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航脸色一黑,不再做声。
那个高瘦个子在这时说话:“不愧是姜笑的朋友,也是这么有个性,而且也很强。”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补充,“我们在中心广场见过,姜笑,你的这位朋友真的很厉害,赛完拿完钱就跑,无数人想采访,连他的尾巴都摸不到,十分钟打败叶一航,在他盲目自信的人生中又打他一巴掌,上一次打醒他的人还是你。”
“你可以不用这么损的!”叶一航脸色更黑。
哦,是那是遇见的什么所谓区赛第三名和第四名。
靳寒舟脸色骤变,“够了,我知道了,你们不要再说下去。”
但已来不及。
“中心广场的,比赛?”姜笑讲话速度更慢。
靳寒舟耸肩低头,又想啃手指,但他惯用的那只手被姜笑牢牢握住,另一只手他不习惯。
姜笑马上就要知道他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
于是他神情狰狞,恶狠狠瞪住那两个坏人,都怪他们多嘴,下次绝不让他们好看。人家本来笑眯眯跟姜笑讲话,却一眼看见他们交缠一起的手,忍不住目光暧昧,揣度他们的关系,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他这副表情。
高瘦个子退后一步,“咿呀——”
嘴里竟发出“咿呀”这样的声音。
矮胖个儿的踏前一步,气势汹汹,提高音调:“瞪什么瞪,你又不是姜笑,不要以为我会被你吓到。”
“原来我吓到过你?”姜笑惊讶。
“哦,是因为比赛前他在你面前挑衅多次,后来一分钟被打败,让他再也抬不起头。你这位朋友还好,让他受挫程度低一点。”范西铭解释,叶一航窘迫低头,他又看向靳寒舟,“你为什么要瞪我们?很吓人的。”
“我没有。”靳寒舟冷冷回应。
流云斋里又有客人出来,“麻烦让让。”
他们四人在走道里堵路很久,服务生早已暗地讨论,又碍于他们都和老板相识,不敢上来赶人。这下终于好了,有客赶人,他们连忙上前,欢天喜地说:“四位里面请,我们刚刚已通知老板,马上赶来。”
“不用了。”竹竿一样的范西铭一摆手,好像竹枝在摆,“我和叶一航已经吃完,回去还要训练,被这位无名人士打败多少心有不甘,今年的比赛还要更加勤奋,下次见面再一起吃饭。”
靳寒舟眼里迸出一股恶意,叶一航打了一个哆嗦,“你干什么,真是个怪人。”
姜笑上前一步挡住视线,微凉的掌心握住靳寒舟的手,好像牵着一块烧烫的是石头,心叹一句这个人真是硬邦邦。
“那我们下次再见。”
说完便牵着靳寒舟往里面走。
但后面的范西铭忽然提高音调说:“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停下脚步,笑容顿时收敛。
范西铭这句话兴许有些突兀,但在场三人,除了靳寒舟,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靳寒舟不满被排除在外,护食似的靠近他,“什么意思?”
那根竹竿忽然神情严肃,“区赛就要开始,这一次是三年一期的时候,区赛结束是国赛,国赛结束是国际赛,这一次你打算怎么办?”说话的时候,旁边的叶一航也静下,拧眉屏息去听答案。
姜笑没有回答,他又问:“你的身体……是否还要参加?”
这一回,声音十分犹豫,或许隐隐有几分担心。
说到这里,意思已清楚明白。哪怕是靳寒舟这样的人,也知道姜笑是魁石拥有者,按照规矩,魁石拥有者可以有两年免战期,即无需参加区赛,也无需参加国赛,依旧可以手持魁石,但三年一度的国际赛必须参加,否则失去魁石拥有资格。
魁石是国区所有游戏者的荣耀。
只有九人,唯独只有九人。
姜笑唇线抿直,眼眸平静无波,好似问的人不是他,置身事外。只有靳寒舟,发现他的小指微微抽搐,脊梁突然绷紧,黑风衣之下的身躯挺直,高傲顽固不肯认输。
这一切当然与输赢无关,只不过他刚刚犯过病。
全国看了最后那两场比赛的人都知道,姜笑在比赛中途犯病,仪态尽失,浑身痉挛,屡屡濒临死亡。
“关你们屁事。”
靳寒舟突然中断这场沉默,用炽热的手牢牢捏住姜笑那只抽搐的小指,转过身冷冷看着他们,“吃饭时间说这些东西,真是倒胃口。”
“我们只是担心——”
“谁要你们担心。”靳寒舟嘲讽一笑,“连我都打不过,臭蚂蚁,真讨厌。”
“你太过分了!”叶一航怒气冲冲。
靳寒舟不甘示弱,气氛僵硬,剑拔弩张。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脸颊,微微用力,温柔又强势将靳寒舟的脑袋压住,把他的脸埋进温热的地方,那里隔着薄薄的肌肤,或许有他的血管,流淌腥甜气息。
又是熟悉的香气,令人神魂颠倒。
靳寒舟愣住。
姜笑一只手半拥住他,将他压进怀里,让他的额头都埋入他的肩窝,被他温柔地抚摸头发,又安抚地揉捏后颈。
靳寒舟突然不做声,好像一只被主人爱抚的大猫,忍不住收起爪牙。
两个高大的男人相拥在一起的画面可不美妙,尤其其中一人额头抵住人家的肩窝,半张脸露出来,那双凶恶的眼睛还不忘狠狠瞪过来。
这可把人吓到了,呆若木鸡看着。
姜笑倒很淡然坦荡,“这件事我还在想,抱歉,我们有缘再见。”
他又笑一声,“话说太多,这个家伙也饿了,可能会得罪人,希望你们原谅他,也原谅我。”
第014章
姜笑这么说,显然是要将靳寒舟纵容到底,另两人也不好多说,深深看他一眼,讪讪然离去。
他这才将人放开,摸摸人家的头,温温柔柔说一句:“下次不要喊人家臭蚂蚁,至少换个好听点的,还有,谢谢你,你总是第一个为我说话。”
距离一下拉开,身上犹带余温。
相拥期间不能动弹,灵魂被侵占,突然分开,靳寒舟觉得自己半块身子都凉下去。
“姜笑——”
他皱紧眉头,神情困惑。
姜笑静静看他,眸光澄明温暖,眉眼若画。
“怎么了?”
“好奇怪。”靳寒舟着急地捏紧拳头,“我有事情想不明白,我想知道。”
姜笑一怔,“什么事情?”
但靳寒舟却说:“我不知道。”
拳头被他捏得噼里啪啦响,他焦虑烦躁,自刚才开始,整个人如一头彷徨的困兽。
一种陌生的感觉自他内心深处升起,这在他有限的体验中还是第一次。失落感如狂风骤雨,在两人分开的瞬间侵袭,与之相反的是,姜笑将他搂住,手指触碰他身体任何地方时,炽热的火焰将他熊熊燃烧。
这更衬得他现在如坠冰窟。
“两位先生……”服务员在这时插嘴。
靳寒舟冷冷瞟一眼,“你们打扰了我思考。”
“可是……”
后面又有新客,你们在这里真挡路。服务员用眼神暗暗埋怨。
姜笑先回神,揽住靳寒舟,苦笑着低低道歉:“抱歉抱歉,我们这就进去,真的对不起,影响你们的生意。”
完了又握住他手腕,含笑说:“再这样下去,可能我们要被赶走了,进去吧。”
靳寒舟心里冒起水泡,咕噜咕噜咕噜。
他点点头,乖乖跟在后面,姜笑大概来这里许多次,熟门熟路,拐过弯,转过室内水池,来到幽僻的别间。
又有服务生在那里等着,冲他们行东方礼。
“老板突然有事离开,但已经为您准备好适合您的菜肴。”
姜笑微笑,“麻烦了。”
服务生尚且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免略微面红,“如果还有事情,记得叫我。”
“没有事情!”
靳寒舟突然说了一句,在姜笑身边凶神恶煞。
姜笑摆摆手,让在场的人离去。
别间里一下只剩两人。
姜笑慢吞吞倒茶,靳寒舟仔细盯着他每一个动作,明目张胆的视线飘来转去,他仍然不明白自己身上忽冷忽热的感受,这并不影响他盯着人家看。
他知道自己很奇怪,那又如何,姜笑又没有阻止他看。
都是这个男人惯的。
他让他变成了变态。
靳寒舟理直气壮地想。
谁叫姜笑老是对他笑,在他得寸进尺的时候也不阻拦。
桌面已摆好菜肴,大多数是哮喘病人能食用的东西,流云斋老板算是好友,姜笑来得其实不多,对方却记得清楚,他心里正感慨,一抬眼便看尽靳寒舟端端正坐在对面,虎视眈眈地瞅过来,眼珠越显漆黑。
他的位置稍微偏左,他的眼珠就跟着偏左。
他的位置稍微偏右,他的眼珠就跟着偏右。
偏偏身体没有一个地方是动的。
姜笑唇角一弯,坐下敲了一敲桌子。
“中心广场的比赛是怎么回事?”
靳寒舟猛地回神,局促不安目光游移,“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醒悟,身体往前倾,目光如炬,任性蛮横:“你要先告诉我,不能骗我。”
姜笑被他反将一军,挑了挑眉,片刻反而忍不住先笑。
“急什么,你先吃饭。”
“我不吃。”靳寒舟底气十足,“这顿我请你,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吃。”
“你不办事了?”姜笑别有深意对他笑。
靳寒舟意识到自己所谓“办事”的借口已经失效,又坐回去,忐忑不安说:“不办了。”
幸好姜笑很快放过他,茶雾徐徐升起,一时面容模糊。
他说:“我的双亲是因为我才死的。”
他左手支着下颚,微微歪着头,慵懒坐在椅子上,面上带着很浅的笑。
靳寒舟心里一咯噔,眉头皱起。
“我的身体……这个病说严重不算严重,说不严重,其实有时候也很严重。我母亲一直很担心我,大事小事,总要经过她手,哪怕姜喜姜悦出生,她也完全没有分散注意力。”他意味不明轻笑一声,“有时总让人觉得我是她生活的所有重心,她因为我快乐,因为我难过,所有的一切也只有我。”
靳寒舟咬了咬牙,忽然站起来,坐到他旁边。
“太远了,我听不见,我离你近一点。”
姜笑微怔,眼里多了一丝笑意。
“你真怪。”
“我才不怪。”他反驳,唇线抿成一条直线。
“但我其实还有一个父亲。”
靳寒舟不解地睁了睁眼。
“就是说,姜喜和姜悦其实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他叹一口气,分明无酒,面上却带着醉醺醺的笑意,“但叔叔对我像亲生父亲,也十分能理解母亲的心情。之前通叔也有说过,母亲总是对我过度担心,我有病,无论上学放学,不管多忙,她总是亲自接送。我不愿意,有一回自己一个人悄悄回家,她气势汹汹从外面闯进来,拿着扫把在我身上抽了好几下,每一下都狠,我背上全是淤青,完了她自己又怕得要死,一边叨唠擦药,一边心有余悸。”
“真怀念。”他低声喃了一句,目光低垂,“直到有一天,那天是姜喜和姜悦的生日,我们一家决定在外面吃饭,那两个小孩都放学了,偏偏只有我还在学校,于是我母亲和叔叔……欣喜快乐地去接我。”
姜笑唇色苍白,面无表情,容色冰冷。
但他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然后他们两个在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我在学校等了很久,直到有警察把我接走,然后我回到家,姜悦饿了,姜喜正踩在凳子上,她一直很乖很懂事,可能是要给他做饭,正歪歪扭扭洗着锅,家里全都是煤气的味道,真可怕。”
姜笑喘一口气,冷汗涔涔。
但他忽而抬眼,眸光幽暗。
“但是通叔错了,我从不像他想象那样责怪自己。”
“我没有错,我只是有病。”
“我也努力过,只是失败了。”
第015章
“我也努力过,只是失败了。”
姜笑声音渐低,靳寒舟表情崩得紧紧,皱眉抿唇,如临大敌,盯住姜笑不出声。姜笑舒一口气,面上又带上笑容,“不过你懂我,我向来不喜欢被人同情,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你总是反应很快。”
忽然,靳寒舟倾身靠近,握住他的双手,很用力。
“我不同情你。”他说,却愤懑不满,“他们根本不知你有多厉害,你能让我在一百个人的攻击中逃生,也能让我在最危险的副本里安然无恙,就算游戏里的事情暂且不论,明明你的年纪也不大,还要把两个小孩带大,要是我,我才不管他们死活。我只是、我只是……”
“有点难过。”他困惑又焦躁。
心口一阵凉一阵热,姜笑的手被他粗暴捏出红印,他明知自己不该,身体却控制不住,片刻,他放弃挣扎,无力倒下,捧住姜笑的双手,额头抵住,大小孩似用力磨蹭。
“为什么是你要背负这么多。”
靳寒舟闷声说。
当事人却语气淡淡,安抚地说道:“不是背负,他们也是我的亲人。”
仅剩的亲人。
“我出去的时候很少,遇见的人很少,朋友也很少。”姜笑低下头,抬起双手拖住他的肩,低笑一声,定定注视着他:“所以遇见你,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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