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实大惊,猛然转回身去,大喝:“谁?谁在弄鬼?”
那声音桀桀怪笑:“师叔,是我呀,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
此刻沈浪如果睁开眼睛,就会看到滑稽的一幕:明实在转着圈子自问自答,并且声音忽而正常,忽而嘶哑,转换的极为流畅。他自问自答的转了一会儿,又停下来,叹气道:“算了,我看不到你。”又换了声音道:“师叔,你当然看不到我,因为你已经死了呀。”
明实大怒道:“你才死了,你这个见不得人的鬼!”
接着又咝声叹道:“师叔你记性真差,你不记得了?上个月在滇池,有个小乞丐偷了你的钱袋子,你怒极打了他的嘴巴子,他哭着求饶的时候把一根毒针刺进了你的腰上,你当时就死了。”
明实的脸上现出了极其恐怖的神色:“我,我记得。那……那我真死了?可我的身体还是热的,我还会武功,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又桀桀怪笑:“那是因为我让你活在我的身体里,借尸还魂啊。”
“嗤”的一声,王怜花发出一声轻笑。
明实立刻望向他,喜道:“王公子醒了。但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莫非是在做梦?”紧接着又嘶哑的发笑:“哎呀师叔,他根本是在装睡呀,你真是个老糊涂。”
明实怒道:“他们实在不讲义气,眼见我被恶鬼纠缠也不肯醒来帮我驱鬼……你不说他们都中了迷香么?他怎么会醒来?”
又咝声道:“哎呀,我忘了这两个人有多精明警惕了。他们怎么可能放着你这只鬼在脚下而不防备呢。必定是你刚燃起迷香,王怜花便闻到了。他只要悄悄拧下沈浪的大腿,就能达成默契,屏住呼吸,等师叔你露馅……哎呀呀,这真不怪师叔,实在是我疏漏了。我一得意,便要疏漏。比如在楼上挡暗器的时候,师叔你武功低微,根本挡不住,我一急,就帮你出手了。唉唉,我果然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啊。”
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嗓子都累哑了。所以轮到明实讲话时,他的声音和他那“看不见的师侄”也差不多沙哑了。
他怒道:“他们装睡,我要把他们打醒!”
“师侄”阻止道:“师叔真是粗莽,你可以风雅点叫醒他们的,何必动粗?”
明实怔道:“怎么风雅?”
“师侄”猥琐的笑道:“你在客栈被他们吵的睡不着,还不知怎么风雅?”
明实如被醍醐灌顶,立刻喜道:“我可以强奸王怜花!”
“师侄”笑道:“强奸沈浪也是可以的。”
这话音落下之后,沈浪和王怜花便同时醒了。他们对望了一眼,便再也无法抑制的哈哈哈地捧腹大笑。
仿佛两个吃了喜鹊蛋的傻孩子。明实耐心的看着这两人笑的开怀。直到王怜花捧着肚子咳嗽不止,沈浪才也停下大笑,去为他揉肚子。
明实这才咝声道:“你们很得意嘛。”
“你们以为已经逼幕后黑手现出了原形,从此就高枕无忧的了是么?”
沈浪一边把王怜花扶坐起来,一边含笑答道:“道长误会了,只是我二人从未看过如此精彩的独角戏,被道长精湛的演技所折服,这才笑得五体投地。绝没有嘲笑道长的意思。道长莫要误会。”
王怜花斜靠在沈浪的肩膀上,反驳道:“沈浪你错了,这位不是道长,而是道长的师侄,我们的老朋友小伍。”他乌黑的眸子定定看着明实的脸,不由又击掌赞叹:“妙啊!这张假面居然做的如此精妙,接缝之处竟然一直连在后脑,面皮之薄可比蝉翼,所以表情动作丝毫不显僵硬。又扮成这一幅平凡无奇的傻道士形象,让人提不起兴趣仔细打量……竟然连我这个易容老手都骗过了……佩服佩服,改天咱俩交流交流手艺如何?”
明实冷笑道:“王公子不必出言嘲讽,我虽易容的惟妙惟肖,但还是一不小心露了破绽……我本想陪你们玩到瓦鎭,去找那苏家那三儿两女呢。”
沈浪收住了笑容,瞪了一眼王怜花。“王公子不是说隔墙无耳么?这些又怎么被他听去了?”
王怜花眨眨眼睛,有点无言以对。
这次轮到明实,或者“小伍”得意的笑了起来。“沈大侠莫冤枉了王公子,那客房中确实没有任何可监听的机关。这三儿两女,在下是在决定让王公子中蛊引之前,便已知道了。你想在下千辛万苦的设下此计,是为了让你们在轻易破除的么?”
沈王二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了莫名的恐惧和担忧。明实又一拍脑袋,叹道:“哎呀,我怎么给说出来了。我应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一直陪着你们到瓦鎭,看着你们四处询问苏家后人,然后被告知,这一家人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集体失踪了。你们再绞尽脑汁的四处找寻他们的下落,最后只找到一堆无头尸体……那时候那绝望的表情才真是精彩呢!哎呀,我还是太年轻,太沉不住气了。”
王怜花强笑道:“小鬼头,莫要班门弄斧,在我二人面前耍心机,你还太嫩。这蛊的破解之法只有杰克才知道,而他也是临时才想起来。就算你听到了,也绝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能奔赴瓦鎭,斩草除根!”
明实嘻嘻一笑,叹道:“王公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抬手在自己屁股下的座椅上一拍。半边椅垫顿时弹起翻开,露出空洞。
沈浪早在他动手拍座椅的时候就已将王怜花挡在身后,同时拔剑出鞘,防在身前。
但并没有什么歹毒暗器射出。明实只是从里面拎出一个大包袱。包袱锦罗绣面,十分华贵。里面包裹的东西隔着包袱皮,可见圆不隆冬,似是一堆西瓜。
王怜花一见这个包袱,本就苍白的面色瞬间变成死白,抓着沈浪衣服的手,也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沈浪将他拥在怀中,沉声道:“打开。”
明实笑道:“我自然会打开的。你们总是游刃有余,镇定自若的样子真是看腻了。”
包袱展开,七颗被斩首的人头狰狞诡异的展现在三人眼前。两个老人,一男一女。五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五六岁。
他们或表情惊恐,面目狰狞;有的双目紧闭,仿若安睡;有的笑容甜蜜,仿佛死前还在和小伙伴做游戏。
王怜花只看了一眼,便“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明实哈哈大笑:“王公子可看仔细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苏家人?”
王怜花没有回答,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呕吐,竟似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沈浪面沉似水,鹰隼般疾厉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明实。“你竟如此丧心病狂,简直不配为人!”长剑霍地挥出,直奔明实项上人头!
明实身法灵便,游鱼一般向旁边一滑,随手将一个人头向上一抛,挡住了剑势。口中叫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们要颅顶血,我把头颅给你们送来了,却还要杀了我!”
沈浪的剑凝在半空。
颅顶血,颅顶血。救命的头颅已被斩下,可还残存着几滴颅顶血?
明实趁他这一犹豫,蓦地像穿堂燕子一般撞开了车门,纵到了外面的古道上。落地的同时,袖中滑出匕首,在那慢悠悠拉车的马屁股上狠狠一划。
马儿蓦地吃了这种剧痛,立刻长嘶一声,甩开四蹄,发狂地乱跑起来。
车厢里颠簸不止。王怜花从座椅上掉下来,正趴在那一堆头颅中间。
沈浪顾不上追击恶徒。连忙将王怜花拉起。以剑撑住车厢地板,勉强固定住身形,以免二人被甩出车外。那发疯的马儿不止奔跑了多久,终于力竭,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最后跪下前蹄,呼哧呼哧的喘了一气,又记吃不记打的去吃路边的青草。沈浪抱着王怜花跳下马车,只觉王怜花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衣服湿了一大片,不知是又吐了,还是哭了。便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是那小伍太过狠辣决绝,这灭门之祸怨不得你。”
王怜花胡乱抓过沈浪的衣袖擦了擦脸,这才笑道:“沈大侠不说伯仁了?不过本公子向来没有什么悲悯之心,只是这解药被毁,却甚是伤心……”
沈浪苦笑:“莫说无用之言了。你看看……”
王怜花亦是苦笑:“没什么可看的,这小伍既然敢将这些头颅拿出来示威,又怎可能留给我们半分希望?莫说这些头颅早在死时就被放干了血,又经风干硝制。就算完好,那血经了这些时日也早腐坏烂臭,遍生蛆虫了。”言罢又是干呕,他本就没吃什么正经东西,这下也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沈浪叹道:“可怜这一家……”将王怜花放在一块干净的草地上。回车中取回自己的剑,在地上掘了个坑,把那些头颅埋在了一起。
又撮土为香,默默地祷念了几句。却听王怜花在身后嗤笑道:“沈大侠宅心仁厚,不忍他们抛尸荒野。却不知沈大侠命不久矣,将来有谁会为你掘一口坟,上一炷香?”
沈浪不理他,依旧念念有词。
王怜花眼见解蛊无望,心下又绝望又悲伤,那张向来无德的嘴便愈加恶毒无情起来。道:“你快莫要替那些死人做功夫,趁我现在容颜尚未变丑快快将我杀了。否则,等我恢复些力气,第一个就先请你上路。”又道:“你杀了我之后也不用你埋。你自去找那张同正,打探清楚你那妻儿下落。自此以后神仙眷属,天伦永享……”
沈浪忍无可忍,霍然立起。森然道:“你是说真的么?”
第十四章 与君相决绝
沈浪很少生气,但不代表他不会生气。但他即便是生气也只是口气稍微冷淡一些,话更少一些。绝不会破口大骂,或者暴跳如雷,做出许多让人心惊胆战的样子来。
但是此刻,王怜花从他那黑沉沉的眸子里看到了压抑的怒意。若在平时,如果能够激怒沈浪,他会洋洋自得,为又看见沈浪那一副深藏不露的表情而窃喜不已。说不定还会笑嘻嘻的上前亲他一口,嘲笑他像小孩子一样不禁逗弄。
可在眼下,他笑不出来。他比沈浪更愤怒,更无法控制自己那绝望而不甘的情绪。他怕疼怕死,但在很多时候,他又不怕疼不怕死。那是因为他更怕没有尊严。
像一截枯木那样,乌黑发臭,瘫痪在床,让昔日迷恋他的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一滴的凋残,枯萎,还要违背良心的每日对他重复:你没有变样,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健康活泼的七尺壮汉!坚持下去,会有办法的。
他无法容忍那样的自己,更无法容忍那依旧英俊健康的沈浪时时刻刻陪在那样的自己身边,柔情似水,此情不渝。
于是,他看着沈浪,缓慢而郑重的点头。“真的。”
沈浪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又浮现了温柔的笑容。“怜花,别闹。”
他像春风一样温暖,像平湖一样宽容,像神佛一样慈悲。
温暖,宽容,普度众生。
王怜花躺在地上,看这完美的情人走向自己,伸开双手,欲将这脆弱的身躯揽入怀抱。
安抚,开导,表白决心,共度危难。
王怜花笑了。青翠的草地,红晕的斜阳,含笑的美人。这是人间至美的景象,足以迷醉任何人心,足以忘却所有苦难。
沈浪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铁骨的折扇已经划开了他的衣衫,锁骨受伤,深可见骨的伤口冒出汩汩的鲜血。只差几寸,那利刃就足以割开咽喉,切断气管。像密室中那个猥琐的男人一样倒仰在地,抽搐着等自己的血流干。王怜花一击不中,并不气馁。
提气一纵,轻灵如燕。蓦地离地拔高近丈。半空中翻个筋斗,折扇合拢,直插沈浪顶门。
沈浪似乎已被这变故惊呆,居然不知闪避。昂起脸来,看着头顶那人一袭绯衣如罂粟绽放,将美丽与恶毒同时展现于眼前。合拢在一起的扇刃乌黑锋利,携着尖锐的风声由远及近,带着吞噬生命般的凛冽与决绝。
乌黑的眼珠,专注,冰冷,充满冷静与肃杀。雪白的俊脸,端整,庄严,没有一丝犹豫和不舍。
沈浪在心里苦笑:“不愧是我的王怜花。”然而,他没有坐以待毙。在凶刃与头皮即将接触的一刹那,他动了。
他的手,迅如闪电,捉住了那柄扇子。真力灌注,与王怜花的内力相撞缠起,像不久前对那使用流星锤的醉散人一般,抡起手臂,在空中划个半圈,然后发力一甩。然而王怜花并没有也像个断线风筝一样被甩出去。
他咬紧牙关,用内力缠住了沈浪,紧紧黏在扇子上。同时凌空出腿,一脚蹬在沈浪的腰上。沈浪运气相抗,使他这一脚如同踢在铁板上。
同时猛地撒手松了扇子,使得这正奋力与他相争的内力好像被悬崖撒手,顿时被自己强大的后坐力杀了个措手不及。
王怜花身形失控,直堕地面。地面上一块凸起的尖石,正对着他的后脑。
他感知到了落地后的结果,却淡然一笑,没有想办法躲避,哪怕是赶紧歪一下头。他的目光紧盯着这个男人。
英俊,冷静,完美,近乎神佛。很好,我杀不了你,那么便让你来超度我吧。然后他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意外的是后脑却没有落在那块尖锐的石头上——沈浪在他快落地的时候拉着他的脚踝将他挪动了一下位置。
虽然如此,他还是觉得这一摔糟透了,五脏六腑都挣动了一下。疼痛瞬间游走了七经八脉,不放过每一根神经。沈浪走了过来,高高在上的俯视他。平静目光里隐藏着同熊熊的地狱的业火,缓缓的注视在他身上,焚烧的他都不知道痛了。
满怀怜惜的去拥抱爱人,收到的,却是致命的偷袭。即使是沈浪,也无法原谅吧。
王怜花想笑,但是疼痛让他笑的呲牙咧嘴,看起来格外狰狞恶毒。“沈浪,我输了,你动手吧。”
“否则下一次,我就用毒了,那样的话,死的会慢一点。
沈浪也开口了,他的声音愤怒而嘶哑,竟与那独角戏中的小伍有几分相似。“王怜花,你竟敢滥用禁药!”
他蹲下身,缓慢的揪住王怜花的衣襟把他拎了起来。“你惹怒我了,我不想再惯着你了。”
王怜花疼的嘴角直抽,却仍倔强的保持着傲气。“笑话,我用你惯着么?要杀……”
16/30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