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步走过去,在一圈人的目光中,慢慢地端坐于椅上,就在我坐稳的那一刻,白天那种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又出现了。
周围的人影仿佛开始飞快地转动,突然形成了一个怪圈,转得我头晕脑胀,一时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颅内无意识地循环播放着每一个人的名字。
朱莉娅,罗行,杨舒芝,林路,豪金斯,还有陆绪言。
似乎……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第13章 诱饵
“我们把抢劫奥德里奇孤儿院的那批匪徒称为x,”陆绪言点了点面前展开的巨大光屏,“不难想象,x和红塔由不同的利益集团控制,但他们手中的‘货物’都会通过黑市的渠道对外销售,也就是说,每一个消失的安琪,不管是不是由红塔经手销毁的,都有可能出现在我们的目的地。”他向朱莉娅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接着往下说。
朱莉娅点了点头,懒懒地在终端上比划了几下,光屏上的画面一下子被替换了:“这是我从监控里找到的照片,高糊,修复以后勉强能看。”她飞快地用手指在光屏上画了个圈,被圈出的画面放大了数倍,“你们看这里,和那几个失踪护工联系上的这批人脖子后面都给盖了钢印,大概是卖身给黑市的亡命之徒,不过我查了查,并没有找到和这个图案有所关联的黑市。”
我死死地盯着圈出来的那块图案,只是这个画质简直在挑战我的神经强度,我把眼睛看了个半瞎也只能隐隐看出那是个十字形的图纹,周围似乎还有旁逸斜出的黑点,乍一看乌压压一片,要通过这坨色块辨识出原型简直是天方夜谭。
于是我狐疑地问朱莉娅:“怎么会没有?是不是你看错了?”
她摇了摇头,专业性遭到怀疑使她有些恼怒:“别拿你的眼神和我比,孟梁,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但黑市里没有它不代表它不存在,前段时间我无意间看到了这个新闻,调出来给你们看看。”
一篇刊印在报纸边角处的报导浮现在我们眼前,我定睛一看,报导的标题是“‘天使之城’基金会再为安琪收养补助基金注入金额五百万,安琪领养事业或将成为慈善新一代前沿领域”。
“增加领养安琪的补助,刺激领养,帮助收容所的安琪回归家庭……”我喃喃念着报导中的句子,忽然在文章中嵌的配图中发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图案。
“‘天使之城’基金会的创办者,是圣主教的一名神父,而这个纹章,是圣主教的图腾。”朱莉娅迅速地敲打着键盘,把配图中的图案模糊化数倍后,正好与先前照片上的刺青重叠了,“这类乱七八糟的小教派把分会开得到处都是,万幸这个圣主教可以用作黑市交易场所的地方只有一个,在海薇码头,没错,就是我们脚下这条海薇路走到尽头,西面靠海的那个码头。”
“顺着朱莉娅小姐的发现,我也得到了一些情报——那个码头又被成为‘亚性别黑三角’。”陆绪言微微一笑,“进行非法交易的天使之城,关押精神病患的蔷薇花疗养院,以及罪恶的源头的蓝玫瑰宫殿,三栋黑色的建筑伫立在那里,好笑的是,它们的名字都非常动听。”
“蓝宫不是在红塔后么?怎么跑去海薇码头了?”我不解。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蓝宫有多大。”陆绪言冲我摊了摊手,俨然一副前辈的姿态,“我在那里工作了很多年,也从没完整地参观过蓝玫瑰里的所有建筑,不过我大致知道它的具体生产流程。拿玉石来做比,工厂得到原矿后,会先进行分拣、打磨,挑出颜色好的一批放到流程线上进行下一步加工,然后再度分拣,最后出来的一批合格产品才会被送入市场,而你们所接触到的,已经是最接近成品的一批,中间遗弃掉多少废料,是不会被你们看到的。”
我的眉头跳了跳。
“你猜的没错。”陆绪言的语气有几分恶劣,“码头那边就是打磨原石的地方,知道为什么在码头吗?因为他们需要处理掉很多不可示人的残次品,而大海是个极妙的归宿。”
“……不要再说了。”我只觉得背上发凉,不敢去纠结那些被抛入大海的雌性有没有生命,也不敢想象“黑三角”这个黑究竟黑暗到何种程度,我突然有些佩服陆绪言,在那样的地方工作上几年,还能疯得这么有头有脑,实属不易。
“言归正传。”陆绪言打了个响指,“天使之城所有的拍卖货品,都会被打上三种钢印,不复杂,就是‘123’三个数字,打1的代表供货商是红塔,打2的代表供货商是x,打3的则是他们自己通过某些慈善活动所收容的安琪。这些安琪一定会有所谓的‘卖点’,长得好看也好,声音好听也好,甚至是特别奇形怪状的,他们被买下后有可能会被做成标本收藏在展厅里。”
我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林路抱着胳膊靠着椅背,笑吟吟地调侃了句:“怎么还跟猪肉一样打钢印呢?”
“恰恰相反。”陆绪言丝毫不在意和他比谁更恶心,“不打钢印的那些,被筛掉的货品才是有可能被做成猪肉的。”
“闭嘴,陆绪言。”杨舒芝一脸不耐地打断了他们,“别老是拿开这种变态玩笑当幽默。”
陆绪言耸了耸肩,十分不走心地道了个歉:“说说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吧,我们需要救出至少两个带有不同钢印的安琪,然后把事情曝光,引起关注——至于计划,计划也不复杂,天使之城的简单地图我们已经弄到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潜入。”
“老办法不行吗?”朱莉娅挑了挑眉。
“恐怕不行。”陆绪言叹了口气,“整个天使之城,只有拍卖行这一块是完全封闭的,除了邀请函,没有什么能打开那扇门,顺便一提邀请函里的芯片不可复制,也就是说,每一张都独一无二。”
“我们有没有可能弄到邀请函?”
陆绪言摇头:“天使之城不会拿权贵的命开玩笑,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找到任何一个拥有邀请函的人,同时,我们也无法得知天使之城会在什么时候通过何种途径发放新的。”
“这听起来是一条死胡同。”林路悠闲地说道,语气不带一丝焦虑。
不只是他,一整桌人除了我,没有一个因为这条死胡同表现出丝毫慌乱,他们似乎早有对策,而这让我产生了极其糟糕的预感。
林路玩着自己的手,杨舒芝低头喝茶,朱莉娅和我视线相触的时候,忽然移开了目光。
我看向陆绪言:“你非要我加入你们,是不是因为我和黑市的入场券有什么关系?”
陆绪言的回答似是而非:“诚然,普通人要混进拍卖行难上加难,但有一个群体,可以轻轻松松地进入它的中心地带。”
我心头一颤,指甲陷进了掌心,用我能想象的最严厉的语调质问他:“陆绪言,你想做什么?”
“孟梁,你要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陆绪言毫不退缩地直视着我的眼睛,“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现在能救你弟弟的只有你自己。”
我痛苦地用拳抵了抵额头:“他或许不在拍卖品里……”
“你不要自己欺骗自己了——你我都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周,如果他不在拍卖品里,现在不可能还活着。”
我哑然,半晌之后才怀着一丝侥幸心问道:“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诱饵。”陆绪言用清晰果决的吐字打破了我最后的幻想,“一个高智商,有能力给我们创造闯入条件,同时具有足够魅力的安琪。”
像是怕我听不明白似的,他又补充道:“我需要你为我们提供一个美丽、坚韧且聪敏的‘sss’。”
“不可能!”嘴唇内侧传来一股血腥气,我花了几分钟让自己冷静下来,尝试着用理性的言语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我不会把桑桑牵扯进这件事,无关于取舍,我本身就没有这么做的权力。”
陆绪言还没说什么,坐在我对面的富豪就跳了起来:“孟梁!有没有权力不是你说了算的!那个安琪是我掏钱买下的,它一直都是我的——我只是把它借给你,借给你玩两天,你明白不?现在你必须把它交出来!”
“豪金斯先生,”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是谁出的钱,也不关心,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合法伴侣,一个月前白纸黑字签的红白文件,你以为我的妻子是玩具汽车么?想借给我就借给我,想拿回去就拿回去?”
豪金斯那双本就歪斜的眼睛气得更歪了:“你不要你弟弟的命了?就为了一个长得好看的小东西,人命都无所谓了?”
我有些不耐:“我的弟弟是安琪,我的妻子也是安琪,从来没有贵重轻贱的分别。桑桑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他有独立的人格和智慧,他又不是一件工具,我凭什么替他决定,把他拉进这趟浑水?”
“说得好。”陆绪言忽然打断了我,他站起来,象征性地鼓了两下掌,零落的掌声似乎有一种讽刺的意味,我和豪金斯停止了争吵,转过头去看这个顶着一张小丑脸的男人又要唱哪出戏。
“我知道你的伴侣是个有足够的能力做出理性判断的人,孟先生,没有人有资格替他做决断。”陆绪言冲我竖了竖大拇指,接着打开了终端,“所以应该让他自己选择,不是吗?”
我猛地看向他,动了动嘴,没说出话来。
他慢条斯理地将终端的界面投射在光屏上,果不其然,他的终端一直在通信状态。
“开一下视频吧。”陆绪言对着终端说道,声音十分柔和,“知道前置摄像头怎么开吗?”
我屏住了呼吸,只见下一秒,光屏上就出现了熟悉的人影。
桑桑穿着浅粉色的睡衣倚在床头,这件睡衣还是我在出门前哄他穿上的,我叫他早些休息,不必等我回来,可现在一看,他显然没有听我的话。
他的眉眼间并没有困意,大概已经清醒了许久,或是根本没有睡着,睡衣上连着的帽子还维持着我给他带上时的样子,长长的毛绒兔耳垂下来,搭在他的脸侧,衬得他的面色尤为雪白。
“孟梁。”他轻轻地喊了我一声。
我如梦初醒:“桑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你不要接乱七八糟的电话的吗?”
“我担心你,孟哥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揪了揪兔耳朵,几缕银白的发丝从睡帽中落下来,“你今天很奇怪,我担心你遇到危险,就看了你的通讯记录,对不起,我是不是做错了?”
那双澄澈剔透地黑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都疼了,当然不会怪他:“怎么可能。你没做错什么,这个姓陆的是坏人,他说的话都是骗你的,你别当真,好好睡觉,乖,听话。”
我等着他点头,这回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老老实实地照做,只是安静地抬头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的心微微一沉。
片刻后,他对我说:“我要去。”
我猛一哆嗦:“桑桑!”
“我已经答应了陆先生,他会把计划和资料都发给我。”他认真地对我说道,“孟梁,我不想你每天都和今天一样,这么难过,这么累。”
“……你要是去的话我会更难过啊!”我提高了嗓音,几乎哀求着对他说,“你要是回不来,我会比现在难过一百倍——不,我会死的,你知不知道,我会死的!”
“你不会的。”桑桑突然笑了,我有些愣神,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对我笑,嘴角弯弯,露着点儿小尖牙,孔雀似的自信耀眼,光耀夺目,“我答应过你,会一直陪着你,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很厉害的。”
我哑然,既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也不知该怎么辩驳。
陆绪言见我无话,便自作主张地跟桑桑道了别,我看着我放在心尖尖上的安琪乖乖躺回被窝里,对我道了晚安后挂掉了通讯。
我扭头看向陆绪言:“现在合了你的意了。”
“别用这种看仇人的眼光看我。”陆绪言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我和你一样不愿意利用一个安琪当诱饵,但是这是最后一条路了。”
“会有别的办法的。”我低声道,也不知到底在宽慰谁。
“没有,孟梁。”陆绪言毫不留情地说道,“虽然这是我头一回接触天使之城,但不是第一次调查交易安琪的黑市,我们潜入过,暗访过,也尝试过接近那些参加拍卖的权贵,所有的经验都告诉我们,一旦安琪从交易市场流入了那些人的家里,我们就再也无法找到它们的踪迹,更何况天使之城作为慈善机构甚至可以出具法律认可的收养证明。”
我不死心:“那工作人员呢?从那里的工作人员身上入手不行吗?”
陆绪言怜悯地看了我一眼:“你以为我们没有想到吗,很遗憾,能打开那扇门的还真只有邀请函,安琪的照料与管理早就实现了全机械化,同样,拍卖当天的所有流程全部只通过网络与广播进行,没有一个人能够混进去。”
我用力地拿拳头砸了一下墙壁,没有回话。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不仅仅是我,在座的所有人,包括自称经验丰富的陆绪言,可能都想不出任何一个更好的主意,不然不会花这么多功夫要求我加入他们;况且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我的弟弟流入黑市已经一个礼拜,陆绪言告诉我,天使之城每周会清理一次货品,这周日的拍卖结束后,我的弟弟面临的只有两个结局,不是成为某个权贵的玩具,就是被彻底地销毁。
“不要这么悲观。”陆绪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得相信你家那个安琪,我工作那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这么特殊的家伙,我听说蓝宫和红白玫瑰的人都拿它没办法,天使之城的恐怕也不例外。”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桑桑并没有他们想得那样无坚不摧,他确实在某些方面有着野兽一般的攻击性和战斗力,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喜欢漂亮裙子、爱撒娇的乖孩子;他天真又理智,纯粹又聪慧,不通世故却能看透人心,他是个天使般明亮的人,不应该因为我牵扯进这低劣、危险且不成熟的动乱,接触那些肮脏污秽的生意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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