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素日波澜不惊的心不知怎的有些紧张,就好像游离在天际的一只风筝,本来漫无目的随风漂流,生死无谓,忽然知道自己是被牵着线的,好歹有个归处,也不至于零落在无人处,太孤寂,他看了看自己还没好全的腿:“那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啊?”
“诶哟,忘记问了。”大娘懊悔,见他难得这么在意一件事,安慰他:“应该快了,我看那人像是个正经人,靠得住。”
小迟点点头心不在焉的喝了口粥,轻声嘀咕道:“来都来了,怎么不上来见见我啊...”
第59章
大雪过后,那个男人一直没再出现过,大娘因此觉得很不好意思,让小迟空欢喜一场。
他起初还隔三差五问问大娘有没有人来找他,后来见大娘答得尴尬,他也就不问了,夜里默默的气到胃疼,躺在床上想着他这个废物样若是家里人接了回去,多半是个累赘,但是好歹得告诉他身份吧,这么不明不白的把他扔在这里,实在太无情了,想着想着大约是肚子疼得难受,惨兮兮的抹了两颗猫泪。
“以后求我,我都不回去!”他猛地一蹬被子,气了一会儿发觉冷了,又想拿脚去夹回来,可是右腿瘸着使不上劲,勾搓了半天也只得老老实实坐起身把被子拉回来盖好。
不久就快春节了,到了小年夜大娘的儿女来接她去过年,临走时给小迟烧了许多菜,又包了馄饨放冰箱里,担心他腿脚不便,到时候没东西吃又下不去楼,老小区没有电梯,但楼层也不高,他现在能拄着拐杖走,虽然不稳但是慢慢走还是可以的,原本出院时医生说过让他定时来医院复健,或者家里人扶着走走路,年纪轻轻的总不能任由自己一辈子瘸着,但小迟只认得大娘,大娘也没那精力去陪他复健,这事就耽搁着。
除夕夜,下午三四点外头就开始有隐隐约约的炮仗声,H城并非全城禁止烟花爆竹,他听着噼噼啪啪的,外头有多热闹,他就有多寂寞,傍晚时分,他孤身一人看着电视里团圆欢乐实在心里难受,索性下楼去买些水果零食,他从没独自下楼,没人搀着,着实费劲。
等走到水果店,撑拐杖的右手手掌都压红了,买了几颗橘子一把香蕉,老板见他残疾,上下打量,问他拿得动吗?他不理人家,拎起袋子拄拐走了,出了店门才发现隔壁是鲜花店,走了过去又回头,站在人家店门口盯着一桶桶的鲜花。
鲜花店的老板是个姑娘,除了他买的一束玫瑰,还另加了一些花型给搭配着包起来,递给他时笑吟吟的,说帅哥加个V信吗?他脸一红抱着那花说没手机,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只听见姑娘在身后笑得开心。
他不禁心情也略略好了起来,身残志坚的拎着水果还要抱着花束,低头看花时忽的听见贴着身侧刺耳的“嘀嘀”声,吓得手一抖水果袋子掉在了地上,橙红的橘子咕噜噜四散滚开,方才没看路,右边来了车也没注意到,这会儿也顾不着去捡橘子,赶紧挪步让车开走,他站在路边下意识看了车里的司机,只见是个中年男人,开过去的时候还在生气的瞪着他,与他对视时张嘴动了动。
他愣住,司机嘴型说的是“死瘸子”,虽然他没听见,但残疾的人总归是对个别字眼特别敏感,能精准无比的猜到他人的恶意。
叫瘸子捡东西,真是难为人。
特别是每颗橘子都有它自己的想法,近处的捡了两个,一手立着拐杖,一手拿着水果袋,又得夹紧了胳膊怕花束掉下去,狼狈极了,行人的脚在他四周来去匆匆,他低着头,都能想象到他们随意瞅他一眼时眼神有多无情。
就差最后一颗滚到路边小台阶边的橘子,他蹲着只有左腿能使力,右腿已经微微作痛,他伸长手去够,细长的手指头在空中崩紧了,还差一点儿,他额头微微冒出细汗。
一道人影不知何时移动过来,轻松的捡起了那颗橘子递到他手里,庄深看见那只筋骨匀称的手,黑呢袖口中灰毛衣微微露出一截,他心中一紧,不知怎么觉得眼熟,抬头去看,那人已经背过身往回走。
费力的拄拐起身,“谢谢...喂!”他迫切的大喊,那人顿了顿脚略微侧过脸,随即脚步更快的离开,远去的宽阔背影在小迟眼前逐渐模糊,他用力瞪着视力衰弱的右眼想看清楚,却只见男人上了车,车子发动,轰的一下在十字路口转了向,加快的心跳冷却了下去,他抱着花,却难过得好像被全世界遗弃。
车开出一公里远,“他认出你了吗?”驾驶座的周楠看了看后视镜里撑着手按住眼睛的男人,问得忐忑。
“不知道,”梁琰声音很紧,过了几秒又自问:“应该没有?”
周楠赶紧接话:“要是认出来他还不用拐杖打你?”说完车中顿时气压沉重,他自觉说错了话,又补了一句:“所以,他肯定没认出你,放心吧。”
梁琰未发一语,这终究是好事还是坏事?庄深现在这副模样,他哪里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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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老式的黄木漆八仙桌使用年久,台面上有些磕碰出的淡黄色斑驳,天花顶上日光灯白得刺眼,泛黄的墙壁好脾气的把光芒收敛成家的色彩,小迟把苹果摆上桌,摞成两层,掰了两根香蕉搁在边上,香蕉背对着苹果,他看了看觉得不高兴,又把香蕉翻了个身,让香蕉环抱着苹果,做个伴总是好的。
他白天右腿使多了力,回家后裂骨处渐渐疼得厉害,在卫生间褪下裤子,那块微微发红,摸着是已经肿了,外头天黑得早,他一个瘸腿实在没力气再去趟医院,况且,他想这大过年的医生也要回家过年的吧,现在去岂不是要耽误一个大夫吃年夜饭吗?想着便默默的把裤子拉好,一瘸一拐的去倒热水吃止痛药,先这么着吧。
除夕夜零点一过,爆竹炸上了天,此起彼伏的裂空之声争分夺秒的讨着新年的吉利。
他盖着被子盖过头顶也遮不住这阵扰人睡眠的声音,虽然就算没有放炮仗他可能也睡不着,但既然炮仗上赶着来当替罪羊,他自然得给炮仗一个面子:“讨嫌!新的一年祝你哑炮。”
当然,炮仗当他放屁,并且炸得非常来劲,外头响了一夜不带歇的。
也不知道是几点睡着的,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他穿着大红的毛衣捂着耳朵躲在门内,有个男的背对着他蹲在院子里,过了一会儿男的站起来退后几步,“咻”的一声有个火花窜了起来,打着火星旋儿飞高了两米,“啪”的一炸,是个小烟花。
男人一直背对着,他不知道他是谁,但感觉是很亲近的人,只听见他笑着说:“不响,不用捂耳朵,再放一个?”
紧接着就是“嘭嘭嘭——”
烟花火星天旋地转,他一个激灵醒了,哪是小烟花的声响啊,是有人在敲门。
“来,来了。”忙忙的掀开被子,他以为是大娘回来了,批上外套就单脚跳着去开门。
大年初一,大娘又怎么可能回来呢,门一开,果然不是大娘,来者身材挺拔,穿一件工装厚夹克,戴着黑色毛线帽,五官硬朗,眉宇凌厉,他面容略显疲倦,是个不苟言笑的陌生男人,小迟愣愣的看着他,这人...是谁?大年初一不请自来,还带着一个......行李箱?
梁琰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动作电影里不怀好意的找到了主角家,随时都会掏出一把枪说:“跟我走,或者死。”的冷血反派,若不是这个行李箱挽救了他的“入室抢劫犯”气质,一定会立刻被关在门外。
“你...找谁?”小迟紧握着门把。
男人却没立刻回答他的话,眼神往下扫了一眼他悬在空中的右脚,那只脚被他看了一眼,明显不自在的蜷了一下脚趾往左腿后躲去,他这才开口,面无表情,一本正经:“我是你表哥,出差到H城,听说你出车祸了,家里人托我来照顾你一段时间。”
小迟张大了嘴,半天发出一个单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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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或许是在大年初一这样的团圆日子里‘亲人’被赋予了太温暖的意义,小迟稀里糊涂的就让人进了门,自称是表哥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穿好衣物从卧室出来,看着他进了厕所洗漱,又看着他撑着拐尴尬的不知往哪里走,不知该如何应对不速之客。
好在梁琰再熟悉不过他的性格,知道他此时没了主意,也不捉弄他,兜里掏出一个大红包来直截了当的上前塞他手里:“深深,新年快乐。”
小迟的手下意识往后缩去,只是梁琰给钱的手法甚是娴熟,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把那厚厚一个红包抓在手里了。
“以前年年都给的,拿着。”梁琰理所当然,尽管这话模棱两可,有诈骗嫌疑。
“......”小迟木愣愣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表哥给表弟发红包?这么厚一叠摸着得有一万了,还年年都发?他家乡的习俗真够粗犷的,不过,等等,他口齿不清的急问:“你喊我什么?我叫深...什么?”
“深深,”梁琰又喊了一次,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他的脸,每一个表情变化都是在赌博,直到对方歪了歪头,仍是一脸茫然,他才从兜里捏出一张身份证,嗓音都低了下来:“庄深。”对方接过证件,嘴巴动了动,无声的念了一遍那两个字,梁琰的心跳便也随着那两个字停格了一瞬。
“不记得了吗?”梁琰见他费力思索的模样,暗中捏紧了拳,紧得指甲盖都白了,狠下心又道:“我姓梁,以后喊我琰哥就好。”就这么臭不要脸的强行当了人家的哥,天知道他现在有多紧张,比古代盲婚哑嫁新婚之夜掀盖头还紧张,生怕一个不慎,下半辈子可就搭进去了。
远方鞭炮声若隐若现,老房子里一个懵然思索,一个手心捏汗。庄深车祸撞伤了头,现在一时半会是想不起以前的事儿的,想多了脑袋会疼,犯恶心,但叫出这俩名字来倒真有点对上号的熟悉感了,他便确信无疑,没错,这是表哥,一定是了。
不锈钢拐杖猝不及防的跌在地砖上,庄深一头扑在表哥的怀里,喜极而泣,呜呜咽咽的喊道:“表哥...”梁琰一口气猛然吸进脏腑,仰着头只觉手脚发麻,心脏跳得如同起死回生一样奋力,清脆的拐杖碰击瓷砖声,清晰无比的拥抱触感,他缓缓呼出气,克制着自己发抖的嗓音:“嗯。”
表亲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当日编这个瞎话不过是为了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照顾他的名头,梁琰来得匆忙又决绝,那日回到S城连夜辞去梁氏职务,辞职信递交上去还没正式批下来,倒是梁致和程韵以及一众梁家长辈,公司元老快把他手机打爆了,周楠帮着处理他的财产,还得费力瞒着他的去向,忙得几日没合眼,恨不得把他从H城抓回来扔进这烂摊子里,梁琰关机,换号,手段之无情令人发指。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眼前‘表弟’,带他去医院复诊,陪他锻炼右腿,亲自下厨做饭,忙得不亦乐乎,夜里睡在隔壁床上,心中又暗悔当日编瞎话只瞻前,未顾后,庄深日日在他身边,他却不能摸他亲他,不能有任何逾矩行为,这正直表哥形象真够操`蛋的,自个儿给自个儿下了个绊子,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得定个闹钟明天早起给表弟煮粥。
细想当日庄深决绝离去,两人关系已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误会多了谎话多了,就像一团线成了死结打不开了,而今能陪在庄深身边,梁琰便觉得日子是偷来的,医生说庄深要恢复记忆很难,庄深神色失落,梁琰都看在眼里,他不知道该不该把旧事告诉他,有前车之鉴,他自然明白坦诚相待才是长久之道,但如何能既坦诚又不把人吓跑,他还得徐徐图之。
得寸才能进尺,他深谙此道。
春节过后,庄深已经从最开始的拘谨慢慢放松下来,晚饭后梁琰拉着他去小区旁的公园里走路,他抓着梁琰的胳膊,绕湖一圈,大冬天里走得满头是汗,但已经能偶尔脱离拐杖走个几步了,他心里是高兴的,大有健步如飞指日可待的错觉,只是走多了腿还是疼,梁琰数着步数不准他得意忘形,回头的路就背他走,每每庄深都觉得不好意思,梁琰就拣没人的小路走,灯光昏暗,公园林子里静悄悄的,庄深伏在他背上,觉得表哥真是个大好人!
“琰哥,你娶老婆了没有?”他忽然问起,笑笑的。
梁琰脚下一顿:“没。”
“奥。”
“怎么?”梁琰颠了下胳膊,把他往上驮一些,假意攀谈着:“你有?”
庄深把脑袋靠近,认真的问:“我有吗?”
梁琰这才记起他是失忆的,立刻无情道:“没有,你连喜欢的姑娘都没,也没姑娘喜欢你。”
庄深不说话了,梁琰这话说得好像他很差似的,他以前差不差他是不知道的,但现在他瘸了,眼睛也有一只半瞎了,一个男人身体这么不好,确实以后不会有姑娘喜欢他了。
梁琰察觉到他的失落,清了清嗓子:“你还年轻...干什么?你急着娶媳妇吗?”
庄深脑袋蔫蔫的靠在梁琰肩上,沉默半晌才摇摇头,发丝蹭着梁琰耳廓,柔柔软软的刺得人心痒,梁琰微微弯起嘴角,幼稚的恶劣的暗自高兴着,大步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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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带着庄深离开S城是梁琰一早就打算好的,早到二叔离世那会儿他就已经有了这个念头,只是当日梁致难担大任,他绊住了脚,谁料半路杀出程韵来,才有了这场心惊胆战的离别。
他时常想,若不是庄深出了车祸住进医院,他恐怕再难寻到他了,寻到了,若庄深没失忆,多半也是破镜难圆,可他一看到庄深满身病痛,又觉得心疼,觉得自己实在无耻得很,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庆幸他受伤,辗转反侧,深夜失眠,起身去隔壁房间看庄深,月色皎洁,他睡得懵然不知,梁琰凝视着他熟悉的心动的面孔,靠近到呼吸相交的距离,最后却也只是像个和蔼的长辈那样摸了摸他柔软的发。
他真怕哪日克制不住自己,撕破这层兄友弟恭的皮。
梁琰走了,没有知会一声就这么离开了,庄深早起喊不到他,看到桌上放着一张纸,就写了一行字:“有事离开,去大娘家吃饭”,把庄深急得以后出了什么大事,可偏偏他们日日待在一起,庄深从来没问过梁琰电话号码,这下也联系不到人,他木头桩子似的在桌旁站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他其实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什么亲戚找上门都是骗人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好像他是只可以随意丢弃的流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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