算原来真有解药,现在也多半没了。”
枕惊澜不想束手待毙,可这毒越是动的厉害毒中的便越深。枕惊澜靠在一边,干脆与心魔做斗争。
沐子疏继续说着风凉话:“天道好轮回。你看,你往年突破跟喝凉白开似的,一朝失去天道庇护,全给补回来了。”
枕惊澜不胜其扰:“您行行好快闭嘴吧。”
心魔幻境中枕惊澜看到的,沐子疏也必然看到了,但他只字不提,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他们俩其实有一点是一样的,遇到不愉快的事,都会选择用其他事将其掩盖过去。自欺欺人地找手头所有能让自己忙起来的事奔波,哪怕明知是陷阱也会不顾一切地一脚踏入。
沐子疏从不揭人伤疤,说他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却也不妥,比如现在,有事没事就给他添个堵,也不知是谁欠谁的。
沐子疏:“这才哪跟哪啊,我这就一开场白,都没还没正式开始比比呢。你的IT导师即将对你的人生导航轨迹进行忏悔,你敢不听!?”
枕惊澜:“……”
于是沐子疏开始了他的自我剖析:“我觉得吧,这事做的挺操蛋的。都有个心魔了,还非要把你拉到一块凑热闹。热闹是凑到了,只是还没怎么热就要凉了。唉,愧对家中芳龄八十的老母亲。如果有来生……”
不知是妖毒突然变异还是沐子疏的比比起了效果,枕惊澜再次昏昏欲睡起来。
梦中回到了最初那个小村庄……
☆、低调的第二十五章
“当年你慷慨留我一命,施以小惩大诫,就是为了今日来取走?”
被踩着脑袋,不得不脸贴地面的的少年神色阴戾,由于常年照不到阳光,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他所说的“当年”,在容溯眼里就是昨天的事。玉然涧内时间错乱,故而无岁月可言。正如枕惊澜所说,谷族只是外界投射进来的海市蜃楼,只要还有人坚信他们的存在,他们便不会消失。
“谷宸,你可知这百年你害了多少人?”
“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小殿下?”谷宸闭了闭眼,又道,“听闻魔君素来心狠手辣,怎么看过一回湖生镜便当起圣人来了,还是说你只在他面前装圣人?”
容溯不接他的话,加重了脚下的力:“你也照过湖生镜了?”
“是。”谷宸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转过头,面色狰狞地瞪着始终平静的容溯,“我还知道,就是那些妖兽不杀他们,最后也会全部死在你的手里,不是么?”
“是又如何。”
不顾头顶不断加重的力道,谷宸疯笑起来:“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天道不收你,自有青逻执剑处……”
声音戛然而止。
黑色的污血从七窍流出,空气中弥漫着腐尸的酸臭味。谷族被灭族除了谷月黎,无一幸免。谷宸拖着一具腐朽的驱壳,以复仇为信念,足足支撑了三百年,直到他发现他劳心费神尽布的局,不过是另一人局中微不足道的局中局,一颗有点用处的棋子……
“罪孽深重,死无归所。”他喃喃道。
他眼里并没有恐慌,反而像是卸了肩头压的他喘不过气的大石般松了口气,终于——得以解脱。
……
枕惊澜在花香中清醒过来。
不是那种纯粹的花香,而是经过处理添料的香。
“师父。”
枕惊澜不知梦到什么,蜷着身子抖个不停,像是在承受巨大的折磨。容溯见他快醒了才将他从被搂在怀里的位置换到靠在墙上。
枕惊澜眨着眼,在容溯收起手中东西后才算想起那个红色香囊里装的什么。
“怎么还留着?”
容溯:“师父送的,徒儿怎么好随便丢。”
这话说的枕惊澜一阵惭愧,先不说他师父若焉送过他什么,就是容溯给他的那块暖玉也早不知丢哪去了。
“贪徊虽不可入药,花香却可解百毒,师父可感觉好些了?”
枕惊澜起身活动了筋骨,只觉得浑身舒畅,杀意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心魔都彷如被封印了。
“你这衣角……”怎么有块黑斑,还有股骨腐臭味。
容溯看了看:“许是方才蹭上的。”
“为何又脱了?”
“脏了,怕师父不喜欢。”
“……”
面对容溯,枕惊澜总是生不起气来。哪怕是行云宗那次,他气的也不是容溯,更不是苍火的一意孤行,而是自己。在行云宗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他却只能扮演从前的自己,太过无能为力。一切已成定局之后,还给了心魔可乘之机。
容溯一声不吭地任他打,仿佛错的那个人就是他。枕惊澜那时就在想,什么罪都往自己身上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徒弟。
一声诡异的“杀杀杀”从前方传来,枕惊澜定睛一看,竟是个面目全非的修士。如那些妖兽般双目赤红,赤手空拳地向他们袭来,看手型似乎还掐着决。
容溯不慌不忙,周身风灵席卷,分出一道风灵锁定了那修士,风链将他锁在石壁上,他才堪堪转身。他上前查看后道:“毒已入骨,无药可医。”
枕惊澜虽好奇他竟然也能驱使风灵,却没细想,上前划开那修士的手腕。果不其然,一只个头不大的蛊虫从血管里钻了出来,被风灵一同钉在墙上。
那修士顿时不挣扎了,像被抽去生机般,整个人迅速干瘪,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容溯探了探他的鼻息后,撤了风灵放下他。
“是尸蛊。”容溯转向枕惊澜道,“师父可有被下蛊?”
枕惊澜摇头,那人怕是拿他当天妖了,天妖也是妖,自然用不着下蛊那么麻烦。
“修士在此毫无威胁,到了外界,后果不堪设想。”容溯道,“我去看看是否还有幸存者,师父先去殿外等我可好?”
枕惊澜本想一同前往,一想到自己现在像个累赘,便改口道:“那人在暗,自己小心些。”
没多久容溯便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根火把。
“除了放走的那个,余下三百多修士皆被下蛊,所有妖兽无一幸免。”他沉声道,“师父,我想,放把火烧了此地。”
烧尽这弥久不散的罪与孽。
禁地之外,碧草如茵。
六尾白狐一次次撞在禁地结界上,一次次倒飞出去,皮毛碰到结界顿时焦了一片。它厉声嘶鸣,张口吐出一枚玉镜来。玉镜腾空而起,在半空“啪”的碎成一片,在雾中化为水,遮了半边天。
水镜中映出乱成一片的谷族境地,房屋在崩塌,一寸寸消失殆尽,仿如不曾出现过。族人在奔逃,却躲不过一同消失的命运。惊慌失措,措手不及。
谷珅和三个儿女一同抬头,仿佛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们,抬手挥了挥。
白狐舔着伤,枕着前爪趴下,眼角湿润,长长的睫毛垂下。
“浮梦百年,皆是空。”
当枕惊澜二人踏出禁地时,白狐缩成一团,窝在一角。巨大的水镜映着万里河山,只是这青山绿水之中再无小小的谷族。
“是厌镜,怎会在此?”
容溯道:“湖生镜千年难逢,既然遇到了,师父不妨看看。”
娼家以厌术为祸一方,而湖生镜是从娼家流传出来的,故而也称厌镜。厌镜每逢月圆便会极为嗜血四处夺人性命,方园百里凡是有问与它的,都会成为它杀人的利器,天亮后也必会死于非命。
也有传厌镜中藏着只镜妖,可识人心,可解百惑,而代价便是会一直跟着这个人,直至下一个提问者出现。
厌镜出世,哪次不是血雨腥风。
后来,有佛修舍大千凡尘,赴斗绝一隅,日日诵经渡其邪性。佛修兵解之日又是月圆,自知渡不了它,便将其丢入深湖,在佛修最后一声佛号中,厌镜沉入湖底。
再后来,有客游历至此,见一白狐在湖面上奔走玩闹,甚是可爱。白狐有三尾,眉间有道血红印记,长得如话本中描述的妖狐一般无二。在月光下,却如同有佛光普照,光是看着它便心生宁静,若是信佛者,恐怕还会合拢十指道一声“阿弥陀佛”。
妖狐引着此人找到厌镜,入世听众生疾苦,解万民之惑,后来便更名为湖生镜。有落魄凡修借此平步青云,却心生贪婪,用与之相克的献祭之术将其困住,成为一件普通的传家宝。却不知厌镜见不得血光,早些年便已生出灵智,借着一次月圆之夜,血洗了整个氏族。正巧一名散修路过,截断了厌镜后路,将其收入袖中。之后,便不知去向了。
湖生镜从主动不害人,不论站在它面前的是人是妖是佛是魔,它都表现的温良无害。
枕惊澜在沐子疏打了鸡血般“破案破案破案”的循环声中,走至湖生镜下。心念一动,湖生镜便起了变化……
☆、低调的第二十六章
那是一辆摔下悬崖的马车,拉车的骡马不知所踪,马车的一个轮子也不翼而飞。黑夜中跑来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躲进了侧翻的马车,拉上了帘子。
“阿姐……”
“嘘,别说话。阿榆,你听着,爹娘皆丧命于世家之手,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女童将手中布包抖开,摸出一面玉镜,手指在镜面划过,玉镜霎时流光溢彩。
枕惊澜这下才算看清,这两个脏兮兮的小孩是奚榆和奚黍。
“阿榆,这面镜子我们不能留,阿姐会用它将那些修士引开。你待在这,天一亮有多远跑多远。”
“阿姐不要走……”奚榆抽噎着却迟迟没有泪水落下,显然已经哭不动了。
奚黍摸了摸他的头,拉开他拽着她胳膊的手,道:“阿姐不会有事,你看,我们有阿爹刻的镯子,无论过多久我都会认出你。我会找个地方藏起来,如果你逃过了此劫,就来找阿姐。”
奚黍将奚榆藏在马车暗格中,自己飞快地跑出了奚榆的视线,手中湖生镜散发的光如一道残存的流火。徘徊在附近的修士纷纷朝她追去,奚榆在缝隙中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奚榆不敢合眼,直到天色渐亮,除了虫鸣再听不见其余声响,他才疲惫地从马车里爬了出来。许是哭得有些缺氧,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便听一个声音道:“竟是在这儿。”
一抬头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到这里湖生镜“啪”地碎了,化为一滩水雾再次重组。
门上的禁制被打开了,十二三岁的少年将什么收进袖中,站起身道:“家主。”
“御铭,此次得到湖生镜你功不可没,别叫家主了,往后你便是高殷世家的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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