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看摇头道:“不出。”
说着将手背到身后起身看着窗外的日头:“我记得他约你是今日黄昏,北宫门相见?”
顾惜朝点头,而后平静道:“惜朝深受侯爷恩义,自然不会去。”
方应看道:“去,怎么不去?一定要去。”
说着微微笑道:“况且,不去,怎么确保米苍穹今晚不出手呢?”
顾惜朝撩帘下了车,远远瞧见米苍穹正站在柳树之下。
顾惜朝遥遥行礼,米苍穹略点了点头,顾惜朝便向他走去。
尚未走到米苍穹面前,米苍穹忽而一口鲜血直直喷溅而出,他一双眼睛瞬间瞪得浑圆,额角的青筋一同暴起,抬手指向顾惜朝厉声道:“你……”
顾惜朝叹了口气,低头道:“公公抬爱惜朝了。可是惜朝既然已经跟侯爷拜过把子盟过誓,是断断不能叛他的。”
米苍穹即刻低头运气,试图压制毒性。
顾惜朝身后忽而走出一人,华服锦衣温文如玉,“公公不必费力气了。这方子是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求来的,专门对付公公这种绝世高手的。”
米苍穹死死盯着方应看,忽而大笑,已经变声的嗓音分外凄厉:“方拾舟,你这竖子蠢夫!”而后怨毒地看向顾惜朝,嘶着嗓子道:“顾惜朝,你果然了得!你真是……”说着退了两步,身子向后一仰,咽了气。
顾惜朝的唇角带起一丝微妙的笑意,不住地点头。
而后忽然猛地侧身,避开了方应看突然的一掌,腰间的剑直直握在手中跃开几步。
略有些无辜地看着方应看道:“惜朝诚心为侯爷通风报信,让侯爷辨别忠奸,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方应看的优雅英俊的脸已经微微变形:“我果然低估了你。是你故意约米苍穹到此的?”
顾惜朝垂下眉柔柔地笑了,他这一笑笑得眉眼生动无比,如春风化形一般温润甜美。
“侯爷果然聪明。”说着却略扬起了眉,眼睛更加明亮,“不过,似乎来不及了。”
方应看眼中杀意爆现,顾惜朝在红光暴涨之间快速后退,边退边大声道:“雷媚你怎么还不动手!”
血河神剑如同方应看的面色一般没有丝毫迟疑直取他罩面。
顾惜朝却停了下来。
直视迎面而来的剑光,不动声色地拔剑出鞘。
他拔剑之间,方应看的动作已经慢了,停了。
他身后一个灵秀小巧的身影已经将一柄小箭直直送入他的腰间。
顾惜朝剑一出鞘直直扑向方应看。
方应看停顿了片刻,却并未发动攻击。
如同毒蛇在诛杀猎物之前的短暂吐信。
他突然出手,出的却不是握剑的右手,而是空着的左手。
他并未用任何动作去触及腰间的伤口,而是直直抓向顾惜朝的剑锋。
顾惜朝的剑锋一到,便被死死握在方应看的左手之中。
“忍辱神功”之绝妙便在于忍辱于绝境之中,顷刻改变人的体态。
顾惜朝面色一僵,他已经在这一招之下败过一次。
当日他出手偷袭“天下第七”不成,为的便是这变血肉之躯为兵刃之术。
他瞬间同雷媚换了目光,两人眼中均是掩饰不住的惊恐。
方应看阴森森地抬起眼,连连说了三声“好”。
他第三声刚落,雷媚和顾惜朝一齐进了一步。
他们并非不想退,然而面对这样的强敌,已是退无可退,只能以进为退。
方应看低低怒吼了一身,全身真气暴涨,顾惜朝和雷媚均被震得连退几步。
顾惜朝手中只留着半柄残剑,仰面跌落在地上。
雷媚亦倒在地,方应看腰间喷出一阵乌紫的血液,一同落地的还有一只雷媚的梨花小箭。
顾惜朝和雷媚略起了身对视一眼,而后立即起身向两个相反的方向逃去。
雷媚的身段灵巧柔媚,娇巧如一只云雀,腾飞疾闪,婉转如意,一直掠去,落入一座平凡小院。
以小箭割开拴在树边的快马,翻身而上。
她催马出巷,一直奔向汴京城门。
“方应看这次一定会对付米苍穹。而米苍穹死了以后,下一个你说会是谁?”
“什么样的人比较可信?什么样的人比较可疑?”
“雷小姐不要忘了,雷损,苏梦枕,白愁飞。”
“虽说事不过三,但是这开封府中,倘若真的要转性,那么离死也不远了。”
“雷小姐是聪明人,自然有聪明主意。”
雷媚一路策马,汴京城门的轮廓已由模糊变得清晰。
出了城门便是,万里山河,无限生机。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她最后一次回头凝视着这暗涛汹涌的汴京城。
“可我怎么记得,顾公子你也是个背信弃义薄情寡恩的小人呢?”
“你就宁愿为戚少商冒这么大风险,为他死?”
回应她的只有那个男子正襟危坐之间一丝清淡温柔的笑意。
“顾惜朝,你且好自为之吧。”
她的唇边带着一抹奇异兴奋的笑意。
她转过头,那大开的朱漆城门已经被她甩在了身后。
顾惜朝落在一个巷落中,额角已被汗水浸湿,他低头按住受过伤的右腿,眉头微微颤动,流露出一丝痛楚。
他抬起头,方应看正一步步逼近。
方应看走的很慢,很刻意的慢,他甚至没有拔剑。
他深深地盯着顾惜朝,白莲花一般精致清秀的脸已经彻底变形。
“惜朝贤弟,你果真了不得。”
顾惜朝抬起头,松开了右腿,没有丝毫狼狈,站的很正,很定,也很傲。
“侯爷对惜朝更为亲厚。”
方应看突然笑了,笑得一张脸扭曲得更凶。
“你很难想象。我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
顾惜朝点头,也微微笑了,没有丝毫惊恐与狼狈,如同正坐于琴台的雅士。
“其实可以理解。”
他的袖口很广,恰巧掩住他紧紧握着断剑的手。
即使那只手正在颤抖,他的面色依旧平和冷静,他的声音温和镇定,他笑着。
“因为你输了。”
方应看忍不住点头,他走的更慢,语气更狰狞。
“你记得天下第七是怎么死的吗?”
“我保证你会死的比那更加舒服,也更加精彩。”
顾惜朝没有想,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很柔和,笑也很甜蜜。
他的嘴唇带着柔柔的粉,轻轻抬起,声音带着惊喜与温存。
“戚少商。”
他低低喊了一句。
方应看眼睛微微一抬,猛然转头,四周却空无一人。
顾惜朝已经提起一口气又掠了出去。
这一次他一路不停狂奔,一直落到了黄裤大道上。
他再也没办法维持之前镇定的身形,右腿旧伤的痛楚火辣辣的蔓延,麻痹了他整个下肢。
他依着墙,不停喘气,方应看又落到了他身前。
“你想知道一个人的骨头一寸一寸裂开断掉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顾惜朝停下了喘息,稍稍低头,他的衣领里藏着最坏的打算。
但就在他低头的那一刻,眼波忽而闪动了片刻。
他抬起头,已经挨近他的血河剑已被把雪白光亮的剑一下撩开。
他整个人都被拦到了身后。
“侯爷想知道一个人的骨头一寸一寸裂开断掉的感觉?”
顾惜朝略略一笑,忽而气定神闲地抬头道:“不必。他已经中了雷媚小箭上的剧毒。不用多久,就可以感觉到万蚂噬心的滋味了。”
戚少商回头道:“你没事吧?”
顾惜朝看了一眼戚少商,又转头瞧着方应看,一脸遗憾痛惜地答道:“死不了。”
方应看大笑道:“你当真以为雷媚的毒能够杀人?”
笑罢森冷地看着戚少商道:“戚楼主好像也不这么以为吧?不然为何如此着急来救爱侣性命?”
“戚楼主的确不这么以为,在下也不敢这么以为。毕竟对侯爷,如何小心也是不过分的。”
说话的人低着头,一直凝视着自己衣襟的下摆,如同羞涩的姑娘一般不敢看人,但他的话语里透着刻骨的平静,好像早已经把方应看从内到外看了个透。
方应看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有镇定森冷的思量。
而后他握着剑,轻轻一笑,并没有半点穷途末路的绝望。
他还如此年轻,还有那么多事业未敬,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死在今天。
哪怕是一个戚少商,加上一个狄飞惊。
但是下一刻一个温柔清灵如梦的声音,却让他入堕冰窟。
“侯爷不必紧张。狄大哥,戚楼主,顾大人都不会对侯爷动手的,况且他们加起来也未必是侯爷的对手。”
说着她略停了停,一丝云发从她耳边滑落,她整个人如同一株娇弱的梅花。
“他们都是我请来见证这一场日后必定为人所津津乐道,念念不忘的惊世之战的。”
雷纯说完抬手笼起耳边的发丝。
长街的尽头已经出现了一个人。
之前还在天边隐约可见的落日余霞,竟好像突然不见了。
那人一步步走来,整个人都十分不真实,如同偶然降临的神灵。
他的口中细碎地哼唱着,时而高,时而低,倘若仔细聆听,那人反反复复嚼碎在唇齿间的只有那一句话——
铿锵,凄凉又迷茫,
“我命由天,不由人——”
第58章 人命
长街路口的那人一步步走近,低低的哼唱突然变成了仰头的一声狂啸。
嘶哑,而惊天动地。
“我——命——由——人——”
他仰头的时候,长发披散,波桀矍铄,狂态毕露。
那一声嘶吼惊天动地直直要撕裂每一个人的心头。
戚少商面色一凛,转头,顾惜朝亦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两人眼神交换之后,迅速掠后,一直退到狄飞惊身侧。
狄飞惊依然低着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阁楼上的雷纯似乎被这一声震痛了心脉,低头捂住了胸口,微微皱眉,如一个破碎的梦。
那人又忽然长叹:
“人命——由天——不由我——”?
这似是一声喟息,一句感叹。?
又似是一句悲悯,一声自怜。
语音怆然喑哑,闻者亦为之凄然心酸。
但是没有人有所动容。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他们披荆斩棘一路走来,从朋友和敌人的鲜血洗礼之中屹立不倒。
为的便是在这激昂的暗流中奋勇向前,一偿平生之志!
这一点,侠义如戚少商,尖刻如顾惜朝,伶俐如雷纯,沉勇如狄飞惊,凶狠如方应看。
他们是一样的。
一模一样。
不只是他们,还有已经倒下的,正在他方的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雷损,甚至天下第七,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是强者。
且不满足于强者。
而一山尚且难容二虎。
一个开封府呢?
突然传来一声狂笑。
笑得人却是方应看。
我命,一直由我。
今日却为何要由人?
他以为满盘尽握,步步为营,岂料而今身陷夹攻?
他本可以合兵六分半堂打压风雨楼,他本可以不必招纳顾惜朝,他本可以借杨无邪身死之时直接诛杀戚少商,而他一等再等一望再望,只是因为他不但要赢,还要满盘皆赢!
他不但要做武林第一人,更要做朝野第一人,乃至天下第一人!
他根本不相信!
他不但握有有桥集团,京师经济命脉,更身负多种武功绝学。
志大,才高,心狠,手辣。
是他自己把自己送入了无尽的泥潭和无解的棋局,所以他笑。
笑这昔日叱咤一方,而今却神志不清的狂人。
更笑他自己!
忽而一阵悦耳的笛声飘来。
雷纯站在阁楼上轻轻吹奏的乐曲如同幽幽一梦。
那狂人也在这一曲终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一旦静止沉思时,能见五官长得十分英俊,且见平和的面色中蕴有极大的迷惑和极为丰富的情感。
顾惜朝忽而道:“想不到今日可以一睹迷天盟圣主关七爷的风采。”
狄飞惊微微笑了一笑,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琢磨不透的神韵,“顾大人好见识。”
就在这一笑之间戚少商忽然在顾惜朝手心轻轻一握。
那笛声之中,关七忽然也笑了。
他抬手遥指向方应看,淡淡且一字一顿道:“人,命,由,天,不,由,我。”
方应看静静看着他,眼里闪着猛兽濒死的悍勇。
人生在世,又有几件事是由得人的?
可他偏要!
他就要做那一等一的人,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或者战不胜的?
血河出鞘。
鲜艳,通红,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关七手中的刀也动了。
他的刀横在眼前,他轻声呢喃道:“听天由命,那还罢了——”
说着由抬起头凝视着血河,“由人?不!任人鱼肉,那就生不如死,不如死了好了……”
雷纯的笛声突然由婉转变得高亢。
关七忽然抬头长啸道:“我命在我,岂可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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