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汉嗷嗷叫着,一边叫一边挣扎道:“你这悍妇,我是你良人!”
“良人?我呸!”
妇人气急了,竟然抓紧闲汉的衣领,将他当场掼在地上,不给闲汉反应的机会,扯掉他腰上的布带,将双手反绑在身后。
“给我回家!再敢做这样的事,我就离了你!”
听到妇人的话,有人趁机笑道:“嫂,既要离他,观我可好?”
“滚!”
闲汉散去之后,几个长舌妇人也觉得没趣,又被老人严厉叱责,只能低着头各自归家。
老人并未离去,而是站到卫母和卫氏族人面前,怒声道:“你这九原城的妇人,到我沙陵县来作甚?!还有你们,既是卫掾的族人,怎能这般欺辱他女?!”
“我是她母!她将我挡在门外,不许我进门,不见我面,岂非是不孝?”见卫氏族人缩回脖子,卫母暗道一声没用,只能自己出面。
“自你嫁去九原城,至今已过两年,你可曾来看过女郎,可曾递送书信?”
卫母哑口无言。
“许久不见面,连书信也无,见面就嚷嚷女郎不孝,你安的什么心?!”
一名身材丰腴的妇人走上前,衣袖已经挽起。见卫母无话可说,也不同她客气,上前就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用力压在地上。
“欺人欺到卫氏村寨,瞎了你的狗眼!”
不给卫母反驳的机会,妇人骑到她的身上,手臂抡起来,一下下狠扇在她的脸上。卫母好歹也是边郡出身,装可怜不假,却不是没有丁点战斗力。
眼见卫母反抗,立刻有两个妇人上前,同先前的妇人一起,压住她狠扇巴掌。
她们忍了几天了!
本想着她好歹是卫女郎的生母,不好直接下手。哪料到是这样的恶人!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进入村寨,在寨子外边就该打走!
几名卫氏族人见事不妙,转身就要跑。
老人咳嗽几声,数名青壮抄起棍子,将几人拦下来,劈头盖脸一顿狠揍。
几人蜷缩在地上,不敢反抗,只能缩起身子,双手抱头。口中不断哀求,眼中却全是狠色,更将今日一切全都算到了卫青蛾头上,发誓躲过这一遭,必要让她好看!
觉得打得差不多了,老者让众人停手。
“全都扔出去,告诉守门人,不许再放他们进来!”
“诺!”
众人轰然应诺,拖死狗一样拖着几人,一个接一个丢出垣门。随后门一关,任由他们瘫在地上哀嚎。
“等着,都给我等着!”卫母恶狠狠咬牙。
“都是你这妇人!”一名卫氏族人强撑起身子,瞪着同样狼狈的卫母,“不是你撺掇,我等岂会遭这份罪!”
“因为我?你若不贪心,我说得动吗?”卫母冷笑道,“当初说好,将那不孝女卖去他郡,留下的田亩和钱绢有你三成!怎么,反悔了,不想要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怎么没有?”卫母撑起身体,拢拢撕破的衣裙,“我今日就去县中告她,说她不孝殴亲,你等为我作证,这些都是证据!”
“事情能成?”
“成不成总要试一试。只要成了,直接求官寺重判,家产你我可尽分!假如不成,也让这些村人知晓你我厉害,不敢再阻拦我等,届时,自可再将她卖为僮。”
卫氏族人凑到一起商量,陆续达成一致。
几人搀扶着走远,伏在墙头的青壮滑下木梯,对老人道:“大父,他们朝北边去了,想是要去县城。”
“不用理会,如果敢去告状,这一村寨的人都可为证,必叫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就这么放他们走了,还是太便宜这几个恶人。”青壮低声道。
“便宜?”老者冷笑,“且看吧,如我预料不差,这几个人全都活不了几天。”
青壮面露不解,老者却不想多解释,摆摆手臂,示意众人各归各家,今日之事不要再言。如有人问起,就说这几人欺上门来,他们是出于义愤将人赶走,别的不用再提。
从卫氏村寨到县城有一段距离,途中要经过一条秦时修的土路,路旁有一座破败的驿站,早就没了驿卒。因早年曾被匈奴劫掠,附近的村民都已经迁走,留下的房屋或是倒塌,或是成为野兽的藏匿处。
临到夏日,废墟会被高草包围。冬日里覆盖积雪,形成一个个高矮不同的雪丘。之前魏悦追逐狼群,曾在附近猎杀十余头灰狼,同时惊走了藏在雪丘下的野兽。
现如今,这里连只野鼠都找不到,入目尽是一片荒凉。
卫母和几个卫氏族人经过雪丘,淤青处火辣辣的疼,只能抓起一把雪敷上。
正准备停下歇一歇,一阵破风声陡然响起。箭矢从雪丘后飞出,咄咄数声,扎在几人脚下。
“谁?!”
“可是盗匪?”
“不要杀我,我身上无钱!”
以为遇到流窜在边郡的盗匪,几人大声喊叫,唯恐被取走性命。
马蹄声由远及近,数骑快马从林间出现,一跃跨过雪丘,将几人围在中心。其中一名少年手持弓箭,冰冷的双眸钉在卫母身上,直让后者胆寒。
“套马索!”
三字出口,马上的汉子放下弓箭,从马背取下一捆粗绳,挥舞在头顶,发出嗖嗖声响。
“快跑!”
卫母和卫氏族人骇到极点,几乎是手脚并用向外跑,甚至想要钻过马腹。
可惜动作不够快。
伴着呼呼的风声,套马锁先后飞落,几人全都被锁住,一个接一个拖倒在地。
“走!”
赵嘉一马当先,健仆跟在他的身后,拖拽着绳索,飞驰过茫茫雪原。
路上没有行人,一个都没有。
这彻底掐灭了卫母和卫氏族人求救的希望。
几人被拖在马后,两侧的景物飞速后退,身上的绳索越来越紧,恐惧到极点,连叫都叫不出来。幸亏身上的衣服厚,地上的厚雪盖住土石,才没有被直接拖死。
不知过了多久,马队终于停了。
几人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远离开村寨,来到一片陌生的地界。入目一片空旷,除了雪就是雪,别说人烟,连野兽的影子都看不见。
赵嘉翻身下马,走到卫母跟前,蹲下身,用马鞭挑起对方的下巴,冷声道:“我问,你答,不要说多余的,明白吗?”
卫母含糊应声,恐惧的看着他。突然瞳孔紧缩,显然是认出了赵嘉。
“你、你是赵家小儿!”
啪!
一鞭子甩在卫母背上,疼得她打了个哆嗦。
赵嘉示意健仆不必继续,口中道:“不要说多余的话,也别自作聪明,现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卫母低下头,藏住眼底的恨意。
“你到沙陵县的事,有几人知道?”
“我夫家皆知!”卫母大声道。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认出”赵嘉!如果之前是要教训他们一顿,现如今很可能会杀人灭口!
“你给阿姊定了亲?人在哪里?”赵嘉的问题十分跳跃,卫母满心恐惧,一时反应不及。待到明白他在问什么,目光开始闪烁。
一旁的卫氏族人也认出了赵嘉,生出和卫母类似的想法。惊恐之下,不惜抓住一切生的机会,抢先道:“她没有给青蛾定亲!”
“没有?” 赵嘉的视线转过来。
“没有!如果你要青蛾,我可以做主将她嫁给你!”卫氏族人大声道。
卫母恨得双眼通红,刚开口叫了两声,又有鞭子落到身上。
卫氏族人见赵嘉看过来,以为猜中对方心意,继续道:“这个恶毒的妇人要将青蛾卖做僮,连商队都已经找好!她还说郎君曾住在卫家,家中必有郎君的东西。将人卖掉之后,可以赖上郎君,说郎君……”
“你胡说!这明明是你的打算!”卫母大叫,再也顾不得落到身上的鞭子。
愤怒达到极点,赵嘉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卫母和卫氏族人互相攀咬,最后竟扭打起来。
后者仗着人多,似野兽一般,将卫母活活扼死。卫母临死之前,手指抓入其中两人的眼睛,还咬断了一人的喉咙,鲜血登时飞溅。
赵嘉朝健仆示意,后者走到几人跟前,将还活着的卫氏族人制服。卫母的尸体开始变冷,受伤的卫氏族人捂着眼睛大声哀嚎。
“将活着的送去畜场,交给熊伯关押。”赵嘉道。
健仆面露诧异。
这同计划完全不一样。
“先把人送走,我自有安排。”赵嘉道。
汉初,掠卖人口之事屡禁不止,连窦太后的哥哥都曾被掠走贩卖。卫青藏身的商队是做正经生意,但领队依旧将他扣下,带到云中郡卖出。
根据几人攀咬出的信息,赵嘉很快明白,卫母找上的这个商队是以贩卖皮毛为幌子,专门从事掠卖人口的勾当。在边郡停留这些时日,未知做下多少恶事。
待到健仆将人押走,赵嘉跃身上马,眺望灰蒙蒙的天空,开始认真思索,他该如何做,才能将这支商队彻底“留”在云中郡。
第十八章
卫青抱着一捆羊皮走出围栏。在他身后,公孙敖用力端起木盆,里面装着成扇的羊排,还有四根没斩开的羊腿骨。
见卫青一路小跑,中途差点滑倒,公孙敖用腰腹顶住木盆,扬声叫道:“阿青,慢点,小心别摔了!”
“孙媪之前吩咐,需得快些。”卫青头也不回,大声回道。裹着厚实的皮袄,捧着已经冻住的羊皮,一路跑到木屋前。
木门半敞开,里面不断飘出热气。
卫青在门前跺跺脚,蹭掉鞋底的积雪,才迈步走了进去。
“媪,我带羊皮过来了!”
屋内燃着地炉,火焰烧得正旺。炉上架着陶罐,罐里烧着水,正咕嘟嘟冒着热气。地炉旁围着五六个妇人,每人身前都有一个木盆,盆里浸着等待硝制的羊皮和牛皮。
熊伯正带人丈量田亩,准备开春后使用赵嘉说的法子开田,多种几亩粟菽。春耕是大事,除了几个腿脚不方便的老人,以及留下看守畜场的健妇,其余人都是早出晚归,有时跑得太远,日落也不见归来。
公孙敖和卫青留在畜场,比起干活,更像是为妇人们解闷。尤其是卫青,大眼睛长睫毛,模样长得漂亮,又格外懂事,别提多招人喜欢。
有妇人干脆抱过卫青,说要抢回家做儿子。
大概是没经过类似的阵仗,卫青愣在当场,脸色红得彻底。
妇人们哈哈大笑,各个丢下手中的活,当场撸起袖子,将卫青抢来抢去。虽说四头身已经长了点肉,不像来时一样瘦弱,可在习惯骑马开弓的健妇跟前,照样和只羊羔没什么区别。
亲眼目睹卫青被妇人们争抢,先是脸色涨红,继而又欢快的笑了起来,公孙敖傻愣愣的站了片刻,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第一个是阿青真招人喜欢;第二个就是幸亏招人喜欢的不是他。
想想自己被妇人们抱来抱去,抢来抢去,偶尔还被玩笑的抛起来,十二岁的少年脸都青了。
木屋内,妇人们正在闲话。听到卫青的声音,都笑着转过头,招手让他过去。
孙媪放下木棍,在布裙上擦擦手,接过羊皮试着展开。羊皮已经冻住,发出一声声脆响,上面还有没剃干净的羊脂。
“是块好皮子。”孙媪笑道。
“畜场里都是肥羊,冬天也吃得甚好,皮子怎会不好。”另一个妇人笑道。
妇人们说话时,公孙敖端着木盆走进来。
短短一段路,羊肉上的血水已经凝固。
不等公孙敖开口,已经有一个高挑的妇人走过来,接过木盆,端到屋子一角,先将羊腿骨取出,放到足有半米长的木板上,用菜刀剁了起来。
卫青挨着孙媪坐下,嘴里被塞了一块肉干。公孙敖抓抓头,想要去羊圈打扫,也被妇人们拉住。
“天冷,暖暖再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马蹄声,紧接着是季豹的声音:“熊伯可在?”
妇人们停住说笑,孙媪站起身,推开木门走了出去。看到马背上的季豹,又看看拖在马后的三个男人,回道:“熊伯带人看田,日落方能归来。”
季豹翻身下马,用力拽着麻绳,三个卫氏族人踉跄几步,全部瘫软在地。
有两个卫氏族人伤到眼睛,其中一个伤势太重,竟然活活疼死,和卫母一样喂了野兽。另一个勉强撑着,伤口用布条简单捆扎,被一路拖行,半面脸都是干涸的血痕。
“郎君吩咐,这几个人都要交给熊伯。”季豹道。
“既是郎君的吩咐,你暂且等一下,我让人去唤他回来。”
季豹点点头,也不拴马,就挨着马身站着。
孙媪回到屋内,不多时,两个背着弓箭的妇人走出来,各自牵了一匹青马,踩着绳扣跃身而上,朝着畜场西侧飞奔而去。
卫青和公孙敖从门内探出头。
看到受伤的卫氏族人,公孙敖不觉任何异样,表情变都未变。他的阿翁力战匈奴而死,里中的青壮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和匈奴拼过命。眼前的情形压根不算什么,激不起他半点反应。唯一让他好奇的是,这三人是什么身份。不过,既然是被郎君抓住,那就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卫青出生在河东平阳,虽然被父家当做奴仆对待,却极少见到这样的场面,下意识抓住了公孙敖的衣袖。
感受到右臂的拉力,公孙敖低下头,用手拍拍卫青的后背,安慰道:“阿青莫怕,不是什么大事。”
卫青点点头,松开手,再看瘫软在地的卫氏族人,好奇逐渐压过了恐惧。
季豹等得无聊,从马背解下装有木头的皮袋,自腰间抽出短刀,熟练的削着木块。骏马嘶鸣一声探过头,被他用胳膊肘挡开。
公孙敖和卫青心生好奇,不由得越凑越近。
季豹看向两个小孩,忍不住咧开嘴,举起削到一半的木箭,笑道:“能开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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