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不喝粥,一双筷子,在碗里翻翻找找,只挑拣红枣吃。
沈浪见他皱着眉头,雪白的俊脸上满是嫌弃,像个精食细咽的大姑娘。便笑一下,将自己碗里的红枣都挑给他。
王怜花挑眉道:“你这人真是挑食,自己不爱吃就强行送到别人碗里。真是拿你没办法。”话是这样说,却来者不拒,将那些红枣都吃进嘴里。
沈浪已经习惯了他这强词夺理的性子,也不以为意。只管埋头大吃,吃完了自己那一碗,又将王怜花那碗挑尽了红枣的米粥纳入腹中。抬眼看看窗外,自语道:“这许久了,道长怎么还没回来?哈,你看外面前来求医的队伍又排的老长了。”王怜花也顺着他目光看向窗外。
忽然在长龙里看到一个熟人,便“哈”了一声,从袖中摸出折扇,意态潇洒的扇了两下。笑道:“沈浪,这正戏可要开场了。“
街上前来排队求医的人比之昨日又多了不少。
甚至一些看起来身强体壮的江湖人士也负剑挎刀,抱臂叉腰的混杂在队伍里。
害得那些前来求医的寻常百姓不敢随意喧哗,生怕一个不慎,再引来杀身之祸。只翘首张望那客栈的大门,盼那小厮快些出来挑选患者。
明实驾着一辆锦罗绣帷的大马车从街角转过。看了这阵仗也有些莫名其妙。
待他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还未等下车,便有一个侠士模样的中年人向他抱拳施礼。
朗声道:“在下南阳张同正,道长有礼了。”
明实听了,便跳下马车,稽首还礼。
“贫道衡山明实,久闻张大侠游侠四方,锄强扶弱。今日得见,实属幸会。”
张同正笑道:“道长过誉了。在下闻听沈浪沈大侠昨日在此出现,不知道长可曾见过?”
明实也笑道:“原来张大侠是慕名而来。来的正好,再晚上一时半刻,沈大侠便要离开此地了。看这车马,便是贫道为沈大侠二人寻来启程之用。”
张同正一怔,问道:“二人?莫非沈大侠已将那魔头王怜花擒住打伤,须车马才能成行?”
明实也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摸着胡子苦笑道:“张大侠倒是消息灵通,连那桃花公子的真身也弄清楚了。只是这其中缘由我也不甚清楚,不若等沈大侠出来,你自问他吧。”
张同正一脸凛然地道:“除恶扬善,是每个正派的江湖人士的责任。沈大侠必是得知这王怜花要兴起什么是非,才一路追来这里,我等怎能袖手旁观。”用手一指队伍里夹杂着的江湖人士。又道:“青城的‘万点星’一尘道长,通天峰的狂呼居士,郴州的徐德徐大侠,还有那个抱酒葫芦喝酒的醉散人,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还有一些名气不大但也嫉恶如仇的江湖义士,也都愿前来助沈大侠一臂之力。”
明实听了,不由牙疼似的掀了掀嘴角,道:“我觉得吧,对付王怜花,沈大侠一个人好像就足够了。”
张同正哈哈大笑起来,道:“道长真是直爽率真。不错,邪不压正,对付王怜花这个宵小之辈,沈大侠一人足矣。咱们不过是仰慕名侠风采,特意过来结交一下沈大侠罢了。”又低声向明实道:“不瞒道长,我在东洋游历之时曾与沈大侠的夫人朱七七有过交集。我问她沈大侠下落,她含糊其词,似乎不想让人知道行踪。不想他人竟悄悄回到了中原,斩妖除魔拂衣了,深藏侠士功与名。真让人叹服。”
明实连鼻子都皱了起来,“咝”地吸了口凉气。
张同正忙关切的问:“道长怎么了?”
明实摆手道:“牙疼。”
张同正一怔:“上火了?”
明实苦着脸摇头,“没有,糖吃多了,没事。”张正同还要再劝点什么少吃甜的多喝水,饭前饭后要漱口之类的养生之道,却又被一阵阵凄惨的哭声所惊扰。
顺着哭声的方向一看,竟见那街角转过一群身穿孝服,抬着棺材的送葬队伍,而且那棺材还不止一口,转出街角就抬出一口,络绎不绝的连接抬出五口大棺材来。而且径直抬到了客栈门口。
随行的家属有风烛残年的老人,有青春正好的遗孀,有蹒跚学步的幼儿,还有一对悲痛欲绝的中年夫妇。他们或捶胸顿足,或嚎啕不绝,有的直接去狂敲门板,破口大骂桃花公子恶医行骗,谋财害命,致使他们的亲人一夜丧命,要那桃花公子出来赔命。
张正同立即义愤填膺,大声喊道:“诸位不必悲伤,沈大侠正在此处擒拿那骗医敛财的桃花公子王怜花,必会还大家一个公道。”又走到那门板前大声道:“沈大侠,你擒到了那恶贼王怜花没有?我等愿意进去相助。”
众人听了,便吵吵嚷嚷的附和。
但那门里却毫无动静。
张正同道:“大家伙把客栈围起来,防那恶贼伺机逃跑!”
众人便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明实见状道:“这客栈里机关重重,不宜乱闯,贫道昨日在此住了一宿,略略知道该在何处防备。不如让贫道先进去打探一下?”
这一众江湖侠士正是怕王怜花诡诈恶毒,花样百出,所以喊的高亢,却没人敢进去。道士此言,正和众意,便都道:“如此甚好,有劳道长。”
道士便推门而入,见一楼空无一人,便上楼找寻。本想那二人已躲进密室。却不意在二楼那凭栏处发现二人正好整以暇的对坐喝茶。只是茶桌靠里,楼下人目力不及,看不见他们而已。
道士急的跺脚。道:“我的两位爷,什么时候了还喝茶,外面那些人等着生吞活剥王公子呢!”
沈浪微笑不语。
王怜花则摇着折扇慢悠悠的呷了一口茶,笑道:“道长可有什么好主意?”
明实思忖道:“本来以二位的武功,联手对付那帮人不难。可现如今王公子中了蛊,沈大侠又要分身照顾你,这胜算就不多了。不如王公子趁他们还没见到你。你易容成小厮的尸体,我把你带到外面的马车上先行离去。沈大侠出面和他们寒暄,就说你已经负伤逃离,指个方向让他们去追。然后他在寻机回来找我们。你们看这计策可行得通?”
王怜花一合折扇,以扇击掌,赞道:“妙啊!道长看似粗莽,实则粗中有细,眨眼间就想出一条妙计。在下佩服之至。”
明实一怔,低下头去,道:“这样紧急的时刻,公子就别浪费口舌嘲笑贫道了。快快装扮起来如何?”
像是配合明实所言非虚,外面楼下的哭喊声更大了。
王怜花懒洋洋的放下茶杯。老太爷似的唤了一声“沈浪,抱我起来。”
沈浪也立刻像个听话的奴仆一样,走过来将王怜花横抱起来。
却没有去换装,而是直接走到了临街的凭栏处,将王怜花无遮无挡的暴露在众人眼前。
外面的人蓦觉头上红影飘忽,抬眼相看,只见楼上两个俊美青年迎风凭栏,青衣红衫,格外惹眼!只是一个站着,一个却被站着的抱在怀里,像是一对临街观景的亲密情侣。
有人立即认出:“沈大侠!王怜花!”
只是,沈大侠当街抱着王怜花?
张同正立刻欢呼一声道:“沈大侠莫不是已经擒住了这厮?快将这恶贼掷下来,当着武林同道和苦主的面,将他千刀万剐,血债血偿!”
可那沈浪竟似没有听见。他面带微笑,只低头看着怀中的王怜花。那温柔的目光仿佛含了万千柔情蜜意,只对怀中人的喜怒感兴趣,其他一概不理。
围观之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王怜花却笑得得意洋洋,还将一只手臂环过沈浪的脖子,用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他本就相貌极美,这一轻佻举动更将他搭衬的妖孽横生,如同那欲半夜前去吸食精魄的千年狐狸精。
众人顿觉头皮一麻,虎躯一抖。
张同正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重振士气。大声质问道:“沈大侠何意?莫非已经和这妖孽同流合污,勾搭成奸了不成?”沈浪依旧浑然忘我的只看着王怜花,对周围的质问不闻不理。
张同正怒道:“好呀!你这是默认了?你有妻有子,却和这妖魔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枉我们这些武林同道视你为楷模,争相效仿!你对得起朱夫人,对的起沈小公子,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群雄听了这话,便也纷纷现出义愤之色。七嘴八舌的让了起来。
“沈大侠,到底如何?你倒是说句话呀?”
“沈浪!你当街抱着这恶贼,莫非是在挑衅正义公道?”
“莫多说了,他已经被妖魔美色所迷,早就不是那个沈大侠了!”
“你与这妖孽勾搭成奸,日后必将为祸人间,搅起血雨腥风。咱们既然发现了,誓要将你们这祸根铲除,以绝后患!”
耳听得“仓啷”“仓啷”之声不绝于耳,群雄纷纷拔出刀剑,怒容相向。
一时间雪刃森森,将这明媚的阳光都映上了寒气。
那些前来求医的寻常百姓被这阵仗吓得屁滚尿流,拖老携幼的一哄而散,却又不肯远走,都跑到街角安全处看热闹,只余五口大棺材还扔在门口。
张同正缓慢抬起一只手,只待一声令下,就要群起而攻之!偏在这时,那楼阁之上的红衣妖孽轻笑出声。
他毫无惧色,还在轻摇折扇给自己扇风,乌黑的长发随风飘逸在雪白的脸颊旁,格外有种动人的风致。他慢声道:“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就没发现沈浪有什么不对劲么?”
群雄一怔,沈浪确实不对劲,他一直一言不发的抱着王怜花,神情如梦似幻,好似没有了灵魂一般。
王怜花合起折扇,轻佻地用扇柄敲了一下沈浪的脑门。悠然道:“你们的沈大侠,已经中了我的迷心摄魂大法。他现在,已经唯我命是从了。”
群雄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王怜花又是一笑,道:“不信?”
突然出掌如风,在沈浪胸口一拍。沈浪一晃,“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却依然紧抱着王怜花,目光中的痴迷之色半分未及减。
群雄面露踌躇,都看向了张同正。
张同正也一脸迷茫,忽然灵机一动,抬头向站在二人身后默然不语的明实道人使了个眼色。
但明实装作看不懂,居然不肯偷袭。张同正只得又道:“你二人狼狈为奸,谁知道是不是做假象迷惑我等?咱们并肩子上,先擒住这二人再说!”
群雄便又再次挥起武器,意欲进攻。
王怜花“唰”地打开折扇,扇骨上尖刃突出,乌光闪闪,抵在了沈浪的脖子上。朗声叱道:“你们谁敢妄动,便要叫沈浪血溅五步,人头落地!”
张同正狞笑道:“休要做戏,恶贼受死!”衣袖一挥,袖中四枝淬了毒的袖箭毫不容情的向二人射去。
群雄见他发难,便不肯落后,便纷纷将那拿手暗器向二人招呼过去。其中那“万点星”一尘道长更将看家绝技“满天星”铺天盖地的使将起来。
一时间暗器如蝗,铺天盖地的飞向了无遮无挡的二人。
眼见着二人一个状若痴傻,一个娇软无力,就要被这些歹毒凶刃毙命当场。这时灰影一闪,明实道人挥刀挡在二人面前。一柄长刀如飞流急瀑,密不透风的舞将起来。那些暗器如飞虫入水,转瞬便销声匿迹。
张同正气得跺脚,怒道:“道长,你这是何意?”
王怜花哈哈大笑,赞道:“果然是两肋插刀的好朋友。”
明实挡在二人身前,悍然道:“要想伤这二人性命,先从贫道尸身上踏过去!”他横刀立马,气势非凡,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势。
楼下群雄又开始面面相觑,相觑够了,又齐刷刷地去看张同正,似乎要寻求他的意见。
张同正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呆相,又探寻般的去看明实。
明实岿然不动,脸上只有甘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慨然。
一时局面有点僵滞。
突然一声轻笑,仿若荷叶上一滴露珠滴入池塘,荡活了一池春水。
王怜花笑道:“道长这么俊的功夫,竟还愿为我两肋插刀,真是辛苦了。”
明实面色端整,沉声道:“贫道深知这其中误会原委,愿为二位作保。这两肋插刀么……两肋插刀?”
他忽然面色一变,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妥之处,想要离他们远一点,但已来不及。
因为王怜花突然喝道:“沈浪,拿住他!”沈浪出手如电,借着地利之便,手指探出,迅如疾风般的连点明实七处大穴。明实便保持着那惊急交加的古怪形象僵硬不动了。
在密室中与沈浪并肩作战,他还被飞刀所伤,如今这铺天盖地的凶刃他却独立应付自如。这破绽……实在是太破了。
王怜花红袖微动,尖牙利齿的铁扇便挪到了明实的脖子上,从明实的肩膀探头笑看群雄,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朝目瞪口呆的群雄吐了吐舌头。笑道:“有了这个护身屏障,再多的暗器也不怕了。”
张同正又慌又怒,厉声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道长好心救你护你,你却挟持他做人质……你你你,快将道长放了!”
王怜花笑道:“我偏不放。我还要将他的脑袋割下来做夜壶。让那些得了他许诺却还分文未曾到账的人白忙一场,无处讨账!”
铁扇微压,明实的脖子上顿时见血。
张同正忙叫:“且慢!我有话说!”
王怜花便将铁扇微抬,耐心地“哦”了一声道:“请讲。”
张同正结结巴巴地道:“明实道长向来正直仁义,有口皆碑。你若害了他,必将引起武林同道的公愤,从此天涯海角,必将追杀于你报仇……你,你可要知晓厉害!”
王怜花哈哈大笑,回头去看一眼静静抱着他的沈浪。摇头晃脑的慨叹道:“沈浪呀沈浪,原来你的分量竟远远不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了。我要杀你,你的同道出手相助,我要杀这道士,这些人却不能坐视了。”
沈浪依旧不做声,只是笑,不过笑得有点不自然。
王怜花眼中浮出狠狞之色,道:“既然他分量如此之重,我便更要杀了他,以免他日后号召武林,天涯海角的追杀我。”铁扇抬高,作势一挥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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