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二娘就倒在窗台边,本来是要爬出去的,但是她的胳膊却被屠刀给剁住了,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惊恐,已经昏了。
地面上,王大勇带着獠牙般的影子随着乡亲们的火把的亮光,不断晃动着,像是随时会从地面上涌出来,把现场所有人都撕碎。
胆子小的,已经扔了火把跑走了。
最前面的只剩下掌柜,他不甘心自己的酒肆就这样被毁了,高声说了句:“请仙君快快驱邪除灵!”
他身后的百姓们也跟着请求。
“仙君,我们鹿蜀镇太平了几十年!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不能任这邪灵在我们鹿蜀镇胡作非为啊!”
“求仙君施法!仙君救救我们!”
坐在高处的路小蝉也觉得奇怪。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从来没有过邪灵光顾我们鹿蜀镇啊!”
“那是因为鹿蜀镇原本有一道御邪大咒,邪灵不侵。”舒无隙回答。
“什么?御邪大咒?哪里?哪里?”
“阵子东面的汇绝石壁、西面的菡萏河,南面的絮语林,北面的壶口,再加上阵子中央的百年老槐树,连成一气,便是医道的御邪大咒——太凌清源咒。”
路小蝉听老乞丐说过,天下修仙门派众多,道也有所不同,除灵驱邪的方式也不同。
佛道擅梵语、玄门剑宗用的是剑阵,而修医道成正果的只有一个门派,那就是太凌阁,他们的弟子如果遇到了邪灵,用的就是咒。
路小蝉一拍大腿:“糟糕!那个假仙君出的馊主意!他叫陈家把老槐树砍了!做成棺材板儿了!”
“所以御邪大咒已经破了。鹿蜀镇对于那些饥饿的邪灵来说,就是一顿大餐。”
路小蝉顿了顿:“是不是……从此以后鹿蜀镇都不会再有安宁了?”
“没有邪念和不该有的邪欲,邪灵自然没有入侵的道理。”
舒无隙的意思,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他人。
仙君站在酒肆门口,头皮发麻。
他一眼就看出来,王大勇身上的邪灵戾气极重。
王大勇是被妻子和妻子的相好合谋毒害,恨欲与怒气冲天,此时邪灵“冲冤”的力量十分强大。
他向后退一步,一转头就是乡亲们用火把围着他,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要他把这邪灵驱走。
他此时若逃,只怕愤怒的乡亲们会把他痛揍至死。
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何方邪灵!竟敢在此作祟!快快报上名来!”
仙君壮着胆子,吼了一声。
路小蝉差点没给自己的唾沫呛着。
“有邪灵会自报家门的吗?不是要靠你们这些有道行的人去辨别它是什么吗?”
正在大快朵颐的王大勇忽然站直了身子,擦了一把嘴巴上的唾沫,一双浑浊的眼睛陡然变成了黑色,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
他一步一步走向仙君,而仙君也一步一步后退。
“嘻嘻嘻……仙君可知道,我是吃什么的?”
此时说话的,已经不是王大勇那莽夫般的声音,而是尖锐而扭曲的声音。
“胡涂被邪灵附身的王大勇砍死之前,必然对杀死他的王大勇,以及壬二娘充满怨恨。”舒无隙开口道,他就像个完全的局外人,如果不是路小蝉要看热闹,他可能连开口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所以……所以邪灵吃下了胡涂的怨念,又变强横了?”
“嗯。”
路小蝉心中一凉,忽然想到,如果邪灵再告诉所有的乡亲们,仙君是假的,再杀一两个乡亲来证明仙君根本没有伏邪的能力,其他人必然会对这个仙君怨恨交加!
到时候这邪灵再血洗鹿蜀……
简直就是酒足饭饱!
路小蝉想要去扯舒无隙的袖子,舒无隙明摆着没将这邪灵放在眼里,如果他出手,这邪灵就无法作祟了。
“你……你就这么眼睁睁看它越来越嚣张?”
“你既然喜欢看热闹,就让它越来越热闹吧。”舒无隙不为所动。
万物生死,他根本不在乎。
如同路小蝉所料,“冲冤”摊了摊手,在猎猎火光之中走向那群乡民。
“你们——知道这位仙君是假的吗?”
乡亲们愣住了。
“你们知道,正是因为他跟陈家的人说砍掉凝聚了三百年精气的老槐树,破了你们镇子的御邪大咒,我才能进来吗?”
王大勇的脑袋歪成了扭曲的姿态,脖颈的肌肉都快崩断了一般,脸上的表情诡异而狰狞,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牙齿之间都是血污。
仙君肩膀一颤,正欲逃走,却被乡亲们给堵住了。
“仙君!你还不出剑!怎么能让这邪灵如此嚣张!”
此时,“冲冤”舔舐着自己满是血迹的双手,他就要出手弑杀乡民来激起怨恨了!
路小蝉紧张的就要起身。
“他们都死了不是正好?”舒无隙开口道。
“你说什么?”
“哪怕是馊掉的饭食,宁愿倒掉,也不愿给你。你不恨他们?”
“我眼瞎,没有劳作,所以没有收获。人家看不惯我,所以不给饭吃,也是正常啊!”
“那屠户当街殴打你,差点让你殒命,没有一人为你求情。你不恨?”
“我和他们平日里本就没什么交集,我与他们没有情份,他们不管我的闲事,也是正常。”
“明明手中阔绰,却要你将仅有的东西施舍给别人来成全他们的善意,你不恨?”
“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既然如此,你乖乖看着就好。”舒无隙抬起了竹枝,把站起来的路小蝉给摁了下去。
路小蝉真正舍不得的,是因为他在鹿蜀长大,不忍心看这里被邪灵肆虐之后,成为一个死镇。
“别担心,你听。”舒无隙说。
路小蝉蹙起眉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听到了一阵潮汐起伏,翻涌而来的声响。
夜空之中,一道身影御剑而来。
“是……是江无潮?”
鸣澜剑刺破沉闷的夜色,直落落刺向了“冲冤”。
“冲冤”正拎着一个村民的脖子,要将他徒手拧断。
鸣澜剑的剑尖灵光一闪,一道剑阵张开,“冲冤”扔下了村民,一声咆哮,恨怨从口里冲了出来,将那剑阵给堵住了。
江无潮催动鸣澜剑,瞬间就结出三个大阵。
四周气流如同沸腾的水,路小蝉身下的瓦砾颤抖,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地面上的砂石就像是被那三个大阵吸引了一般,相互碰撞,发出沙沙声。
村民手中的火把噼里啪啦作响。
这些声音逐渐融合成一体。
“是‘灵哮’阵。他应该是凌念梧的弟子。”
路小蝉一听就来劲儿了:“你也知道凌念梧?我听人说,他有一千三百年修为……”
“一千三百年也不过‘借势’的境界。”
舒无隙的声音很淡,凌念梧在他眼里也不过尔尔。
路小蝉不由得盘算着,舒无隙到底有多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舒无隙:你不乖,需要教育。
路小蝉:教育什么啊!
舒无隙:以后不听话,就扔你去喂邪灵。
路小蝉:……你扔吧!快扔吧!舍不得扔的是小狗!
第17章 最好看的手
此时,江无潮的剑气凝聚而成三道剑阵,一道困住了了“冲冤”的脖子,另外两道困住了“冲冤”的手脚。
江无潮手握鸣澜剑,向后一退,“冲冤”龇牙咧嘴,一个踉跄被江无潮拖拽了过去。
邪灵在王大勇的身体里似乎十分痛苦,扭曲挣扎起来。
江无潮手腕一转,又是一个剑阵,如同水的波纹四散开来,大浪拍岸的声音响起,震得路小蝉的耳朵都要聋了,一阵天旋地转。
而那“冲冤”则被最后那道剑阵冲溃,江无潮飞剑而去,剑身穿透了王大勇的身体,将一团邪灵狠狠钉在了酒肆的墙壁上,接着便沿着剑身消失不见了。
路小蝉还是晕晕乎乎的,他低着头,把之前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耳朵里嗡嗡作响,到最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我早就对你说了,这个热闹看到后面,你会后悔。”舒无隙的声音响起。
路小蝉捂着耳朵,但脑海之中大浪拍岸的声音延绵不断。
王大勇的尸身落在地上,只见他眦目爆珠,脸上都是淤泥,像是从泥土里爬出来的一般。
乡亲们远远地看着,都不敢靠近。
江无潮收剑入鞘,低下头来叹了一口气。
“诸位乡亲,这屠夫也是被人谋害。现邪灵已离体,还望诸位念在同乡之情,将他好好安葬了吧。”
忽然之间,乡亲们全都围了上来,又是下跪,又是磕头。
“原来这位才是真的仙君!”
“多谢仙君为我们驱邪伏魔!”
就在大家叩谢江无潮的时候,有人发现那个假仙君正偷偷挤出人群,意图逃跑。
“神棍要跑了!”
“想跑!要不是你出馊主意坏了我们鹿蜀镇的……风水!怎么会有邪灵进来!”
乡民们闹不清楚御邪咒是什么,就直接把它当做风水了。
“揍死他!”
“还骗吃骗喝那么多天!”
江无潮好不容易制止了村民们对假仙君施暴,再一转身,就发现坐在屋脊上的路小蝉和那个年轻公子不见了。
路小蝉握着竹枝,一路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跟着舒无隙回到客栈,立刻就倒在了榻上。
“好难过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是因为江无潮的鸣澜剑所借之势,是声音。而你的听觉比一般人敏锐,受到的影响自然比寻常人要严重。”
“所借之势……那是什么?”
“无论是修为千年的仙也好,手持神兵利器也罢,一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世间邪灵皆以欲念为食,吸食的邪念越多越深,就越强大。与之相反,仙门剑宗就讲求天地共感,借世间万物的灵气,来祛邪化煞。这就叫做借势。”
“哦……你刚才……刚才说江无潮的师父……凌念梧的境界只是‘借势’?还有比那厉害的?江无潮又是什么境界?”
虽然耳朵里海浪声不绝,但每次舒无隙只要一说话,路小蝉就觉得像和风入幽谷,耳朵里就舒服安宁起来了。
“修行最初,自然是要结丹。如果没有丹元,就无处蓄真灵。”
“嗯,然后呢?”路小蝉伸手想要拽舒无隙的袖子,舒无隙依旧避开了。
他只要一停下来不说话,路小蝉就难受得不得了。
“接下来,就是‘入势’。在这个境界,修真者与世间万物共情共感,学会与世间生灵建立联系,找到自己最擅长借用的精元。这就是江无潮现在的境界。”
“哦哦,他擅长借用声音?”
“嗯。”
舒无隙又不说话了,路小蝉气得蹬了被子。
你多说几个字,是会死吗?
天天就知道“嗯”、“嗯”、“嗯”,又不是上茅房!
“嗯”什么“嗯”!
舒无隙不紧不慢地拎着被子向上,给路小蝉又盖起来了。
眼见着路小蝉又要蹬被子,舒无隙却隔着被子一把扣住了他的脚踝。
他的力气似乎不大,可就是稳稳地让路小蝉的腿再也动不了了。
“在江无潮的这一重境界里,他只擅长借用声音。那么他结出的剑阵,威力也有限。”
舒无隙很有耐心地解释着,他的声音轻缓延绵,却又带着一种特有的灵气,沿着路小蝉的千思百虑蔓延进了他的心房。
“哦哦,那么之后呢?”
“之后便是真正的‘借势’,这一重境界山川湖泊,皆可入阵。剑阵威力,宏可至鲲鹏,微则肉眼难以辨识。”
所以这一重境界在于调度。
“这是各派掌门的境界吗?”
“嗯。执梧山庄的凌念梧,在六百年前就已经擅长借势了。可之后又过了七百年,他竟然还没有进入‘大势’。”
“那是什么?”
“借三千世界之精魂,携天下剑气入阵。”
路小蝉指尖颤了一下:“这就是所谓‘大势所趋,不可逆转’?”
“差不多吧。”舒无隙隔着被子轻轻摁着路小蝉的脚踝。
路小蝉故意去踹他,在床上一会儿翻身,一会儿去招惹舒无隙,终于惹得舒无隙一手扣着路小蝉的腰,另一手握住他的脚踝,他的头发落下来,路小蝉将他的味道闻得更清楚了,于是眯着眼睛笑了。
“这好厉害啊!天下有谁能有这一重境界吗?”
“自然是有的。”
舒无隙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来他正摁着路小蝉,又或者被路小蝉动来动去磨掉了耐性,相反他扣着路小蝉的力度恰到好处,既让他动惮不得,又不觉得完全没了自由。
“比如呢?”
“南离境天的剑宗尘谬,她的暮晚剑可借日月精魂。”
“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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