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平静地过了三四天,师青玄发现能说话的一大好处就是他不用对着那个黑衣人递纸条了,于是他每次见到那人都会同那人说一两句话,有时是问贺玄的情况,有时只是简单的问候,那人不回答他也不介意,只是说话他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这日,师青玄清晨醒来,便听到一阵激烈的敲门声,他打开门却见一下子闯进来七八个人,都是相似的打扮,看上去比较像官差。
小小的道观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就显得十分拥挤,似乎连空气都不太好了,师青玄隐隐预感将有麻烦的事发生,但他并不觉害怕,依然十分镇定地写道:“请问各位前来有何事,是拜神,还是祈愿?在下口不能言,只能以笔书写,请各位见谅。”
为首的那名官差打量了师青玄一番,有点不屑道:“你是这里的观主?我记得以前这里没人住,你是从哪儿来的?”
师青玄写道:“在下正是观主,几个月前才来到这里,平时很少出门。”
或许是看他一个小道士文文弱弱的,又是这幅长相,也难免不爱出门,几人对师青玄的话倒是信了不少。
官差道:“前几日,你有没有看到一男一女,他们不像是本地人,男的穿黑衣,女的穿白衣,他们打伤了人,我们此来是要找他们问清楚。”
师青玄写道:“每日来拜神的人很多,不记得了。”
官差道:“是吗?可是有人看见他们往这个方向来了,这附近也只有这一间道观,之后他们就不知所踪了,我们可是有证人的。”
说完,几个人抬上来一人,那人歪在软椅里。师青玄看了看,发现这人正是上次被贺玄打成重伤的那名纨绔公子,浑身被纱布包的像个粽子。实在滑稽,师青玄强忍着没笑出来。
那人哼哼唧唧的不知对旁边的手下说了什么,那名手下一脸惨样地上前道:“那天在酒楼上,一对男女不知道用什么妖法将我家公子弄成重伤,我冒死远远跟踪,看到他们进到了这里,天黑都没见有人出来。”
师青玄不慌不忙,写道:“就凭几句话就断定我与那人有关系,是否太武断了?”
那名手下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指着供桌上的花瓶道:“那枝梅花我认得,当时那个女人戴在头上的。大人不如搜一搜,必然能再找出些证据。”
师青玄想若由着这些人随便搜下去,必然要出事,便写到:“几位大人,我这里是供奉神明的地方,梅花是来拜神的信徒所赠,并不知道什么妖法,您们这样冤枉好人就不怕冲撞神明吗?”
几名官差听了到时犹豫了一下,那坐着的纨绔公子却不干了,喊道:“一群胆小鬼,这里就他一个人,你看他长得那个样子像神吗?我看更像鬼。我知道那两人不好对付,特地请了一名高人过来,专门驱鬼除妖。”
说完,门外又进来一名白胡子老道士,师青玄已经觉得有点不耐烦了,只希望这场闹剧赶紧结束。便也不再写字,准备静观其变。
看着那老道士甩着拂尘的样子,师青玄也不由地有些怀念自己的那柄拂尘,他安慰自己反正现在也用不着了。他想:“不知这人道行如何,会不会看出些什么?”
那老道士装模作样地在屋里走了一圈,又拿出符纸点燃,然后点点头道:“这里鬼气确实有些重,十分可疑。”
围观的人听了,吓了一跳,皆是退后三步,连忙问:“难道真是有鬼?”
老道士道;“不用怕,贫道行走江湖多年,一般的妖魔鬼怪根本不放在眼里。”说罢嘴里念念有词,拿着拂尘在空中甩了甩,又忽然指着师青玄道:“何方鬼怪,还速速显形!”
师青玄无奈扶额,心想看来这道士只是个半吊子,哪儿有这样除妖的,碰上个稍微厉害的都不是对手,更何况绝境鬼王。
果然,那老道士话音刚落,手里的拂尘竟如风化一样,从须到柄一寸寸变为灰烬。老道士大惊失色,连忙对着师青玄作揖,道:“小道有眼不识泰山,阁下莫要怪罪,我这就走,这就走……”他转身就往门口跑,然而却被人拦住了。
那名手下道:“你收了钱,事情还没办成,怎么就想走了?”
老道士把钱袋掏出来扔给那人,道:“钱重要还是命重要,这位不是你们惹得起的,我劝你们也赶紧走。”然后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那纨绔公子却不以为然,嚷嚷道:“别管那个神棍了,别忘了我花钱找你们来是干什么的,赶紧搜啊,不管搜不搜得到,我不能白落一身伤,就算不是他干的,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为首的官差一声令下,几人便迅速搜了起来。师青玄根本拦不住,恨不得扇子在手,将这些人都扇到天上去。
忽然,一人喊道:“有发现。”
师青玄眼睛猝然睁大,因为那人拿在手里的是一件白衣,正是他在黑水鬼蜮里穿的那件,上面沾染的大片血迹已经发黑,那是他的兄长师无渡的血。
师青玄喊出声:“还给我!”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道:“他怎么会说话了”“他方才是装的吗?”“他果然有问题吧!”
师青玄的脸色已不是方才的平和,他面色阴沉,又朝着拿衣服的人走进了几步,语气不悦:“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伴随着他的脚步,本来风和日丽的天气竟刮起狂风,吹得门窗疯狂作响,屋里温度骤降,仿佛结了一层冰。
闯入者们面面相觑正不知是进是退,那拿着衣服的人,突然大叫一声将手里的道袍扔到师青玄脚下,双手红肿不堪,如同被开水烫过。
师青玄将道袍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珍重万分地抱进怀里。他能想到是怎么回事,这件道袍是他做神官时穿的,材料非同一般,一般的刀剑根本破坏不了,更何况上面还沾了他亲兄长的血,师无渡是正经飞升的神官,纵然身死,但衣物上残留的神官之血,危急时刻依然能够保护至亲之人。
闯入者们发现形势不对,大多数已准备逃跑,一阵狂风却将道观的木门关了起来,那些人瞬间不安起来,纷纷拿出兵器准备拼死一搏。
突然,屋里响起东西碎裂的声响,桌上插着白梅花的花瓶竟凭空碎裂了,但花瓶里的水却一滴都没有落在地上,反而慢慢凝聚起来,化作一条黑色的水龙盘旋在半空。奇怪的是花瓶里并没有多少水,但这黑龙却巨大的如同要吃人一般。
师青玄怒道:“你们这些人是非不分,欺善怕恶,若不给你们些教训,恐怕镇里再无宁日。今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你们自己种下的恶果,怨不得别人。”
闯入者们万分戒备,然而师青玄说完这几句话便转过身去收拾桌上的花瓶碎片了,他将梅花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在一旁,抬头看了看神像,叹口气道:“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这里毕竟是你的地盘,这些人随你处置吧。只求你别在这里杀人,我真的不想弄脏这里。”
一阵惨叫声、求饶声、逃跑声之后,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了。师青玄转过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走了,连屋里的空间都好像都大了一点,幸好贺玄还是听了他的请求,没给这里染血,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死是活,但不论如何还是希望贺玄不要赶尽杀绝。
师青玄将碎片清理完,心道:“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花瓶就这样碎了,是不是因为我又惹他生气了?”好在他又找到一个小陶罐,再次将梅花插了起来。
第二日清晨,师青玄打开门,发现门口坐着一个少年,果然又是石头。石头一见到他,立刻站起来问道:“道长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我听说昨天这里来了好多官府里的人,他们有没有找你麻烦。”
师青玄说道:“没有,我没事。”
石头愣了一下,惊讶道:“道长你能说话了?”
师青玄才发现自己方才出了声,心想反正昨天已经说话了,也没有必要在装下去,便同石头解释自己以前是能说话的,只是亲人去世后悲伤过度一时失语,现在已经恢复了。但是还有些不习惯,所以希望他不要对外宣扬。
石头十分相信他,保证不会乱说,又问道:“道长,我听说昨天神仙又显灵了。”
师青玄赶忙问道:“为什么这样说?昨天来这里的那些人都怎么样了,是死是活?”
“听说那些人多少都受了伤,不过死不了,问怎么受的伤,好像都被什么都吓到了,都说不清,有几个直接就吓傻了。镇上的算命先生说,他们是得罪了神明遭报应了。对了,有两个人刚离开这儿,就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将他们刮到天上去了,就再也找不见了。”
“被风吹走了?”
“是啊。就是两个特别坏的人,他们也是活该,听说前不久才被人教训过,结果又来找你的麻烦。他们平时欺负了不少人,消失了以后镇上的人都高兴的很。而听说知县大人做了个奇怪的梦,说是再待下去,下一个遭报应的就是自己,也决定辞官了。所以,道长你说是不是真的有神仙显灵了?”
“不是神仙。”
“那是什么?”
师青玄看他一脸好奇,便想同他开个玩笑,小声道:“是贺生的鬼魂。”
少年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吗?”
“假的。”
“我不信,道长你不会骗我的,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师青玄不禁揉揉眉心,心想这孩子怎么这样实心眼,还好不是乱说话的人,不然贺玄非找自己麻烦不可。师青玄嘱咐少年好好在医馆学艺,不要总往这里跑,而且他也确实想安静一下了。
等到太阳落山之后,师青玄久违地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虽然贺玄也不过离开了十来天,他却感觉好久不见了。
贺玄背对着他,好像在看供桌上的那枝梅花。师青玄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于是轻声问道:“你回来了,你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贺玄转过身,依旧是那张万年寒霜的脸,道:“差不多。”
师青玄道:“那就好。那个……我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
贺玄道:“收到了,尽是废话。”
师青玄微笑道:“确实是呢!谢谢你出手相助。”
“如果这次我不留分身看着你,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我又没做错什么,能有什么后果?牢狱之灾,还是变成枉死冤魂?”
贺玄也笑了:“慷慨赴死?你想得到美,有些黑暗是你无法想象的,在那种地方,人命是最低贱的东西,死亡根本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怜悯,只会被人唾弃没用而已。”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也好像凝滞了。
终于,贺玄开口打破了静谧,道:“你这次可是给我找了好大的麻烦,如此大的阵仗,这里恐怕很快就会引起天界的注意。”
师青玄一脸惭愧,道:“对不起,那你说该怎么办?”
贺玄突然靠近他,一把抓住师青玄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四目相对,近在咫尺。贺玄似威胁又似嘲弄地在师青玄耳边低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好好算算帐。”
师青玄:“啊?”
周围忽然陷入了黑暗,再亮起来的时候,师青玄已被贺玄甩在一方软塌之上。贺玄整个身子压在他上方,一只手扣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捏着他的下巴,使他只能老实躺着。
贺玄用一种颇为不悦的语气道:“我现在正被天界通缉,你惹出这样的乱子,无疑是暴露了我的行踪。我是不能再让你回去了,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好呢?是直接杀了你,还是把你关在这里慢慢折磨?”
他说话的时候,本来捏着师青玄下巴的那只手也随之慢慢下移,移到师青玄衣带的地方停了下来。
师青玄本来只听贺玄说话,倒不觉得害怕,当感受到贺玄的动作,他开始有些不安,而更多地是一种失落。他本以为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对贺玄能比以前更了解一点,两人的关系也许也稍微改善了一点,但现在看来,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他们中间永远隔着不可跨越的鸿沟,过去几个月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时至今日,他们之间唯一的关系只有肉体关系。
他偏过头去,不想看贺玄的脸,有些丧气地道:“随你吧!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听不是吗?”
贺玄听得这话,意外地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一声,将手从师青玄的衣带上移开了,另一只手也松了对师青玄手腕的禁锢转而撑在他身体旁边,道:“你不说,怎知我不会听?”
师青玄惊讶地转过头,正好对上贺玄的眼睛,这双眼睛漆黑如墨,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但是却十分平静,既无愤怒也无憎恨。
师青玄问道:“你真的愿意听我说?”
贺玄松开了他,下了榻,站在一旁道:“说吧。”
师青玄连忙坐起身,整了整衣服道:“贺公子,这次的事确实是我的错,你要杀还是要关随你。在这之前,我只求你一件事。”
“何事?”
“能不能请你把我哥的头骨还给我,让我葬了他。”
“如果我说不可能,你待如何?”
“也不如何,只是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放弃。”
贺玄看了他一眼,道:“你对这件事倒是执着的很,你哥反正已经死了,他的尸体还不及你的命重要?人间的战场上有多少白骨荒魂,他们都能等得到亲人收尸吗?”
师青玄道:“这不一样,这是我的责任。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又是因我而死,我既然知道他尸首下落,就不能坐视不管。”
贺玄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师青玄悄悄看贺玄的表情,察觉他并没有生气的意向,也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前两天的事,还是很谢谢你。我竟不知道你除了水之外,还可以操纵风。”
贺玄道:“这有何难?”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把黄金小扇,纯金扇面,白玉挂坠。
师青玄看这扇子有些眼熟,走近看看,反应过来道:“这扇子好像是血雨探花的那一把,那次我去鬼市……”
他说不下去了,他为了救出“地师”,在鬼市直接对上了花城,现在想来一切居然都是一场局,他还能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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