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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猛然睁大了眼睛看向他，难以置信道：“戚少商断断不会打这种算盘。”陈念珠叹道：“阿岑，这都是我的主意。甚至不指望真能搬倒蔡京，只愿挫他一时锐气，动摇他的根本。我豁出这条命，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剩下的，便是你和戚楼主他们能够为我做的了。”顾惜朝立即道：“你到底是作何打算的？”陈念珠森然一笑，“当年，蔡京狗贼诬我父亲，而今我必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我要给他的，自然是这天下最大的罪名。”
天地君亲，当今世道最大的罪名莫过于。
顾惜朝忽而攥紧了袖中的手，暗暗想到：“戚少商，你连我这犯上作乱，逼宫谋逆的人都敢包庇。到真是，没有你不敢做的事。”
陈念珠见他面上一时阴晴不定，便也不打算就着这事再说下去，而是轻松一笑道：“当年我被卖到扬州为奴，冬日里害了伤寒，若不是你连你的长命锁都当了来给我买药，兴许我已经不在人世多时了。”顾惜朝笑道：“若没有大哥你，只怕而今我能略识得几个大字便算不错了。”陈念珠亦是大笑：“阿岑聪慧过人，想起我倒是还给探花郎讲过学，也是此生不枉了。”顾惜朝似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低下头没有言语。陈念珠以为他念及被革除的功名。于是又道：“阿岑你也不必想不开，往后，路还长着。”说罢从怀中拿出一支小盒，递给他道：“说起来也是有缘，竟然日后被我又逢得了你的长命锁，我就将它买下，想着何时交还给你。”顾惜朝接过后打开一看，盒内静卧着一只烫金的长命锁，锁边稍稍磕坏了些，竟真真和当年当掉的那一支一模一样。顾惜朝瞬间觉得一阵莫名的情绪直冲脑门，半天呆呆地看着说不出话来。而后，眉目微动，开口道：“大哥，有心了。”
而此时，偏厅内，铁手问道：“这么说你都已经计划好了？”戚少商答道：“基本是。”
“那么何时？”
“应是不多时。”
铁手点头道：“我信你是个有分寸的人。但若是过了度，四大名捕，是不得不干预的。”
戚少商淡淡笑道：“我既然据实以告，也是不想到时与六扇门有什么误会。”
铁手看了看他，无奈道：“少商，你界线倒是画的很快。”
戚少商摇头道：“铁手，一日是兄弟，终生是兄弟。这份情谊我从未舍弃。只是，有些事情，当断则断。我懂得你们的处境，你们做不了，管不了的，而今交给风雨楼便是。”
铁手叹气道：“不错。昔日的神龙捕头今日已经游龙入海。”
戚少商垂眉不答。铁手突然又问：“顾惜朝近来如何？”
戚少商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好得很。”
铁手点头道：“不如让他来一叙。”
戚少商偏头道：“二爷与顾惜朝有什么好叙的呢？而今他在风雨楼的事虽然已经被许多人得知去，但总归是不应搅得人尽皆知，还是尽少露面的好。如果二爷有事，戚某自然愿意代为转告。若无事，我们的事也说完了。二爷可以请了。”
铁手愣了愣，而后苦笑道：“你倒是好生奇怪。”
第13章 惊变
京都的初夏夜晚，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闷热。
戚少商一人走在风雨楼的庭院内，穿过那杂草丛生的庭院依稀可以看见留白轩的灯火。
他静静注视着那昏黄的灯火。
自从一年多以前入京，他时常在夜里这样漫无目的地一人行走。有时想起当年擂台上惊为天人的初见，有时想起鲜衣怒马的年少时光，有时想起连云寨上纵酒高歌，慷慨击敌的过往，还有时想起那段每一里都染满鲜血的路，想起那双时而清亮，时而恶毒，时而怨恨的眼睛以及那日拾阶而上的盈盈笑意和一曲高亢缠绵的三弦。
这么多打击都历遍了，只要人未死，志未消，他只要能活下去，就要轰轰烈烈、快快活活的活下去！但顾惜朝就是他心中蛰伏的伤口，不能好，不忍好，不能碰，忍不住不碰。他能做的，只有不闻不问，不看不想，甚至有一段时间，他以为他已经能够放下这种古怪的执念。
但他看到铁手的死命相护卫突然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他领他入风雨楼，看他一点点赢得别人的赏识，这期间，却又忍不住不失落。是以那天远远看着他在园中与别人相谈甚欢，即便那是他盼望的，他却依然不愿再看。他从未正视过得对顾惜朝古怪的占有欲，他并不乐于见到除了他之外的人在顾惜朝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即便是恨意最浓时，任何人欲意伤他，他都会下意识地阻拦。顾惜朝的伤，痛，感动，激动，甚至死亡，都必须是他的，由他赋予。
他眼神热切，静静地凝视着留白轩的灯火。
他这种古怪的思绪一直维持到一个物件“嘭”的一声砸在地上，随即滚了几圈落在他脚边。
戚少商弯下腰捡起这一个物件。
一颗人头。
一颗双目混圆，表情狰狞，死不瞑目的头颅！
这样的夜晚，这样滴着血的人头，足以吓破任何一个普通人的胆。
但是戚少商从来不缺胆量。
他拿起那颗头仔细端详。
正在他端详之间，身边已经奔来两个人。
正是风雨楼的左右护法——统领“象鼻塔”，通晓江湖八大绝技且和全京城最狡诈又最纯情的女子私交甚深的左护法“饭王”张炭。
统领“一百零八公案”，自白愁飞一役后渐渐展露头脚的右护法孙鱼。
孙鱼一来便开口道：“楼内岗哨探得出事的地方在蓝线，大事。”戚少商点头，拿起那头颅问道：“他是谁？”孙鱼答道：“他是梁贱儿，是我们‘金风细雨楼’在粤南一带的外系人马，属分舵舵主之职，上月回京述职曾跟楼主拜会过一次。”
张炭接着道：“这个人与其他几个分舵主，孙尤烈、何太绝，余更猛还有……”
正当此时，另一人也走了过来。
不同于那两人的一路小跑，他走的并不快。他的面容在夜里和玉一样温润，声音也和玉一样冰冷。他一边走一边开口道：“还有蔡心空。他们五人已经结义金兰，同生共死，号称“名门五秀”。上月，他们五人一道前来述职。”
戚少商眉头大皱，抬眼对孙鱼道：“你亲自去探清楚。”孙鱼领命即走，如同一尾鱼游入了这夜里。
张炭听罢也觉得不妙，于是他马上挑出了两个重点：“既然梁贱儿死的这般凄惨，其余四人只怕也有大麻烦。他们是我们风雨楼的兄弟，我们必须尽快出手。”
戚少商抬眼问道：“军师在何处？”
顾惜朝答道：“温有芽去请了。”随后，他伸手接过戚少商手中的头颅。他的手指修长好看，插入这诡异的死人蓬乱的发中，显得格外白皙，如同上好的瓷器，看的人一阵发冷。顾惜朝抬头道：“血还未凝结，刚死不久。头不会自己飞，不能自己钻过暗哨，定然是有人要这死人给楼主带句话，其他几人，应该已经不在了。除非……”张炭略一思索接道：“除非有人投靠了敌人，做了这害死其他人的事！”戚少商垂眼道：“找！”
张炭抱拳道：“一定给楼主个交代。”说罢提起一口气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张炭走后，顾惜朝道：“这人头，是快剑砍下来的。梁贱儿师出以轻功闻名天下的太平门，他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放眼整个京城，有如此快剑的，无非楼主你，血河神剑方应看，冷血以及。”顾惜朝顿了顿两人对视一眼。戚少商和冷血自然不可能，方应看追缉王小石至今未归。那么剩下的便只有这第四个人。顾惜朝缓缓道：“七绝神剑之首，大梦神剑，罗睡觉。”
戚少商轻轻一叹。名门五秀是风雨楼座下弟子，七绝神剑早已享着蔡京供奉。今晚这一战，梁贱儿的死，必定仅仅是个开端，而目标，只怕已经指向了整个风雨楼。
“可有差人去找蔡心空？”匆匆赶来的问话之人面色苍白，虽然额上早已横生了皱纹，头发也脱了大半，但依旧不能遮掩面上的睿智气度。戚少商点头道：“张炭已去寻蔡心空，孙尤烈、何太绝与余更猛。”杨无邪摇头道：“只怕是不用了。孙，何，余，梁向来同进同退，既然梁贱儿已经死了，其他三人差不离了。蔡心空常年驻扎京城，行事更稳重与他们交情也稍逊。我两个时辰前方才见过他，他应当还活着且必定知道些内情。”顾惜朝听罢略略向跟在杨无邪身后的温有芽点头微笑。顾惜朝正是听得孙鱼的那句“梁贱儿”便迅速对温有芽做了分析，差他速去找杨无邪。温有芽不但未耽搁分毫，还在路上把顾惜朝的推断讲给了杨无邪，从而节约了大量时间让这位全京师最擅分析之人做出自己的判断。
只是此时，顾惜朝并没有闲暇嘉奖温有芽，而是急忙问道：“可有罗睡觉行踪？”
杨无邪开口道：“今天傍晚，罗睡觉和其他六剑走进了黄庄大道，然后他独自走入了红线地区的小甜水巷，其他六剑，却在半夜出现在一带蓝线地区，据说一同出现的还有蔡京手下的另一名高手，天下第七文雪岸。”说完看向那还在滴答着鲜血的头，瞬间明白了过来。“想必正是罗睡觉和文雪岸等人伏击了梁贱儿。七绝神剑和天下第七全全出动，今晚风雨楼必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话语刚落张炭已经将蔡心空带了回来。
蔡心空乍一见梁贱儿人头近乎昏死过去，顾惜朝提着人头抢先一步一耳光扇在他脸上道：“若你还指望你其他三位兄弟能有一线生机，马上站正了告诉楼主你们谋划了什么！”
蔡心空悲呼一声道：“四位哥哥之前在谋划“杀天”行动，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真的干了。”
杨无邪听罢怒道：“什么“杀天”？”蔡心空脸色一白嗫嚅道，“在小甜水巷那儿伏杀那昏君的行动……”他话音刚落，孙鱼便也回来了，且带回来一个消息。
“余更猛、孙尤烈、梁贱儿、何太绝在‘红线地区’一带原拟行弑皇帝，但中伏身死，无一幸免。”
在场众人听完均面色一变，蔡心空更是一下瘫坐在地上哭道：“哥哥们，你们死的惨烈啊！”
杨无邪的脸更白的几近与白纸一般，他怒斥道：“这么大的事，你们不上报楼主便自作主张！上次唐宝牛，方恨少一番胡闹打了蔡京老儿贪图一时爽快，却累得王总楼主等兄弟远走他方！你们这次，又待如何？”
孙鱼道：“楼主，他们行刺的事情，四下里已经传开了。只怕是其中有人走漏了风声。”
戚少商却摇头道：“未必，只怕这事一开始便是个圈套。”
不同于其他人的紧张，顾惜朝却忍不住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道：“楼主，你谋划的事情，只怕别人也在想，而且好似还快你一步？不时，你风雨楼座下弟子行刺谋逆的事情就要传遍京城，这等罪名，就是诸葛小花也不能为你说上一句半句了。再不动手，只怕就回天乏力了。”
戚少商看他一眼，目光已经全然平静了下来。杨无邪也停下了责斥。所有人都看着戚少商，他而今正是一条正处于风暴中心的龙。
戚少商缓缓道：“不错。既然四位兄弟谋划的‘杀天’杀错了地方。那么，我们就得赶快就着正确的地方下手了。”
杨无邪看着戚少商沉浸的脸色瞬间缓了过来，开口道：“而今最重要的应当是尽快找出皇帝所在。”
孙鱼道：“我这就去查。”
顾惜朝摇头道：“不必。四秀既然出击必定也不是毫无缘由，先前想必也是做过一番探查的。况且，若是他们想要坐实这罪名，皇帝应确实就在甜水巷。而且若单单杀死四秀也不必七剑和天下第七全部出动，如此大动干戈，只怕实则真是为了保护皇帝。”
戚少商却突然道：“若那个皇帝是假的呢？”顾惜朝脸色一白狠狠剜了他一眼，偏过头去，咬牙对杨无邪一拜道：“这就得劳烦杨军师去走一趟了。”
第14章 散沙
风雨楼红楼之上的哨位正举火为号，令查探有桥集团与六分半堂动向。
红楼之下，风雨楼在京城的中坚力量已经云集一处。
不多时哨位回话，东西线无事。
戚少商向身边一名子弟兵低声说了几句，那子弟兵便匆忙下去。
而后，杨无邪的消息也到了。
杨无邪外号“童叟无欺”，自风雨楼接手甜水巷百花街后，他仗义率直，不偏不倚深得百花街众位敬重。这往日里的敬重，今时便派上了大用场。
很快，杨无邪传回了两个消息。
其一，皇帝今夜就在百花街，宿在白牡丹李师师处。阿一、多指头陀、童贯、朱刑总几人随行护驾。
其二，名门四秀是通过孙尤烈接触孙家误入风尘的外戚女弟子，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孙三四与七绝神剑中的剑妖孙忆旧实现的。只因孙尤烈，孙三四与孙忆旧均是出生山东孙家，彼此之间可算沾亲带故。
众人听罢第二道消息，便都明白过来：孙忆旧一直是白道势力在蔡京手下安插的眼线，但如今他盛宠于蔡京，蔡京甚至日前还专门他修筑一座京郊别苑惜旧轩。此情此景，只怕已经彻底投靠了蔡京。他应当就是那出卖名门四秀的人。
戚少商听完后马上皱眉道：“速查七剑现在的行踪！”
那名之前退下的子弟兵持了一个木匣回来递给戚少商，戚少商接过后便递给了顾惜朝。
顾惜朝打开一看，只见六把银色的，精巧的小斧。他看向戚少商。戚少商低头一笑。那一笑很快，稍纵即逝，以至于除了顾惜朝以外的人都没有看到。
其他人眼中的戚少商，沉着地，冷酷地开口道：“本次行动，以‘散沙’为名。是告诫诸位切不可如孙，梁，余，何那般莽撞行动，如同散沙。”
蔡心空听完，一步上前跪下道：“楼主，我要去！”
戚少商摇头道：“我们这次是为风雨楼反搬倒错一局，并非复仇，切不可逞一己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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