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动作,俯下身亲了亲我的嘴唇,不像是亲吻,倒像是小动物的舔弄和轻咬。
我顺势揉了揉他的头发:“桑桑……我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并没有安慰我,只是抓着我的手掌告诉我:“我陪着你呢。”
我勉强地笑,支着虚软的身体爬起来,拨了个电话给朱莉娅,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莉娅,在忙么?”
“不忙,”朱莉娅的声音依旧爽朗明快,“什么事啊,孟哥。”
“我想请你帮我查几个人。”我打开终端的光屏,将从林路那儿拷贝来的资料传给了朱莉娅,“这几个都是奥德里奇的护工,前几天刚离任,据说是被调到了市公立收容所,你帮我查查她们的下落,还有……最近有没有和黑市的人来往。”
这是我离开收容所前林告诉我的,显然先前我对他的偏见让我轻视了他的能力和责任心,他不仅没有放弃那批失踪的安琪,还花了不少力气去追查了他们的下落,他告诉我,交易安琪的市场确实是存在的,玩弄生命的巨富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不罕见,异形秀、猎杀场、拍卖会,一切你能想象到的娱乐性手段都有可能被施加于这些天生的怪胎,从很多年前货币遍流世界的时候,就注定了有一天所有的东西的价值都能够用数额来衡量。
我不愿相信这样令人胆寒的事实,却又暗自希冀这个事实能暂时保住我弟弟的性命,而我则还有机会在这段不知长短的时效内奋力一搏。
“莉娅?”电话那头传来短时间的沉默,我有些不安吗,“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
“我很抱歉,孟哥。”朱莉娅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消息很重要,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就在前几天,有一位先生让我查了相同的东西,并且重金要求我不把它告诉任何人。”
我觉得脑中一阵刺痛,那种万蚁啃啮的感觉又来了:“是谁?”
对面没有说话,我知道朱莉娅不会告诉我。
“朱莉娅,那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声音有点哆嗦,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进出不得,随时可能会让我窒息,而我的脑子却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地运作着,我不想放弃——线索要是断在这里,我就真的完了,“你至少告诉我他姓什么。”
“孟哥,我真的……”
“是姓林还是姓陆?”
对面迟疑了一会儿:“姓陆。”
“谢谢。”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挂掉了电话。
我放松了身体,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瘫了一会儿,桑桑则是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我额头上的汗。
“桑桑。”我把头埋在他的耳边,“我可能、可能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他安静地看着我,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劝阻或疑问,那双漆黑的眼睛温和而深邃,溢着星辉似的目光,夜空一般广博。
“我大概没有办法像之前说过的那样保护你了。”我回想起自己曾经说的话,觉得有几分讽意,从小到大,不管过了多少年,这具身体、这个人,除了摄入的营养、认识的大字之外就没有任何长进,护不住任何一个人,“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就赶紧离开这里,随便去哪儿都行,只要躲得远远的,别被任何人抓到。”
“我能去哪儿?”他有些疑惑地问我,“我哪里都不知道,我只认识回家的路。”
“我知道你很厉害的。”我让自己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我相信你能做到,你这么好,总能遇到像我一样喜欢你的人,只要不回蓝宫,哪里都可以是你的家——答应我,好不好?”
他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却又加倍认真地对我说:“我不会让你出事。”
我松了口气,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卫生间,关上门,翻出前几天的那个陌生号码拨了过去。
“喂?孟先生?”熟悉的电子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您终于做出正确地决定了是吗?”
“果然是你让朱莉娅封锁的消息。”我咬牙切齿地问他,“你是想用这种手段逼我加入你的反动组织吗?”
陆绪言冷笑了声:“恕我直言,您太看轻我,也太高看您自己了,孟先生。安琪被交易的案件我可不是第一次遇到,每一次我都会尝试着做些什么来改变那些孩子的命运,我会找上朱莉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我有些窘迫,不过现在不是尴尬的时候:“我想知道那个交易市场的信息。”
“那就加入我们。”他顺水推舟地威胁我,“以我们的能力不可能捣毁那个市场,也不可能救出里面所有的孩子,我们能做的最多就是救出几个安琪,利用他们博取社会舆论的关注和司法的保护,你不加入我们,怎么能保证你的弟弟在我们的救助列表里?”
我动了动唇,想说不需要他们的帮助,我可以自己去救人,可是理智告诉我这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想法,陆绪言不会无端告诉我他得到的情报,我也确实没有能力从完全未知的龙潭虎穴中救出一个痴傻而笨重的安琪。
沉默了片刻,最终我只能问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陆绪言反问我:“你这是答应了?”
我不太想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出人意料,他往后退了一大步:“仅这一次行动,行动结束后如果我们还有命在,就一拍两散,各过各的,怎么样?”
“……好。”这已经是我能设想到的最好结果,我没有办法拒绝。
对面传来爽朗的笑声,陆绪言显然对我的答案非常满意:“今天晚上会有一辆车来接你,车牌尾号是0983,它会带你来参加我们的‘圆桌会议’。”
“圆桌会议?”我觉得有些可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反动组织的首领在我脑中的印象不像个革命家,倒像个幻想成为英雄的中学生,“我总算能见到亚瑟王的真容了吗?”
“恐怕不能。”他仿佛没有听出我话语中的讽意,“不过我会到场,同时也会为你引见几位重要的工作伙伴——绝对会给你一个惊喜的,孟先生。”
我皱眉:“你的意思是,会有我认识的人?”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不无恶意地买了个关子,“期待与您的正式会面,相信在您加入后我们会得到更好的行动方案的,晚上见,孟先生。”
没等我反应他就结束了通讯。
我盯着空白的终端屏幕发了一会呆,靠着洗手池坐了许久,确定自己已经上了一条丝毫不稳固的贼船。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选项。
我原本以为,以陆绪言那不着调的风格会把秘密基地选在阴暗肮脏的地下室,或是偏远无人的废弃仓库,出乎意料,那辆如约而至的出租车把我送进了一个灯火璀璨的居民区。
一个相当不错的居民区,我瞥了眼小区的名字:海薇花园。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这个中高档住宅区离红白玫瑰不远,事实上我曾经特意调查过这里,如果从认识豪金斯开始的一系列意外没有发生的话,我可能已经带着我的弟弟移居到这个小区,毕竟这里离我的工作单位很近。
我突然想起那篇新闻报道,陆绪言在成为反动派首脑前,曾经也是个红白玫瑰的工作者,具体是哪个部门不清楚,但同在一个单位工作,我或许是见过他的。
找到事先约好的地点,我迟疑了一小会儿,轻轻地扣了扣门。
“Surprise!”一束碎花喷了我一脸,我抽了抽眉毛,总觉得这个作风有一点熟悉。
拂去脸上乱七八糟的碎屑,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脸谱,这脸谱一看就是业余人士随手涂抹出来的,有些像东方戏剧,又有些西式假面的味道,总的来讲不伦不类,不堪入眼。
我几乎马上猜出了这人的身份:“陆绪言?”
“嘘——”他夸张地对我比了个动作,压低声音对我说,“别这么大声地喊一个通缉犯的名字。”
说着他推搡着我进了门,然后利落地给房门上了三道锁。
我瞧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但又觉得似乎时常听到他的声音,只是一时半会儿总是缺那么临门一脚,半点也想不起来。
“你让我来开会,总得有那么点诚意。”我盯着他的脸,“能把面具拿下来吗?”
他轻笑一声:“好呀。”然后动作干脆地摘下了面具,一张狰狞的小丑面孔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把我吓了一跳,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刺上去的。”陆绪言不识趣地靠近我,甚至抓住我的手让我摸他的脸,“你看,不是化妆,货真价实的,对吧?”
我只觉得恶心,不是不能理解通缉犯改变面容,只是他现在的这张脸实在过于惊悚,尤其是那张猩红带笑的大嘴,在他微笑的时候,刺上去的嘴角几乎裂到耳根,十足的荒诞恐怖。
“其他的人呢?”我强作镇定地转移话题,把视线从这个变态身上移开,四下打量了一圈,找到一扇紧闭的门,“这是会议室?”
“噢,对。”陆绪言走上前去,握住了门把手,却没有立刻把门拉开,“我来为你引见我们的伙伴——不过可能并不需要引见。”
我心下有些不安,这是他第二次暗示这群人的身份可能和我有关,我在来之前仔仔细细地排查过我熟识的每一个人,除了曾与陆绪言有过生意往来的朱莉娅,我不觉得有谁会和反动派首脑有所往来。
面前这个恶劣的家伙一边用那张诡异的脸盯着我笑,一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门把,明显是想要吊足我的胃口,我暗骂了一句,一把推开他,直接打开了门,只见眼前的房间里的的确确摆着一张硕大的圆桌,围绕着圆桌摆着两个空位,坐着五个人,四个面朝着我们,一个背对着门没有回头。
我瞪大了眼睛。
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一阵熟悉的头疼在我头皮上炸开,我按着脑门,动了动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身后传来陆绪言的大笑,他再次喊了声:“Surprise!”
我的头更疼了:“朱莉娅,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朱莉娅正在漫不经心地玩着罗行的手指,她的铁匠先生手上总是带着伤疤:“我们和陆哥一块长大的,他要帮忙,我们就来咯。”
我想起五金店所在的那条街道,总觉得陆绪言和那里不太匹配。
“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他?”
“唔,陆哥运气好,有人收养。”朱莉娅揉着那一头卷成一大团的红发,“其实我们一直有联系,不过我和罗哥说好了,不做明面上的事情。”
我总觉得荒谬,扭头看向一旁穿着白大褂的青年:“那你呢,你怎么回事?”
林路眨着眼睛冲我笑:“我跟着我雇主来的。”说着他指了指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
我的眉头狠狠地跳了跳,那人转过头来,果不其然是许久未见的豪金斯,他的整形手术不知是不是不太成功,我总觉得他的左眼比右眼大了一圈。
他瞧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恶意,我相信我也是一样,我几乎想要掉头离开,阻止我的是陆绪言和我那生死未卜的弟弟。
我冷眼看了豪金斯许久,才说:“我现在用杯子砸死你也算是一种复仇。”
豪金斯还没来得及说话,陆绪言就挡在了我们中间:“别,别冲动,孟先生,豪金斯先生和你一样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你失去了你唯一的弟弟,他也失去了他唯一的孩子。”
我突然想起那天“天使派对”上那个耳朵上长肉瘤的安琪,一时有些怔然。
“以你的能力,不至于要依赖这种小破组织吧?”我花了一点时间控制自己的情绪,“连你也无法进入那个交易市场?”
我不认为一个能进蓝宫一号展厅的巨富会被黑市拦在门外,除非背后有更深的利益牵扯。
“豪金斯先生的孩子会被带走,完全是一个意外。”陆绪言好心地告诉我,“那些人没有想到老板的孩子会参加收容所的派对,所以把那个可怜的安琪一起带走了。”
“他们事后没有进行身份核实?”
“应该是有的,只不过——到手的货品没有被退回的可能性。”陆绪言摊了摊手,“所以他们转而对豪金斯先生采取了一些行动。”
他这话说得比较隐晦,但联系到被强行关停的奥德里奇收容所,不难猜测他们对这位富商做了些什么,那些黑色交易的背后不知究竟藏着怎样的庞然大物,不仅能够将人命作为娱乐,还可以将一条硕大的产业链玩弄于股掌。
我不再看豪金斯,苦苦忍着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掀翻在地的冲动——要不是这个可恶的富豪一次又一次地变着花样为难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的弟弟会好好地睡在粉色的摇篮里,他会叫我哥哥,而我则可以一如既往地喂他吃维多利,给他包饺子;而现在,他不知躺在哪个阴冷黑暗的角落里,我混在一群身份诡异的人中间,商讨着如何以蚍蜉之力撼倒大树,倚靠着微茫的希望想要找回唯一的家人。
可若不是他,我也不可能遇到桑桑。
一想到这个名字,一阵酸涩又甜美的滋味涌上心间,我垂了头,一时间百味杂陈,胸腔少有地体味到几丝温暖。
我把目光移向桌边剩下的最后一人。
杨舒芝察觉到我的视线,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怎么,每个人都有义务跟你汇报原由么?”
我将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倒是陆绪言笑嘻嘻地过来解围:“舒芝是我同学,我们关系可好了。”
杨舒芝冷笑了声,眼神里有几分不屑。
陆绪言完全不在意,走到剩下的两个空位前,大大方方地落座,还不忘帮我拉开另一张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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