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顾惜朝却在一旁朗声道:“哀兵可用。”
除了戚少商的几名心腹外,许多人都是首次见这位青衣公子,一时之间只觉得他风度无双,器宇不凡且深得戚少商倚重。内心虽惊讶从未在风雨楼听过这号人物,但此时情形紧迫也不便发问。许多人思及戚少商交游天下,纷纷以为顾惜朝只是某位与之交好的武林世家公子。
戚少商对蔡心空道:“怕死吗?”
蔡心空站正了身子大声道:“不怕!”
戚少商笑道:“好!”
顾惜朝却突然略低了头,想起当年生杀大帐之中,有人对他说:“好了,这‘死’字,就今天说。以后入了伙,便不再提了。”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下。
真情可感,往事难追。
正在他思量之间孙鱼已经带回了消息。
大梦神剑罗睡觉正赶去相府邀功。剑神温火滚、剑怪何难过、剑魔梁伤心去三合楼喝酒去了,似对剑妖颇多怨言。只剑鬼余厌倦、剑仙吴奋斗跟剑妖孙忆旧现一道正在惜旧轩内。
戚少商听罢稍作思考,开口道:“张炭、朱如是、利小吉、蔡心空。”说完停了停,转脸看了一眼顾惜朝,补充道:“顾岑。你们五人随我。朱大块儿、唐肯、洛五霞、龙吐珠你们四人各点三五名精兵去蓝线小甜水巷与军师汇合。其余人,镇守楼内听右护法孙鱼调度!”
所有人齐声道:“是!”声音铿锵如铁。
唯有温有芽向前一步跨出道:“楼主,我想和公子一道。”戚少商摇头道:“这次不可,我另有要事交给你做。”
夜正黑。
风正高。
六人催马向京郊狂奔而去。
戚少商下的命令盘横在每个人心头。
“活捉剑妖,其余打杀!”
惜旧轩内,剑妖、剑鬼与剑仙对坐其间,三人都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剑妖孙忆旧正说道:“承蒙相爷厚爱,赐我这惜旧轩,但我总觉得……”
剑鬼余厌倦道:“总觉得什么?我倒觉得这宅子一落成,大家都变了脸!”
孙忆旧深有同感,“这座宅子可什么都有了,仆婢八十二,珍禽异兽三百四十一,奇花异草,不可胜数,明儿都会陆续来齐,可是,一旦人了伙,兄弟朋友,不是扯破脸了,就冷了眼,要不然,就大家尔虞我诈的牵扯个没完,打雷也炸不开!”
剑仙吴奋斗连忙表态:“快别那么说,你这一说,好像倒怨相爷的不是了。这宅子送你,是天大的面子。再说,咱们跟你同一阵线,是念情义不是贪图个啥,咱不似那三位,他们是小气眼红!”
孙忆旧听了忙说:“我那敢有尤怨,相爷恩重如山,感激还来不及呢!只不过,他无缘无故独送我一座豪宅,我哪承受得起!这一下可好了,那三位全不搭理我了,连老罗也冷眼看了热唇笑。我是福份不够,天降我黄金万两我要么接不着,这回接着就得给砸死了。”
他正说完“砸死”二字,房顶竟真的豁然被砸了个大窟窿!
这窟窿外突然撒下一张网,如同万两黄金笔直地砸向孙忆旧。
孙忆旧出剑,他的剑也带着妖异的绯红,他的剑法带着妖邪,只攻不守,要了命的打法。
只可惜,妖异的剑与妖邪的剑法都斩不破昔日京城“天机”组织编织的收妖的网!而今,这张网的一头正牢牢握在已经陨身于米苍穹棍下的“天机龙头”张三爸的义子张炭手中,另外两面也分别由朱如是与利小吉死死拉住。三人默契地从窟窿内一跃而下,再互相交换位置。孙忆旧刹那之间即被死死狭制其间。
事发突然,以至于纵使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如剑鬼余厌倦与剑仙吴奋斗也不禁愣了片刻。而正在这片刻之间,一把厚重的刀和一柄夺目的剑已经分别杀向了他俩。
吴奋斗避开一招急忙向外掠去。
所谓剑仙,多少因为避世。
所谓避世,更是避事。
特别是乍一开始便觉得惹不起的事。
然而不待他走出多远,他一生中觉得最为诡异的一幕便发生了。
适才刺向他的那把雪白的夺目的剑正斜斜插在地上,剑柄上是一双好看的,骨节分明的,修长的,干燥的手,剑客的手。
那人一身白衣,连目光都是白的,如同看向死人的纸花!
吴奋斗不禁瞬间冒出一头冷汗。
这人是谁?
有如此迅捷的身法的,莫不是追命?可追命不用更是根本不会用剑。
有如此凌冽的剑意的,莫不是冷血?可冷血绝没有这种快到诡异的速度。
到底是谁?莫非是——
尚不等他心中翻腾出那个名字,那一剑已经向他杀来,极快,极准,极狠。让他的脑子和瞳孔同时因为恐惧而一缩。
若是他能够想起那个名字,可是会更加恐惧?
惜旧轩而内,剑鬼余厌倦却做出了和吴奋斗截然相反的选择。
对方又备而来,仓皇出逃又如何逃得过!况且,他鬼一般的直觉似乎已经告诉了他,暗中正有一双盯着他的眼睛,若他出逃,只怕正是落入那双眼睛的圈套!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一双眼睛如同盯着猎物一般的贪婪,冷酷和残忍。让他全身发颤栗。
蔡心空手持狂刀杀来,他身姿雄健,面庞古铜色,犹如捉鬼杀鬼的钟馗!只可惜,他面对的是一只剑鬼。余厌倦的成名绝技便是一招“鬼斩钟馗”,连钟馗的要斩的鬼,是多么凄厉!
余厌倦以剑道诡异古怪而成名,这种古怪和孙忆旧的妖邪不同,孙依旧的妖邪走的花哨迷人眼,而余厌倦的诡异则是让人惊恐失神。但是蔡心空并不惊恐,他的胸腔已经被悲愤填满,每一刀都是要命的力气,但正是这种力气使他一刀劈进了沉木桌子后难以回身,而正在这时余厌倦双眼透出狂热的光芒。便是此刻!可他举剑的手方未能斩下,周围已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号,如同神鬼悲鸣!此刻他想回剑自守,已经来不及。
那一把精致的,冰冷的小斧已经深深的镶进了他的左肩胛骨。他还来不及惨叫便听得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无端让他想起少时练剑之日漫天冰冷刺骨的雪花。
“好一招‘鬼斩钟馗’,只可惜,遇到我这鬼哭小斧也只好夜夜啼哭了。”
接着第二把小斧也到了身前,直取他胸口!这时他猛然明白,这就是那双黑暗中的眼睛,真正的杀招。他的身体比他的头脑还快,迅速卷向地板。那小斧在他头顶盘旋一圈,画出幽艳的弧度回到了一双优美的手中,美若死神。
但是,剑鬼不惧死神。
他飞快出剑,他的剑纯黑如同地狱,他刺出的剑也很鬼,他并未刺向任何人,他刺向的是灯。
整个房间瞬间被黑暗笼罩。
他用来刺灯的不是剑锋而是剑风!
下一刻他的融化在这一片漆黑中的剑锋直直刺向顾惜朝。
然而还不等扑向顾惜朝的位置,他突然听到了一种最熟悉的声音。
剑刺进肉体发出的“噗呲”一声。
但这一声响的诡异,诡异到让他下意识地觉得身上一疼。
但此刻,他的身上其实还是不应疼的,只是比疼还糟糕的是,他的剑不能动了。
他的剑不能动,人便也不能动了。
人不能动,与案板上的肉何异?
不一会,在一阵凄厉地令人牙齿发酸地哭号声中,他的喉头飚开腥甜的血花。
接着,整个房间又亮了起来。
余厌倦头歪在一旁边,人已成了一只真正的鬼。
他那鬼气森森的剑,剑锋已经刺进了蔡心空的身子,剑刃却正被蔡心空牢牢握在掌中。
张炭已经敲晕了孙忆旧。
利小吉用手中的火折子重新点亮了灯。
戚少商正从屋外走进来,手中的剑染着一丝腥红。
顾惜朝一手扣住小斧急忙上前点住蔡心空几处大穴,一脚踢开余厌倦,急道:“你当我不知道躲吗?你这是何必!”
蔡心空抬起头道:“我死不足惜,公子为我说话,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我……”说着,顾惜朝定神一看发现那一剑竟然正中他的心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蔡心空“我”字方未能说完,也断了气。
顾惜朝眉头微皱。
张炭叹息道:“真是条汉子!”
戚少商走来为他合了眼,对张炭,利小吉和朱如是道:“吴奋斗的尸首正在院内,你们把他和余厌倦的一道处理了,把孙忆旧扛上,在门外等等我和顾公子,我们送送蔡兄弟。”
待三人出门后,顾惜朝咬牙道:“你们这些草莽怪物,为何全然不把性命当一回事?这人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他不来这一出,我依然杀得了剑鬼!”
戚少商看他一眼低头道:“顾公子,这世界上,比性命重要的事情太多了,你觉得呢?”
顾惜朝听完,眉头紧锁,片刻后长叹了一声,脱下外衫盖在了蔡心空的尸首之上。
第15章 杀天
距甜水巷最近的风雨楼产业回春堂迎来了六个活人,三具尸首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回春堂原是王小石在京城看病医人的旧址,自王小石出走以后这里一直被闲置着。
桌椅上细细地落着一层灰,园里的杜鹃依旧开着,却有些散乱。
温有芽见到他们一行人,连忙跑上去说:“楼主,我带了十名孙护法的亲兵来,您吩咐吧。”
戚少商点头道:“着两人,将蔡兄弟的尸首带回去安葬。其余的把夜行衣给这三人套上。”说罢指了指两死一半死的三剑。
这时,陈念珠全身夜行衣自杜鹃从后走出,双眸亮如星子。戚少商向他一拜道:“待会,便拜托先生了。”陈念珠还礼道:“只请戚楼主记得在下的请求。”戚少商答道:“宁死不忘。”
顾惜朝猛然听得那个“死”字忽然下意识地脸色一白,开口道:“大当家的……”在场的人莫不狐疑地看向他,除了陈念珠。
陈念珠只是淡然道:“阿岑,过来说话。”
顾惜朝听罢看向戚少商,戚少商向他点了点头。
陈念珠与顾惜朝单独去了偏院,陈念珠站定后,开口道:“阿岑,时间紧迫,我只跟你交代几件事,你莫要发问,也莫要与我争辩。你可以按照我说的做,也可以不按,但若你不按的话,愚兄的经营与性命都将是白费。”
而与此同时小甜水巷与白牡丹李师师的小楼仅仅三里开外的巷内,洛五霞犹豫地开口对杨无邪道:“总管,楼主这次,究竟在谋划什么?他能成功吗?”杨无邪负手而立,头也不回地答道:“成则意兴风发,贵为群龙之首,败则不妨鸣金收兵,最坏也不过流亡江湖。”
众人皆听得热血沸腾,不由地将手中的兵刃握的更紧。
这时,朱大块儿却忍不住问道:“杨总管,那个……那个楼主身边的青衣公子顾……顾……”说着抓了抓脑袋。
唐肯见状,补充道:“顾岑,顾公子。”
朱大块儿点头道:“对,对,那个……顾……顾公子,他是?”
杨无邪听罢眉头微动,笑道:“那个顾公子,可的确是个厉害人。”
几人说话之间只见远处的高楼上举起五根火把,上上下下摆动三次。
杨无邪取出面巾裹在面上,道:“走!”
白道英雄原本最憎恶的便是蒙面乔装之事。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堂堂正正,理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但在这世道上,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什么是明,什么是暗?
什么是侠,什么是义?
以武犯禁,原本即是以暴制暴。
世道浑浊,若要拔出这浑浊之源,必将以身投之浑浊!若要照亮着黑暗,必将先熟悉适应这黑暗!
夜已深。
他实在忍不住,溜出来对着墙根解开了裤带。
一阵水声之后,他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在地上。
——他本是一个小有些名气的江湖人,仗着一身武艺来了京城,跟着风投了蔡京门下。人都说,投了这些大官,转眼就有大把的花不完的银子。而今,银子倒是有,可惜还够不上看上着京城第一美人白牡丹一眼的,还得大半夜守着人楼下。而今,倒是不知道那皇帝老儿和那白牡丹是整个花好月圆,颠鸾倒凤!想到这,他一边抖抖身子,一边哼了几声。
然而几声尚未哼完,他已经出不了声了。
再也出不了声了。
而此时,白牡丹房内,李师师正新破了一支橙子,递给身旁的男人。
那男人一脸笑意,却未接橙子,直直抚上了递来橙子的那一只玉手,而后看向那一对美目。然而,那美目却并未巧笑盼兮,而是如冰封了一般,让男人有些不悦。他的不悦还不待说出口,美人却已死死按住了他的手道:“官家,你听——”
原本寂静的屋外乍然想起了一阵阵兵器交融的声音。皇帝赵佶浑身一怔道:“朕来这儿,蔡卿明明已为朕打点好了!为何……为何这些狗贼如此胆大包天!这……如今可如何是好!”
李师师面如寒玉一般豁然起身,从柜内抽出两柄薄刃道:“只怕贼人们已逼近贱妾这儿,官家的人只怕抵挡不住。请官家于臣妾房内暂避,妾身舍命应付一阵,想诸葛先生在京内布防周密,一有风吹草动,必已派人来匡护圣驾。圣上勿惊,委屈片刻,让臣妾为万岁效命保驾。”
赵佶亦知李师师素有侠名,且有武艺裹身,而今也想不到其他法子,只得赶忙起身道:“美人小心,朕今晚得保平安,不忘了你的好处!”
李师师持刀灿然一笑,带着些许酒意的绯红面容带着些许杀意,美得惊人。
然而赵佶此刻,却根本无心欣赏。
赵佶乍一躲入室内,黑衣蒙面人即破窗而入,瞧见李师师忍不住赞叹了句:“好看!”
李师师冷笑道:“可小心了,这好看可是要你命的。”那人苦笑道:“好看可不是一向都是要我命的。”说罢出剑迎向了李师师,却并没有挥向她的人而是磕上了她的刀刃。此时,沿着窗子又陆续跳进来了六个人。但那五人却都没有干预二人打斗,而仅仅是站在边上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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