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亲密的拥抱是他始料未及,又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他犹豫着去揽怀中人的肩背,讷讷道:“阿眠……不,停云君,你……你想起来了?”
停云的脑袋靠在他肩上,轻轻点了点,低声道:“你不必改口,你大可以像从前那样叫我。”
肃临渊的心几乎要融化了。
他紧紧拥住对方,沉声道:“唉,阿眠,你真应该感谢袁老板。”
停云从他怀中出来,奇怪地看着他,不解道:“我为什么要感谢他?”
肃临渊目光火热:“因为他现在就要杀我,要我的命。”
停云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感激他?难道我是个傻子?难道你把我刚才说的话当真了,以为我真想要你死,好霸占你的灵元?”
肃临渊看他气恼的样子,一颗心软呼呼的,心里满是感动,行动上却不正经,他凑到停云耳边,喑哑道:“不是那个,我是想说,若不是他现在就要我的命,那我今夜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他停顿一下,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咬着停云的耳垂,把炙热的心思连着声音送进他的耳中:“在床上,要你的命。”
停云被肃临渊咬过的耳朵,飞快地泛起几分薄红,他没有想到肃临渊的脸皮会这么厚,在这种时候,还要说些混话占别人的便宜。
但他却并没有数落肃临渊下流,生死攸关之时,人总是要宽容些的。他低声回道:“若你今天还有机会活下来,今夜你便试试,是不是真能要我的命。”
“你让我试?”
“我让你试。”
肃临渊喉结滚动几下,好半天才苦笑道:“你知道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惜命过。”
门外的孟息看到这里,唾了一口,骂道:“死断袖,若不是这里还有旁人,岂不是要就地干起来?”
袁鹏侧头责备地看他一眼,道:“说话不要这般粗鄙,斯文些。”
孟息翻个白眼。
肃临渊冷静下来,不让自己深陷在不舍的情绪之中,因为现实不会温柔,旧情难填补,生死需抉择。
停云坐回桌旁,看了看两人面前的小酒杯,将其放到一边,换了一旁摆着的海碗。
他提起酒坛,倒了两碗酒,将其中一碗推到肃临渊面前,微笑道:“要想喝醉,这样喝,岂非可以醉的更快些?”
肃临渊只管深深地看着他,道:“今日我要是醉了,一定不是这酒楼里烈酒的功劳。”
停云道:“那是什么?”
肃临渊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看着你,我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停云面色微红,这肃临渊说起情话来,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实在是让他难以招架。
他赶紧举起酒碗,对肃临渊道:“我们还从未一起喝过酒,我先敬你。”
肃临渊也端起海碗,与他碰了一碰,两人一仰头,皆是一饮而尽。
确实是极烈的酒,一碗下肚,已然让人头晕目眩起来。
肃临渊模糊道:“这‘一醉登仙’的名头确实不虚,喝了这一碗,我竟真有了些飘飘欲仙之感。”
停云脸上也显出醉意,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酒量很好的人。
但他的眼神却是那样清明,他直直看着肃临渊,眼中透出无尽的困惑与忧愁。
他的眼神太过哀伤,看得肃临渊也难过起来。
肃临渊强笑道:“你不用太过伤心,反正你现在已是不老不死之身,我死后,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大不了那时我再来寻你,只是要辛苦你等上一等了。”
停云摇摇头,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悲哀:“不,今日你我,便是永别了。”
肃临渊心中一痛,如同被利刃刺中一般,他想说些什么,好让气氛不那么沉重,可他说不出来,以往的舌灿莲花,现在只剩笨嘴拙舌。
他几次张开嘴,都没有说出话来,只能皱起眉头,露出满脸的苦恼。
停云突然间觉得,伶牙俐齿的肃临渊,张口结舌的样子,居然有点可爱。他想不起当初的事,却已不怀疑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也许他们曾经确实关系亲密,也许自己记忆中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就是他。
停云勉强笑了笑,艰难地站起身来,向着肃临渊伸出手,道:“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并没有想起从前,但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哽住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口鼻之中涌出鲜血,人已脱力,直直倒了下去。
肃临渊大惊失色,电光火石间人已扑了过去,伸出手臂,将坠落的停云接在怀中。
门外的袁鹏见此变故,也是一惊,立即破门而入,待到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形,他的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
那灵力竟已回到了灵渊身上,他已不再是那个凡人之躯。这下,原本简单的事情,不好办了。
袁鹏沉着脸,阴郁道:“好久不见,灵渊神君。”
肃临渊顾不上袁鹏在说什么,他搂着停云,想起刚刚的拥抱,心痛欲裂。
他方才沉浸在将死离别的悲哀之中,又被停云吸引了全部的注意,竟然没有察觉,自己怀中的灵玉已经不见了!
停云竟借着那个拥抱,拿走了他怀中的灵玉,又将其染上自己伤口的鲜血,放到了肃临渊的酒碗之中。
遇水即溶,哪怕饱蘸了滚烫鲜血,内藏了无上灵元,也还是无色无味,真是一块儿神奇之极的好玉。
停云躺在肃临渊的臂弯里,血如泉涌。
他艰难地睁着眼,看着肃临渊。
那个混不吝的肃临渊好像变了个人,模样还是那个模样,气质却全然不同了,他的眼睛泛出幽翠之色,额角显出碧色的暗纹,又在灵光中渐渐隐去。
面容间,已是神明之相。
停云缓缓地抬起手,似乎想触一触那双奇特的眼睛,他脑海里一阵混乱,自己似乎曾经见过这么一双眼睛,那藏在面具之后的……
他有些迷惑,嘴里断续道:“灵渊……神君?”
肃临渊胡乱擦拭着他口中疯狂涌出的血液,手足无措,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血不再流,他不知道怎样才能阻挡住生命的流逝。
停云迷糊地望着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被血染红的唇角泛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他喃喃道:“这……才是……真正的,一醉……登仙……”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坠了下去,凝望着肃临渊的眸子里,所有的神采,都已骤然消逝。
肃临渊紧紧地揽着他,一语不发,他知道,所有的呼唤都是徒劳的,眼泪也是一样。
就连孟息,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景象,也说不出话来了。
袁鹏残忍地提醒道:“灵渊,他已经死了,你不如现在就开始考虑你自己的问题,是要负隅顽抗,还是乖乖伏法。”
肃临渊不理会他,只是呆呆看着怀中之人,他的眼神混乱起来,太多的记忆突然挤进他的脑海,让他的意识有些昏沉。
袁鹏不屑他这副痴情的样子,冷冷道:“这也是他自找苦吃,我明明已经决定放过他,只要你的命,现在可好,你们俩只能死在一处,做一对没命鸳鸯了。”
肃临渊猛地回头瞪向他,气势大作,竟瞬间将四周的桌椅门板都掀飞了出去。
孟息踉跄着稳住身形,面色惊慌地看向袁鹏。
袁鹏倒是稳稳站着,一动也不动,但脸上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听到动静赶来的小二惊呆了,这屋子居然一眨眼就七零八碎成这样,而且那个神仙一样的公子,一身雪白的衣裳竟已被鲜血染红大半,他躺在另一位客人的怀里,一动不动,已经断了气。
“这……这……”小二看看这一地狼藉,又看看这几位剑拔弩张的客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袁鹏掏出一打银票塞给小二,道:“这些应该够补偿你们的酒楼损失了,现在,请你躲远一些。”
那小二拿了这一大把银票,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一挥衣袖,凭空化出无数尖锐的光刃,向着那个搂着白衣公子的客人刺了过去,其势犹如雷霆雨点,密不透风。
小二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发出,就见那位客人一手搂着人,另一只手微微动了动,已将那漫天光刃化解开来。
倒是小二身边的这位,一击不成,竟倒退几步,呕出口血来。
灵渊君将停云抱起来,冷声道:“元彭,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与你的账,容后再算。”
说完这句话,他抱着怀里的人,纵身一跃,从窗口飞了出去。
袁鹏捂着胸口,面色难看,对一旁已经呆若木鸡的小二道:“这可是你们酒楼最名副其实的一天了。”
说完这句话,他身形一动,人已化作亮光一闪,瞬间消失离去了。
小二呆了半晌,赶紧朝楼下大喊:“老板老板!快上来!真有神仙,神仙打架了!”
☆、魏三的铜牌
正午时分,阳光炽烈,地面上蒸腾着一股挥不散的热气,就在热气之中、野草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阳光照耀下发出亮眼的光芒。
一个蹒跚学步的小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将那发亮的东西拾了起来,嘴里咿呀叫着,示意一旁的娘亲来看。
孩子的母亲拿过东西,发现这原来是一块小巧精致的铜牌,做工精细,像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
她将铜牌一翻,牌子背面居然凝着干涸的血迹,还黏着人的发丝,女子吓了一跳,赶紧将那东西扔了出去,直喊晦气。
孩子还想去捡,被女子拉回来,叮嘱道:“不要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死人身上掉下来的,是不祥之物,快走,跟娘回家,洗洗手去去晦气。”
女人带着孩子离开了,那铜牌又重新落回了草丛里,但它只在那里躺了不久,又被一只手捡了起来,一只脏兮兮干瘦少年的手。
少年将铜牌翻来覆去看了看,眼里露出欣喜的神色,他毫不在意上面的血迹,随便在路边找了个水坑洗干净,揣着东西往城里跑。
他跑到城中的当铺,想把这东西换成银子,当铺伙计接过来一看,懒懒道:“两文钱,当不当?”
少年瞪起眼:“你什么意思!这东西怎么可能只值两文钱?你这是想坑人。”
伙计瞥他一眼,轻蔑道:“你看你这样子,像是能有这种好东西的人吗?这说不定是你从哪里偷抢来的赃物,我收了恐怕会惹上麻烦,能给你两文钱就不错了。”
少年劈手把东西夺过来,恨道:“我不当了。”
他走出当铺,心中生气,抬起手,想把这玩意儿给扔了,又舍不得,这东西实在是精致漂亮,他哪里摸过这么好的物件儿。少年想了想,收回手,把这牌子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这小小的铜牌究竟是谁的呢?若是阮梦深看见,他会惊讶地发现,那是他的好朋友魏家兄弟的贴身之物,而且这物件,是他们到死也不会丢的。
魏珏有一次找不到这东西,急得团团转,几乎把整个金陵翻个底朝天,直到找到了东西,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大家十分疑惑,为什么魏大将军的公子要戴这铜做的牌子,这也不算什么特别贵重之物,丢了大不了重新打一个,为何看得如此重要?
魏琨回答:“这牌子看似简单,上头的手艺却是千金难求,这是家父托鬼手工匠特地为我弟兄二人打造的,铜牌看似浑然一体,其实可以打开,里面中空之处放着我们的名字生辰,家父领军打仗,我们弟兄将来也是要随他上战场的,等到有一天战死沙场,就算面目全非化成白骨,凭着这个东西,收骨之人也可知道我们的身份。”
可不管这物件曾经多么意义非凡、多么至关重要,现在也只是一个死人身上掉下来的不祥之物,一文不值的挂在这个流浪少年的脖子上。
少年本是个流浪的孤儿,跟乞丐差不多,却也不太一样,小乞丐们好歹还能拉帮结派组织成群,好歹显得声势壮大些,少年却只能独自一人。
他不是没试过加入乞丐的队伍,可他实在是个太孤僻的孩子,跟别人相处,似乎比独自艰难求生还要难的多。
与别人共同生存,便少不了要互相分享,但分享这两个字说着容易,做起来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他早已放弃了与其他人一起生活的可能。
所以,他绝不是主动加入这帮人的,他不过是在饥肠辘辘之时吃了这些人赏赐的馒头,失去了意识,被他们绑来这里。
一群瘦弱肮脏、衣衫破旧的孩子站成一排,在长鞭摔打出的啪啪声里瑟瑟发抖。
男人走到这群孩子身前,鞭子在手心里有节奏地慢敲着,他问第一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面色发青,紧张道:“老爷,小……小人没有名字。”
那人皱眉,不耐道:“那你姓什么?”
“刘……姓刘。”
“行了,那你就叫刘一。”
那人说完,用鞭子指指下一个:“你?”
“小的姓李……”
那人又简单地动动嘴皮子,给人取名道:“李二。”
他走到第三个男孩身前,正是那个戴着铜牌的少年。少年衣衫褴褛,身上找不到一块比巴掌大的好布,他脖子上一块亮闪闪的东西实在是引人注目。
那人用鞭梢挑起铜牌一看,问道:“你姓魏?”
少年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一鞭子已经朝着他狠狠抽了下来,孩童们被吓了一跳,有年纪小的甚至已经哭了起来。
那人将鞭子往地上一抽,发出一声洪亮的巨响,嘴里恐吓道:“谁敢再哭?谁再哭我打死他。”
孩子们赶紧噤声,那人又向刚刚挨打的少年道:“我问问题,你必须回答,敢不说话,老子要你的命!”
少年被鞭子抽过的地方渗出血来,火辣辣地作痛,他咬牙忍痛回到:“是。”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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