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玄小声:“开个玩笑而已,至于这么生气吗?”
……
师青玄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初在贺玄面前确实有些放肆了,不过堂堂绝境鬼王竟然在他的怂恿下不止一次化女相,还说是能屈能伸还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
“你在发什么呆?”贺玄的声音在身边想起,师青玄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贺玄领着进了一家酒楼。
走了半天,他还真是有点饿了,原以为贺玄出来一会儿就会将他送回去,没想到竟待了这么久。
他跟着贺玄上了楼,两人在一处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了下来,看得到街上的人来人往。
贺玄问:“你想吃什么?”
师青玄:“啊?
“我问你想吃什么?”
“哦,你随便。”
接下来他听道贺玄向伙计报了几个十分熟悉的菜名,顺带要了一壶酒。
这几道菜都是他喜欢的,他也曾邀请“明仪”一起去品尝过,当时明仪吃得认真,在他反复追问味道如何时,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扒饭。但是他一点不觉生气,反而还非常开心。
如今两人之间的那层伪装的友情已被彻底撕碎,各自的位置也是天翻地覆,居然还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实在是气氛微妙。
贺玄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师青玄。
师青玄轻摆手道:“我今日不想喝酒。”
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想喝了,他心里想。
贺玄将酒杯放到是师青玄面前的桌上,道:“如果是因为少君倾酒,没有必要。”
师青玄无奈地道:“你一定要反复提那四个字吗?”
贺玄道:“你就算从此戒了酒,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师青玄盯着杯中的盈盈绿酒,若有所思,叹口气道:“你说的也对。”
他双手捧起酒杯,看着贺玄,道:“贺公子,这一杯酒,愿你的家人来世平安富贵,无病无灾。”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一杯,道:“第二杯,愿你鬼王之位永不受侵扰,所行之事无攻不破、无往不利。”
喝完之后,他又倒了第三杯,说道:“第三杯,愿你早日了结仇恨,从此安乐顺遂,再无愁烦。”
其实他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说,但觉得都不合时宜,便将还未说出口话又都咽了下去。。
贺玄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语。师青玄面色平和、眼神坚定,他本相分明毫无女气,但化作女子时却是一派自然,没有一丝矫揉造作之感。柔弱女子的皮相之下,深藏着一种强大的力量,使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驻在他身上,无法移开更无法忽视。
贺玄淡淡地道:“吃饭吧,菜要凉了。”
两人各自吃饭,相对无言。忽而传来一阵歌声,师青玄回头,发现原来是有人在邻桌卖唱,是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姑娘,看样子像是一对父女。他以前来人间玩的时候也见过卖唱者,一般都是生活所迫,他偶尔也会听一听,然后很大方地给不少钱。如今感同身受,倒是更能体会平凡人生活的艰难。
他正胡思乱想,却见方才那对父女已走了过来,那中年男子十分谦卑地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和夫人,有没有兴趣听唱曲呢?”
师青玄看着两人风尘仆仆,似是赶了很多的路,不禁问道:“你们是从何处来的?为何要在此卖唱啊?”
男子回答:“我家住南方,妻子早年去世,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几个月前家乡发了水灾,不得已来此寻亲,可惜亲人没寻到,盘缠也用完了,听说家乡洪水已退,便想着沿途卖唱,凑一些路费回乡。”
师青玄惊得差点站起来:“什么?水灾?”
心想也难怪,风水二师接连陨落,自然中有些现象大概已无法预测与改变,天界就算尽力而为,最多也只能减少些损失罢了。
他心中恻隐,看了看贺玄,本想征求一下对方意见,但贺玄依旧稳如泰山地吃饭,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师青玄想:“虽然没说赞同,但也没有反对,那擅自作主一回也没关系吧。”于是他微笑道:“那就有请二位唱一首吧。”
二人点头谢过,中年男子拉起了手中的胡琴,年轻姑娘轻启朱唇,唱了一首家乡小调,悠扬婉转,质朴中又带着淡淡乡愁,听的人心里不由也泛起一阵感伤。
一曲毕,师青玄竟觉意犹未尽,对姑娘道:“唱得真好听,你还会唱什么其他的曲子吗?”
姑娘点点头,微笑道:“还会唱一首《浣溪沙》。”
师青玄道:“那就请再唱一唱这个吧。”
姑娘点点头,开口清唱道: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
与方才完全不同的风格,低吟浅唱,循环往复,好像将人的思绪带到很远很远。师青玄突然很想看贺玄的脸,转过头却发现贺玄已放下筷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师青玄好奇问道:“你吃饱了吗?”
贺玄抬眼看着他,轻声道:“你不认为在听别人唱歌的时候,依旧自顾自地吃东西很失礼吗?”
师青玄笑了,道:“你说的很对。”
姑娘唱完了曲子,师青玄习惯性地想掏钱给他们,才想起自己现在根本身无分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贺玄,小声道:“那个,付钱……”
贺玄十分平静地道:“既然没钱,为何还要听?”
师青玄对他道:“对不起,我一时忘了。而且你不是也听到了吗?就当是做善事了好不好,实在不行就当我借你的,我以后还你……”
贺玄从袖中掏了出钱,却没有直接递给卖唱的二人,反而对师青玄道:“伸手。”
师青玄虽然疑惑,但还是对着贺玄伸出了手,只见贺玄将钱放在了他的掌心,掌心被指尖碰到的一瞬间传来些痒痒的触感,他愣了下,心想难道真是因为刚才那句“算我借你的”?他方才脱口而出,却没想过自己哪儿有钱还给贺玄。但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连忙将钱转交给了那对父女。
那父女二人连声道谢,姑娘更是笑着说:“祝公子和夫人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师青玄听得有些尴尬,心想:“真这么容易误会吗?”他看向贺玄,发现对方端着酒杯的手有一瞬间有些不稳,好像到了嘴边却难以下咽,不禁轻笑出声。
贺玄放下杯子,道:“有什么好笑的?被人叫‘夫人’这么高兴?”
师青玄脸色微红,道:“你明知道我笑不是因为这个。当初要是知道太子殿下做的饭那么可怕,连你这样的绝境鬼王都受不住,我一定不会逼你吃。”
当时他们会吃下那碗百年好合羹,除了好奇神官做的饭的味道,也是因为贺玄当时路上一直在说饿。他一直以为贺玄‘中毒’般的反应是装出来的,现在突然发现很可能是真的,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高兴。
不过贺玄当时说的心魔到底是什么?是生前的痛苦、成绝的艰难还是复仇的隐忍,也或许都不是,只是单纯地吃那一碗羹吃出了幻觉。
贺玄道:“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少管闲事?”声音中似乎有一丝无奈,示意师青玄看看窗外,继续道:“既生为凡人自然就会有许多辛苦,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人各有命,也只能靠他们自己去改变,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若强行改命……后果你我最清楚。”
师青玄道:“我以前没有飞升的时候,知道人活着,要受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各种苦,更何况我还有白话真仙的诅咒,于是很想飞升,想着成了神,也许就好了。”
贺玄道:“你以为飞升就能逃避一切吗?”
师青玄摇摇头:“不能,神官虽然免去了生、老、病,也没那么容易死,但依然会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而且因为漫长的寿命,这些痛苦也被无限延长,好像没有尽头……”说到这里,他不经意间嘴角上扬,又说道:“你说我管闲事,我能做什么呢?刚才那些钱还向你借的,根本不够他们返乡,最多能让他们吃顿饱饭,只是看着无辜的人受苦心有不忍罢了。”
听罢,贺玄沉默片刻,最后说了三个字:“随你吧。”
师青玄正想说声谢谢,却听见酒楼一角传来吵闹之声,看上去似乎是几个正在喝酒的男人与方才那对卖唱的父女起了争执。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华服年轻男子,语气轻佻、态度蛮横,说到:“大白天的又没死人,谁要听你唱这种凄凄惨惨的曲子,就不能唱点高兴的,你看看花楼里的姑娘的是怎么唱的?”
姑娘明显被吓到了,一直往后躲,她父亲解释道:“几位大爷若不喜欢,我们这就走,不唱了就是……”正要带着女儿离开,却又被男子的几名手下拦住了。
没想到那名男子却不依不饶,嚷嚷道:“你们搅了我的兴致,怎么能说走就走。”接着又嬉皮笑脸地说:“怎么也得让这位姑娘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
那边仍在拉拉扯扯,师青玄再也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想要过去理论,却听见贺玄冷冷的声音传来:“坐下。”
师青玄问道:“可是,难道就视而不见吗?”
贺玄看着他问:“那你是还有法术在身,还是有武神的拳脚呢?而且别忘了,你现在可还是女相。”
师青玄低头道:“我不是……我也没有……”
说完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便对上了贺玄的眼神,他缓缓坐了下来,轻声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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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师青玄在对上贺玄眼神的那一刻,他便知对方有了打算。想贺玄生前遭遇,想必最恨的就是这种欺男霸女、恃强凌弱之人,这些人今日太岁头上动土,注定要吃苦头了。
只见贺玄注视那喧闹的角落,眼神同方才相比已是冷若寒冰,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抬至半空中时又突然翻转掌心。那厢突然传来一阵东西碎裂的声音,随即又响起一声惨叫,为首的男人竟是被整个酒壶砸中了脑袋,瓷片散落一地,酒水混着鲜血从头顶往下糊了一脸,简直惨不忍睹。
师青玄想:“他们若是聪明点,就当马上收手,要是死不悔改……看贺玄的表情,这些人恐怕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然而一切发生太快,那些人显然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只当是有人暗算。乱喊乱叫道:“谁干的?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暗算老子?”
他指着同桌喝酒的人问道:“是你吗?还是你?”周围的人连忙否认,他便又看向那对卖唱的父女,伸手又要去抓那姑娘,手腕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中一样,本能地吃痛缩回。他身边的几个手下也都好像被暗器击中,发出不同程度的哀嚎。
师青玄却清楚看到了,打在那些人身上的不过是杯中的几滴酒,贺玄也只不过是动了动手指。
然而那为首的男人显然是平时嚣张惯了,捂着脑袋冲出包厢大喊起来,“是谁干的,赶紧给老子站出来!不想活了是不是!”
方才这一闹,很多原本在此吃饭的人都怕惹事上身,纷纷结账离开,结果师青玄他们这一桌就十分显眼。
那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贺玄依旧镇定自若地喝酒,只当那人不存在,师青玄恰好背对着那人,也没有出声,他在想:“看这人大概是个没脑子的,能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伤到他的岂是等闲之辈,不赶紧逃命居然还在这敢里嚷嚷。”
那男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打量了一番贺玄,问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们,是外乡人吧?我刚才被人袭击了,我看你们两人很可疑,是不是你们干的?最好给我说清楚,不然今日别想离开。”
看贺玄还在喝酒,师青玄想着得赶紧把这人打发走,要是惹怒了贺玄,只怕这人今天小命不保。便十分从容地道:“我们只是喝酒吃饭而已,方才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也许是有什么高人看不下去你的行为,路见不平,暗中解围。你又不是官差,就算我们是外乡人,也没无缘无故被你走盘问的道理,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们吃饭。”
男人却被惹怒了,拍桌道:“你这个女人怎么敢这这么同我说话?知道我是谁吗?” 他本想继续嚷嚷,待看到师青玄的样貌却停顿了一下,然后扯出一个猥琐的笑容,道:“这位姑娘如果想在这里慢慢说也是可以的。”
师青玄从没见过笑得这么恶心的人,长得像个人样,内心尽是些猪狗不如的龌龊想法。师青玄眼见那人就要伸手碰他,手里酒就要忍不住泼上去,然而在被碰到的前一刻,那人手掌上就多了一个血窟窿。
贺玄缓缓站起身,声音森寒,眼神如刀,嘴角却是带着笑,说道:“在我眼皮底下做这种恶心事,看来你是嫌命太长了。”
那人一边惨叫,一边喊手下来帮忙,四五个人一拥而上,却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镇住,停在一丈之外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来,而且这桌周围的气温骤降,冻得众人瑟瑟发抖。
听得男人嚎叫,贺玄道:“吵死了。”
他抬手拢了拢手指,那人便被吊在了空中,离地三尺,一道细细水流绕过那人脖颈,竟如同绳索一样勒得那人说不出话来,紧接着又是数道水柱极有力量地纷纷打在那人四肢胸口上,虽然没有见血,但师青玄却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待最后一道水流凝聚成了利剑的形状,直冲男人面门而去时,那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师青玄看到贺玄手背上青筋凸起,眼神也越来越暗,意识到贺玄是真的动了杀心,喊道:“等一下!”
水剑停在半空中,贺玄道:“这种渣滓死不足惜。”
“我知道,但你不能现在在这里就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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