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约到寒秋的时候,张大饼因为日夜操劳,也因为年纪大了,终于不堪重负病倒了。(你妹啊,过去那么多年没生病怎么今年还有苏棋给他分担着他就病了啊!)
这下苏棋就顶了满份的差额了,他原本已经学会了做饼,此时从个学徒已经变成了临时工,主管病假,自然又升级为了正式工,还兼带着照顾老人家,只是不要求一分钱工资而已。
张大饼的住处就在张家烧饼铺后面的一排拆迁房之中,只是几间破旧的瓦屋,在这西市之内和街道两旁的雕梁画栋格格不入,官府早就想整改,可惜最近京都房产价格猛涨,那些百姓买不起房,官员们也没办法,只好一日两日拖着,在造好专门的赔偿房之前先让他们继续住两天危房。不过,也就是因为离得近,苏棋才方便一边照顾摊子,一边照顾师傅。
这两日西市里风声又起来了,说是有一个辛苦了四十多年的烧饼摊主突然病倒,于是他几个月前收的徒弟不辞辛苦、不求报酬地为他求医治病、看管店铺,这种师徒情深的戏码原本就是寻常百姓爱看的,再加上这徒弟又是个标致人儿,张家烧饼铺子自然生意红火不必多提。
苏棋虽然日里忙碌,但是闲来也松口气,虽说烧饼铺子银子赚得不多,但好歹也有些交代,不然这治疗师傅沉积多年的寒疾的银两可能就难以筹办了,虽说一个大理寺卿不穷,可是一个“给人打工”的小伙子有几十两的积蓄就不错了,而且张大饼是绝对不会同意来用苏棋的积蓄的,所以他也不敢大手大脚花钱让张大饼担心,此时铺子生意好,他也就能在张大饼面前支吾过去说是大家都关心师傅,于是常来光顾铺子,最近赚得不错也不必担心看病的银两了。
苏棋一边帮衬着,一边其实也在暗暗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帮师傅找他当兵多年却没有回家的儿子。近二十年来先帝和现在的皇帝治理的都不错,顶多就是和西南蛮族间起了些小摩擦,花些牛羊粮食平了就好,征兵的作用就是守护边界或者是充当御林军,保护京都和皇宫安全,不过现在看来这么多年没回家,肯定不会在京都里,估计那张二狗是在什么偏远边疆住下了,说不定娶妻生子了都,以为父亲可能已不在人世,因此才没有记得回来看看他这个老父亲。
虽然如此,但是苏棋也没什么把握找到他,单不说他一个大理寺卿,找犯人可以满世界找,但是随意寻个人绝对没有那些暗卫、探子来得方便,再者就算是专业探子出马,这个张二狗过了这么多年,怕是他父亲也认不出来他的样貌了,更可能更改了名字,除非神力相助,不然寻到的几率怕是堪比他苏棋断袖——这也不是他要咒自己,他虽然不反对白行简、百里岚一个个没事找事断了袖了,可这世上,总还是貌美如花的姑娘抱在怀里舒坦吧?否则他苏棋早跟白行简好上了,哪里轮得到夜添香?
但是苏棋不知道的是,他遇到的人,永远不会是幸运女神,而是我这个后妈,啧啧。
苏棋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愣了一下,脑子里莫名其妙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来那种感觉,于是他忙按照客人吩咐的,包了一个甜的一个咸的烧饼过去。
年轻的客人想了想,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打开包着烧饼的白布,只咬了一口,就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正在忙着擀面的苏棋,“店家,这是你的店?”
苏棋回过头冲他笑笑,抹了抹头上的汗,指着外面的招牌道,“没,你看外面牌子就知道,我只是个伙计,不姓张的。”顺便仔细打量那个客人。
客人不过二十余岁,虽然冬天了,可他依然穿得挺单薄,玄青的衣裳,看起来是单衣,估计身子板挺结实,不然就算是为了显摆,也没有人敢在冷天里穿这么少。苏棋想到这儿,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还躺在后面危房里的张大饼,看起来也是蛮硬朗的身子,结果却挡不住病来如山倒。
我脑子是不是抽了,一个六十岁一个二十岁,能比么?苏棋这么联想完,马上自己给了自己一个鄙视的表情,可仍然忍不住提醒一句,“客人,这么冷的天,您要不要来碗热豆浆祛祛寒气?”
那客人仍在沉思,抿着唇不说话,苏棋看他有些古怪,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几眼下来,自己忍不住细细思索:这个人,我在哪里见到过吧……
“那,既然你不是店主,那可否那我见一见店家?”客人没有搭理他的好意,反而继续自己的问话。
苏棋愣了愣,显然对自己被无视了这个现实有些不满,随后答道,“店家病了,由我来代看这铺子,客人有什么要求么?”
那客人仍是摇摇头,“既然病了那就算了,我只想问一下,这店家可是张姓的老伯,颈上有一块褐色胎记的?”
苏棋点点头,“客人认得?”
那黑衣客人缓缓点头,“自然认得,他……是我爹,你做的烧饼的味道,和他一样。”
苏棋僵在当地,心道自己不过是想了想曹操,居然曹操也会到。
“我是他的儿子,你听他提起过吧?我叫……”黑衣客人顿了顿,“张二狗。”果然是因为这个名字太不适合的缘故才停顿的,苏棋腹谤,但那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让他天雷阵阵起来。
“当然,我从军之后受将军赏识,给我了一个名字,张远尘。”那客人淡淡道。
张!远!尘!苏棋愣在原地目瞪口呆,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他眼熟——因为面前这个人不仅是张大饼的儿子,也是□□的御殿五将军中的西南将军,曾因处理西南问题得当而颇受百里岚重用,据称,这个忠臣为了家国边关安宁,已有数年不曾回京,自己当年偶然一见,不过是某年新春皇家大典上见过他受封,而自己刚好是那时宣读文书的人,亲自为他颁的旨,据称大典三天后他又匆匆回了西南……
难道是天在玩我……苏棋有些奔溃,一下子想到自己的那句玩笑话。(错了,其实是后妈要你搅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阿棋啊,后妈对你很好了,没把你配对给那个张大饼已经够厚道了对吧?他儿子和你门当户对、一文一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对吧?阿棋啊,不要犹豫了,果断被掰弯吧!】
【2011.08.04 原文】
第四章
自从张二狗,哦不,张远尘报了自家姓名,苏棋哪里敢耽误,也不寒暄也不拉扯家常,便暂时叫隔壁店铺的伙计帮忙看着铺子,自己则带他去了后面危房里看张大饼。
张大饼得的是多年积劳下来的伤寒症,于是身子虚得很,先前两天落了秋雨,关节酸疼得根本没法下地走路,现在还在屋里躺着。先前苏棋怕他无聊,把自己养的那对金丝雀儿给带来了,张大饼不知道这对雀儿的价格,只以为是普通的鸟儿,便闲暇时下床坐在檐前拿小米喂鸟,走得动的时候也到铺子里去坐坐,再加上苏棋每个时辰都要回来一趟催他喝药,平日里倒也并不觉得无聊。
张大饼的屋子总共三间,一间厨房一间卧室一间堂厅,苏棋带着张远尘过来的时候他刚好提着鸟笼子用狗尾巴草逗那对雀儿,坐在堂厅门边看天气。看到苏棋来了,他也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只是“阿棋”一声还没叫出来,就瞪大了眼睛,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抖着胡子迟疑地探了探头,道,“二……狗子?”
苏棋没忍住,嘴角一抽,只是偷偷往旁边看去,心想看看身边张远尘的反应,可惜张远尘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是点点头,走上前去了,一边叫了声“爹”。
“诶诶,真的是你啊,二狗!”张大饼激动得老泪纵横,忙丢了鸟笼子拿袖子揩揩眼睛,然后伸手迎接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张远尘也任他把鼻涕眼泪都蹭在自己衣服上。被无视了的苏棋一边心疼地去查看自己的鸟儿,一边啧啧两声,心道张远尘这黑衣服还真是穿对了,要是穿白的就早被他爹抹花了。
不过苏棋埋怨归埋怨,心里其实还是挺高兴他爹俩重逢的——当然了,那张二狗不是什么将军的话就更好了,苏棋现在还得防着被他认出身份来,心里不由感激百里岚允许他不去早朝,不然两人朝上一碰面、铺里一碰面,绝对戏剧效果极佳:这年头,当官的都该卖烧饼了!
张家父子还在那里话家长里短,张远尘也给自家爹说了自己现在的职位,说是以前这么多年西南不□□宁,常有部落间的摩擦,他这个守关的不能不在,而最近西南安定不少,再者新来了个副将很是办事利索,因此恳请皇上给他几个月的假,回到京都来看看自家爹。
苏棋听到这里,想到自己还要和这个人待这么久,不由哆嗦了一下,家长里短也听不下去了,忙到铺子里去收拾,准备趁早收摊了。
于是这天张家烧饼铺难得地早早关了门,别人来打听,就听说是张大饼消失多年的儿子找着了,据说还是个守边关的将军,只是这儿子孝顺,不要当将军只想给老爹好好尽尽孝心,向皇帝请了几个月的假留在京都,也打算开始继承他爹的店铺、卷起袖子做烧饼生意了。这一下,张家烧饼铺又传开了新戏文,而且是一段比一段传奇得紧,这生意自然是滚滚不断地来啊。
虽然外头一传十、十传百,各种八卦各种激动,可是那破瓦屋里气氛浓浓可没受影响,张大饼因为儿子回来了,一高兴,都能下地走了,手脚灵便不少,于是问苏棋今晚能不能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算是庆祝一下,苏棋原本想着要和张远尘离远点,可是经不住张大饼软磨硬泡的热情,也就答应下来了,帮着张大饼一道准备饭菜。
一盏昏暗的菜油灯,一张经受了无数虫咬的破桌子,八个各色各样不成套的盘子,虽然条件艰苦了点,可是丝毫不影响苏棋和张大饼的热心,一个在屋外择菜,一个在灶台前蒸蛋,一个在爆芹菜猪肚(这是什么菜?!),一个兴冲冲赶去最近的五香坊买了半斤卤鸭脖来,因为听闻了张大饼父子重逢的消息,五香坊的老板娘一激动多送了苏棋二两花生米。
他们里里外外忙碌,唯一闲着的就是张远尘了,他憋了很久,最后终于忍不住找到正在屋外削鱼鳞的苏棋,“有我要帮忙的么?”
苏棋忙着对付手里八折买来的新鲜鲫鱼,想了想,问道,“你是将军,会使刀吧?刀法好的话,去把那土豆切丝了吧。”
张远尘一愣,道,“我学的是剑法……”
苏棋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然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御殿将军,莫说从参军以后自己就从没下过厨,便随口道,“那你别去了,帮我擦擦汗吧。”他因手里忙着给鲫鱼开膛破肚,忙得热火朝天也没法空出手来给自己擦汗,于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颈上搭着的毛巾,“我没手,又蹭不到额头,汗下来快挤进眼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大冬天的是不是会这么热,只能说少年你年少气盛肝火旺啊)
张远尘又是愣了下,随即伸手拿过毛巾,蹲下来凑近苏棋,作势要去擦他的额头,苏棋为了方便,忙把头探过去,闭上眼等着,一边还吩咐着,“擦仔细点,右边眼角那里,再右边点。”
冬日天色暗得快,虽然还挺早,可是几个眨眼的工夫,就已经看不清大院门前那棵樟树上的鸟窝了,苏棋本是坐在门槛上收拾鱼,因为要方便张远尘擦汗所以抬起头来,微微转过去一点对着屋内唯一的光源。
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是,此刻,自己闭着眼半抬着头,灯光昏暗地打过来,恰好在他脸上投下了深浅的光影,连脸型轮廓都看起来柔和不少,落在张远尘眼里,那神情,那姿势,那阴影,那脸型,绝对是标准的人体比例,跟大卫塑像有的一拼(他知道大卫么)。
挺好看的,这是张远尘心里的第一反应,他没感觉这么赞美一个同性很怪异,因为他没多想,只是觉得苏棋这人长得还蛮像个翩翩少年郎。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着他重新把毛巾放回苏棋脖子上、说了一声“好了”,就不见了影踪。
苏棋更是不知道张远尘刚才的想法,挺满意地应了一声,扭过头继续削鱼去了。
倒是张大饼,刚好刚才那时候拿着锅勺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来,想问一声儿子吃不吃辣,就看到自家儿子在帮苏棋擦汗,看了会,不由咂吧嘴道,“嘿,我这儿子看起来还挺细心温柔啊,不知道儿媳妇有了没有……”又想到儿子已经二十七了,一般的人要是这么大估计连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于是忍不住嘿嘿一笑,心道待会儿饭桌上可要好好问问。
而这边,张远尘没事干干脆也坐下来陪苏棋聊天了。
苏棋正在干活,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把自己跟张大饼学做烧饼的事原原本本说了,说自己以后就打算就在这烧饼铺干了,张远尘来了倒好,可以照顾张大饼,免得他自己两边忙不过来,让张大饼没办法好好养病。
张远尘听着,他话不多,偶尔接几句,问几个问题。等到苏棋好容易收拾完鱼,站起来伸个懒腰之时,张远尘忽然问了一句,“对了,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你是京都哪里人?”
苏棋一愣,手里的鱼肉险些被他捏出俩窟窿,慢吞吞答道,“我就一普通人家出来的,住得离这里不远,你叫我阿棋就好了。”苏家大少爷自然住在苏家,离这里确实还不算远,他这话真假参半,张远尘也没有疑心什么。只是他自觉得担心被人看出端倪,一边道“师傅等着鱼估计也等急了”,忙不迭捏着鱼跑了。
只是厨房和堂厅是相邻的两间房,就这么大地方苏棋也没法跑到哪儿去,张远尘坐在门边也没起身,只是调高了音量,“阿棋,那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苏棋的声音从厨房的炒菜声里飘出来。
“二十六,”张远尘低头想想,“比我小一岁,既然你是我爹徒弟,那是不是该叫我师兄了?”
苏棋斜着眼从厨房伸出半个头,“叫你狗哥行么?”
张远尘噎了一下,“我爹也改叫我远尘了,你还是和我爹一样吧,叫我阿尘就行。”
“阿尘哥如何?”
“……随你了。”
第五章
张大饼虽然病了,但是心情一好,厨艺大长,一桌子热腾腾且香喷喷的饭菜,虽然并不金贵,可是饶是京都小百姓的平常口味,自成一派,不可小视。
他原来并不爱喝酒,只是今日兴头起来,拿出了一壶自酿的杨梅酒。那酒挺纯,张远尘看了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苏棋已经拿出另一壶酒来,拿过张大饼面前的杯子给他满上,一边道,“师傅,你还病着,大夫不许你喝酒的,杨梅酒是拿混白酒(其实就是今天的二锅头,这名词我掰的)酿的,你不许喝,我这是果酒,稍微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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