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听一女声大喝道:“且慢!”
众人一齐转头看去,却见一人冲冲跑来,背上还背着一名两鬓花白的女子。
那人跑得大汗涔涔,冲着三人友善一笑放下了背上的女子。
戚少商不由得迟疑道:“追命?”
关七见了那女子,不由得停下动作,茫然道:“你是……三姑?”
而后嘴唇都忍不住哆嗦着,急忙道:“三姑?三姑!真的是你吗?你来了吗?”
温小白正是关七昔日爱妻,皆因关七习武成痴而出走,关七苦寻多年不果。
而三姑正是小白昔日闺中密友,因此乍见三姑,思忆旧事,不觉心神激动难抑。
三姑微微笑道:“我来了。你在这儿做什么?回去吧,岸在那儿呢!”
关七茫茫然的道:“我?我是见小白的——”
三姑摇首怜惜道:“她?她不是小白。她是雷纯,雷姑娘。”
关七陡然激动了起来。
他也从这一句话里清醒了过来。
她不是小白!那个夜夜为他吹笛,向他求救的女子,并不是小白!
“可是!她们……”关七跌足叹道。“怎会那么像?”
“是相似。万象起自于心,心乱则象乱,心情象清。”三姑平静的道:“但相距二十岁:小白不是雷纯,雷纯也非小白。”
关七怒吼了起来,激动得全身骨骼腾格作响,全身也敕敕乱颤,嘶声道。
“她——她敢假扮小白,我就杀了她!我要杀了她!我要杀她!”
三姑却长身插在他面前,冷静地道:“你不能杀雷姑娘,因为,她正是——”
关七却根本没心情听,而是怒嚎道:“那小白呢?你告诉我小白在哪里?”
三姑面容哀切而平静,缓缓道:“小白,她已经,不在了。”
关七听罢最后两字,手中的刀徒然掉落。
三姑见状不忍道:“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你是你,我是我,因果业报都是缘。你又何必着相呢?”
关七抬头凄然笑道:“天不容我我自容……你若无心我便休——”
三姑叹息道:“但小白,终其一生,都是爱你如昔的……”说罢看向关七。
却见关七笔直地站着,唇角带着一丝苦笑,毫不动弹。
众人皆沉默不语。
待得过了片刻,追命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而后摇摇头道:“他已经自断筋脉,死了。”
戚少商,顾惜朝,孙青霞三人一时愣在原地,相视茫然。
追命略叹了口气道:“关七到底当世英雄,却因武成魔,因爱成痴。”
三姑悲悯一声,低头念起了佛号。
追命随即转头道:“走吧,我们当去同大师兄汇合了。”
此时顾惜朝却抬头道:“且慢!”说罢几步跑向街心,四处张望一番,随后一脸阴沉道:“方应看的尸体,不见了。”
地上只空留着一滩血,那滩血却连一道拖痕也没有。
适才那一战之间,谁都没有分出精力去关注那已死之人。
然而——
他们同时泛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感受。
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这一场大战之中有人的武功能高到无声无息之间避开他们偷走方应看的尸体?
还是,方应看,根本就没有死?
他们沉默之间,开封四处均有响箭烟花炸开。
那是大获全胜的信号——今夜的这一场大杀,风雨楼,神侯府,已彻底肃清武林!
然而他们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了。
戚少商最终打破沉默道:“无论如何,若我们现在搜寻方应看,无异于大海捞针。有桥集团的主力已被歼灭。方应看纵使没死,也身受重伤,短期之内也无法有所动向。我们现在也该同无情汇合再计量后事了。”
几人刚一踏入愁石斋,一名身着甲胄的少年几步上前欢呼道:“公子!你终于来了!”顾惜朝看着他,那少年显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面上灰和汗混杂在一处,身上几处还披挂着血污,不由得笑道:“倒是很久不见你了,武功应当精进了。”
而后众人纷纷上前,围住他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在这曾浸染了无数英雄血之所,他们最终赢得了这漫长一战的胜利。
方应看生死不明,米苍穹死,有桥集团覆灭。
雷动天死,六分半堂除死守的总堂之所,其他堂口非死即降。
迷天盟威严不在,孙收皮为王小石所杀,八大刀王六人死两人逃。
而现在,戚少商不仅仅是京师白道龙头,更是真真正正的群龙之首。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王小石,孙鱼,张炭,唐肯,朱大块儿等人纷纷在列。他们或多或少带着伤,面容疲惫,却意志高昂,恨不得再痛饮一番欢庆三天三夜。
四大名捕汇集在一处脸上也皆是笑意。
孙鱼几人为他们也斟上了一碗酒,他们都举起了酒碗,正要喝下,却听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这一碗,先敬杨军师,也敬今晚受伤死难的诸位兄弟。”
所有人都向那个说话的锦衣人,他眉眼清秀如画,亦平淡如水,并没有被胜利的喜悦感染。
所有人都停下了欢笑,看着他将手中的碗翻过,其中的酒液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地面。
此时,王小石忽然道:“顾公子不必过多自责,若说愧疚,杨总管是为我所累而身死,其实同公子关系不大。”
顾惜朝垂下眼,放下酒碗,并无言语。
戚少商缓缓道:“杨军师非要那时去找你,为的其实无非是一个答案。”说着略低头,亦将碗中的酒洒向地面,“军师一心为风雨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也敬他。”
铁手忽而道:“直到杨总管去世,你方才告知大师兄你和顾惜朝的计划。杨总管之前可曾知道?”
戚少商摇首垂眼道:“风雨楼被高小狗盯得死紧。不到确定高小狗的情报网被摧折,我们谁也没有告诉。”
张炭浑身一震道:“莫非他去杀顾惜朝是真心实意?”
戚少商抬起眼,他的目光飘得很远, “纵使我不提,军师怎么会一点不知道。所以,他只是想求证这件事罢了。”说着沉吟片刻,收回目光,缓缓道:“去年顾惜朝刚入风雨楼,杨军师不能安心,我给过他一包毒药,告诉他那药和顾惜朝的魔功相克,若有异动,他可以直接自行处死。”
唐肯若有所思道:“所以军师带着那包药去杀顾公子。若那真的是毒药,那么你其实是不相信顾公子的,他就认为顾公子是真心叛变,他拼死也要杀他。若那不是毒药,军师则愿意以命让顾公子彻底取信于方应看?”
顾惜朝面无表情地缓缓摇头,“那包毒药其实是茯苓粉而已。杨军师之前,绝不可能不知道。他来的那一刻,便是打定主意要把命给我。”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
杨无邪直直扑上他的剑锋的场景历历在目。
他的剑洞穿了他的腹部,他抬起头唇齿带血,清楚道:“我死了,反正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得让我死的值——”
无情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他的喉间受了伤,声音尚有些沙哑,“杨总管是难得的英雄人物,舍身取义。最重要的是,他相信你们。”
顾惜朝忽而睁眼道:“那么大捕头呢?你也相信我吗?你答应引颈受戮,若我当下再割的深一些,你就真的死了。”
无情微微一笑道:“我的确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去相信你。但我相信的是我一直相信的东西。我之所以要当捕快,为的便是激浊扬清,除尽天下不平之事。我相信的是天道。恶必惩之,善必扬之。”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说白了,你信的是戚少商,你信他的侠义,你信他相信我。但是,你说的这些,我到底还是不相信的。”
无情笑道:“可你还是并没有杀我。你既然不为侠义,那么,你是为了戚少商?”
顾惜朝微微挑眉,最终未发一言。
众人纷纷看向戚少商,却见戚少商略低了头,脸颊上的酒窝一深一浅,甚是刺眼。
第60章 风云
直到东方微亮,众人方才出了愁石斋各自退去。
戚少商同顾惜朝并肩走在最后。
顾惜朝忽然道:“大当家的,有个问题,我只问这一次。”
戚少商看着他轻松道:“问。”
“你有没有怀疑过,我会真的再次背叛你?”
戚少商随即摇头道:“没有。”
他说话之前有一刹那的迟疑,短暂到大概只有顾惜朝能够分辨。
顾惜朝微微笑了笑,忽然拉起他的左手,拇指擦过他手掌的疤痕,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量,似乎在试图将它抹平,又似乎在竭力记住它的形状。
在他的手指即将滑出他的手掌的时候,戚少商忽然转过身紧紧抱住他,手臂几乎要勒紧他的身体。
朱大块儿在一旁结结巴巴道:“无……无情总捕,昨天把我从,从刑部放……放出来的。除……除了刚开始,挨了顿板,板子,还,还挺好。”
张炭大笑道:“那你今天把任劳任怨揍那么狠,我还以为他们把你怎么了。”
朱大块儿摸摸肚子道:“不……不给吃……吃饱!”
孙青霞在一边对王小石讪讪道:“其实我刚出京城没多远,阿兰就醒了。我当时就想到准是这两人一唱一和把我当猴。所以我们尽快赶到那个所谓的‘江南神医’那里,三下两下把他里里外外的人都捆了个结实。然后她留在那里看着,我就立刻赶回来了。”说着不由得大笑道:“那个老头气的胡须都发抖啊!”而后回头对顾惜朝道:“他真是神医吗?”王小石见他回头瞅了半响不说话,于是也好奇地打算回头。孙青霞突然转头一把揽住身边的张炭,王小石道:“我还真是困的紧,快走吧。”
张炭身边的朱大块儿回头瞧了眼,而后淡然地回过头来,“这……这有什么。上……上次……他们……”他话说到一半,孙青霞忽而上前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什么他们你们的,等你说完天都亮了。快点走吧!”
十一月十五,小雪。
虹藏不见,天气上升,闭塞成冬。
孙青霞放开搭在顾惜朝和戚少商肩上的手笑道:“也无所谓,日后你们路过江南可以顺带来看看我们,你们若要找我想必不会难。”
戚少商笑道:“不如多留一日,我们今夜可以畅饮到天明,明日我送你一匹最快的马让你赶去见她。”
孙青霞摇头道:“我可不是你,我不能决不能让女人等着。”
戚少商被说的眉头一沉,顾惜朝轻飘飘扫了他一眼道:“若不是戚楼主这品信,如何成全息城主的好姻缘呢?”
孙青霞瞧着戚少商忽青忽白的脸色,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行了,快马你们留着吧。”说着转头看着熙熙攘攘的汴京城,忍不住叹了口气,“金人兴兵压境,黄河究竟能挡他们多久,谁也不知道。你们留在京师只怕不好过。”
戚少商垂眼道:“无妨。毕竟我们都在。”
孙青霞忍不住扭脸不愿看他。
三人一席话别之后,孙青霞随即打马出了汴京,戚少商和顾惜朝转身看向身后长街,依旧是人来人往,百万军民,似是一片盛世气象。
戚少商回到风雨楼时王小石同众人正在议事厅中等着他,他们一线坐开,唯留着楼主的位置空空如也。
戚少商转身对王小石道:“我不过是替你看着风雨楼,你既然回来了,你理应接过楼主的位置。”
王小石摇首道:“你记得我离京时对你说的话吗?风雨楼交到你手上便是你的了,我若是回来,也是为了看望你,看望我的兄弟。况且,你远比我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戚少商沉默不语。
在座的众位堂主忽而一同起了身,拜到在地,异口同声道:“戚楼主!”
十二月初三,大雪。
鹃鸥不鸣,虎始交,荔挺出。
陈少阳笔直地跪在墓碑前,以手指天道:“我陈少阳,今日对壮士立誓,必定穷尽毕生之力,请诛六贼,传首四方,以告慰壮士在天之灵!”
言罢,顾惜朝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他道:“念珠大哥的一番心血能交到你手上,我也稍感安心了。”
陈少阳随即点头道:“我已草拟了状告六贼败坏朝政的奏疏,只等得太学众人署名上奏。应当是在正月,便能教天听得闻。”
顾惜朝点头道:“你尽管放手去做,我们刚刚拔除了蔡京在武林中的爪牙,他们近日断断难再有什么动作。诸葛先生也会派人好好保护你们的。朱刑总,李尚书那边我会尽可能的打理好的。”
陈少阳忽而道:“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
顾惜朝道:“你但说。”
陈少阳踌躇片刻后皱眉道:“近来总有人议论,金兵围困太原。而朝廷拒不出兵,官家更是一心言和,可有此事?”
顾惜朝眉眼微动,久久沉默,而后方才淡淡道:“军机大事,文臣儒生空谈无凭。我们作为臣子的一日没得到明面上的战报,都应当尽好自己的本分。”
顾惜朝刚一入府,忽而回头一掌拍向身后,他身后那人闪身避过,随后以掌为剑,直取他心口。
两人半虚半实过了几招后,那人使了巧劲,出其不意地攻向顾惜朝下盘。
顾惜朝似乎一下没有站稳向后仰去,那人一时情急又拉手来拉,却被顾惜朝算准了他这一手,随即扣住他的手一推一按将人压到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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