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随侍的一个婢女胆战心惊的跪下,“是……是奴婢手下的白微和……”
“唰”的一声,王夫人手中荆条一闪,那婢女的人头就飞上了桌面,滚到了小小王怜花的脚背上。
七岁的王怜花非常爱干净,见脚背上的人头嘴巴还在开合,似乎还要把没说完的话补完,就非常厌恶的翘起脚尖,将它拨到了地上。
王夫人愠声道:“怜花,我不是说你不许动?”
“唰”,又是一荆条抽在他的小腿上。苏碧华就见那孩子小脸一白,紧紧咬住了嘴唇,却稳住了下盘,果然没有动。
王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还没等再有何动作,一个状若癫狂的人影便箭一样射了过来,一把夺去了她手中的荆条,并咬牙切齿的想把它折断。荆条柔韧,把那双手割刺的血肉模糊。
王夫人笑了,温柔的问道:“你莫非不知我是何人?”
苏碧华大声回答:“你是魔鬼!”
王夫人反而咯咯的笑了,拍了拍站在桌上的王怜花的小屁股。含笑道“怜花,你觉得她是瞎子么?”
王怜花一动不动,十分恭敬的回答:“母亲,孩儿觉得她不是瞎子。”
王夫人“哦”了一声,纤细的中指一弹,有什么东西激射而出。
苏碧华的一只眼睛立刻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她凄厉的惨叫起来。
王夫人笑的更迷人了。回头望向小王公子道“怜花,你看她现在是瞎子么?”
王怜花看着那个哺乳了他近一个月的小女人。她才十七岁,其实也是个大孩子,却不顾命的以一个母亲的姿态来保护他,而保护的方式又那么蠢。
他觉得很好笑。回道“孩儿觉得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才是瞎子啊,”他既天真又残酷的说:“她还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呢。”
王夫人笑的花枝乱颤,走向那个年轻的乳娘,纤纤素手托起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年轻面孔。
“愚蠢的女人,你这样爱他护他,他却那样轻你贱你,你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苏碧华却又突然不疯了,用那只完好的眼睛嘲讽的看着王夫人。轻蔑地道:“你这样轻他贱他,还指望他会爱你护你吗?”
王夫人浑身一震,回头去看孩子。那孩子宛如木雕石刻,十分听话的岿然不动。一双平日里灿若星子的眼睛里此时无波无澜,显得格外难以捉摸。
王夫人的内心莫名有了些惊恐。她分辨道:“我……他连一首桃夭都背不下来,我不教训他,他将来又有什么本事来爱我护我?”
苏碧华冷声长笑。张口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她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童音紧接着吟诵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王夫人目光闪动,在凶戾与柔和之间起伏不定。小小的王怜花却从桌上一跃而下,依偎到王夫人身边,天真的扬起小脸,笑着道:“我背下来了,母亲准许我进餐了么?”
那苏碧华听了,当即挣开王夫人,就要揭开衣襟当众哺乳。王夫人却止住了她。她笑着将王怜花按跪于苏碧华面前,柔声道:“古有齐已拜郑谷一字之师之美谈,如今碧姑整整教会了怜花一首诗,怜花也理应跪拜谢师才是。自今后,怜花所学均由碧姑督促。子不学,教不严,均是师之惰。你们好自为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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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一段写的有点繁琐有点乱,主要是想说明公子对他师父很有感情,写着写着就不会详略得当了。 我还是更喜欢沈大侠和王公子之间的互动,但有些情节不得不交代。。。明天可能有点忙不更了。为我即将被掐断的灵感默哀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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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自难弃
那苏碧华虽然残了一只眼睛,却自此因祸得福。从一个身份低微的乳娘,一跃居为小主人的尊师。
她本就是极其聪慧有才气的女子,各色诗词歌赋早已烂熟于胸。亦精通各色乐器;熟知音律。兼之性情温柔,对小王公子亲爱怜惜,更是倾注了所有的耐心和教导。
她早发现小王公子天赋过人,记忆力奇佳,根本不存在他背不下来的词句。只是这孩子看起来笑嘻嘻的好似脾气极好,但骨子里却执拗倔强。一旦触了他的逆鳞,他总要教惹了他的人不如意。
领会了这一点,她心里有数,因材施教。摈弃了将孩子困在屋子里死记硬背的老法子。带着王怜花出没于山庄的假山池塘,嬉戏于草地花丛。听那粉妆玉琢的小小男孩骑在大树上高吟: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看那丰神秀逸的绯衣小少年临风抚琴,十指翩跹,奏支情意绵绵的露华浓……她会悄悄的低唤一声:我的儿……
一只完好的眼睛里盈盈泪水将堕未堕。
王怜花十岁的时候,稚气渐脱,俊朗日增,在满腹诗词歌赋的滋养下已经初现一个风华绝代的名仕风范。王夫人对此十分满意,曾提出要将一个妙龄少女美的眼珠挖出来,添补在这位名师的眼眶中,以示嘉奖。苏碧华谢绝了王夫人的好意。
她道:“公子在琴棋书画这一 途以无需指导,贱妾已是无用之身。公子自此要全心攻学武功以及各色秘术,想必就要与贱妾自此疏离……贱妾不忍分离,求夫人让贱妾做个贴身老妈子,继续伺奉公子吧。
王夫人冷眼旁观这几年,早知她已将那痛杀亲子的愧疚和悔恨,统统转化成椎心泣血般的母爱施加到自己儿子的身上,对她是十二分的放心兼蔑视。
闻言便和颜悦色的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碧姑言重了。怜花的武功你是插不上手,但是一些奇遁甲之术,医卜算学,星卜星象,巫毒蛊密之类的秘笈里涉及许多晦涩难懂的古语,隐义。碧姑通今博古,可以继续佐助怜花精进。”
于是苏碧华得以继续做她的名师。每日里先将那些晦涩的秘笈背熟记牢,再逐句专研,融会贯通。
等着那粉面绯衣的小冤家习武归来,道上事先挤出的乳汁玉碗,看着他笑眯眯的一饮而尽。便摆出严师做派,将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
如此匆匆二年过去,小冤家学有所成,她自己也深得其益,在医术、毒术、易容、放蛊、摄心术等杂学一途,成就了不为人知的一个密学大家。
小王公子出落的更加俊俏风流了。而且随着人事渐知,逐渐有了见了小娘忘老娘的趋势。他不常来看望碧姑了,偶尔来一次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心急火燎的要喝奶了。苏碧华只是无奈而宠溺的淡淡一笑。
她向王夫人请求搬出云梦山庄,自立一庐,潜心为公子继续专研秘术。王夫人同意了。
她便依言在山庄附近设下一庐,每日读书,抚琴,配制奇药,眺望远方……
直到一大一小两个金发碧眼的海外人拜访,她的生活才再起波澜。
查斯特神父历尽艰辛,远渡重洋来到这广袤的繁华东土,欲将上帝的福音传播到这些黑眼睛的东方人耳中。不料这些蒙昧无知的东方人早有自己的偶像,他所敬爱的上帝居然被常驻此地的佛陀菩萨所排挤,得不到应有尊敬和爱戴!
他传教艰难,又极少得到布施。又因他那奇特的异国形貌引人注目,他和他那个捡来做小跟班的孩子常常受到围观和嘲笑,差点违背上帝的旨意化身为魔鬼。
这令他又懊恼又羞愧,不断地忏悔和自我安慰,远离这片不可教化的土地,回到自己的国家吧。可他又囊中羞涩,雇不起大船远渡重洋,只好带着那八岁的小杰克,乞丐一般见人就露出微笑,用那略显生硬的中土话说一句:“愿上帝保佑你,我亲爱的朋友。”
小杰克年纪小,适应环境的能力比大人好,本地话也学的更流利,这时他就入乡随俗的马上补上一句:“大吉大利,恭喜发财!”
他们就会得到一点布施,查斯特却时常感到崩溃。
好在他后来拜访了王夫人。王夫人对他的上帝同样不感兴趣,这不足为奇,因为他发现这个美丽的贵妇即便是对本土盛行的儒释道都不感兴趣。
但她对查斯特带来的所剩不多的几个西洋玩意很有兴趣:可以伸缩的千里眼,发出悦耳声调的八音盒,一卷脏兮兮的用来绑行李的蕾丝花边……
当她得知这位神父在成为神职人员之前曾是一名制作玻璃制品的小学徒时,就面带微笑了。她告诉他,如果他能把这项工艺传授给她,她将资助他回到自己的祖国。
查斯特很高兴的同意了。这片土地矿产丰富,他很容易就能找到制作材料。
但当他把一条打造的栩栩如生的玻璃桃花璎珞献给王夫人,请她学艺的时候,她却笑着让他去找另一个女人,那才是他的学徒。
于是查斯特带着他的小跟班又去找了那个一只眼睛的苏碧华。苏碧华对王夫人很服从,接待了她的新师傅。
她端庄,有礼,聪明,好学。但是冷冷淡淡,从不多说一句废话,只是全心全意的学艺。直到有一天,查斯特打造出一只与她那只完好眼睛一样美丽的玻璃球,替她安装在空瘪的眼眶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令人惊艳的笑容……
小王公子偶尔去看自己的师父,发现师父已经无暇为他挤出一碗奶。她热切的同她的师父交谈,不时还会冒出几个他听不懂的洋名词。
小王公子有点失落,但同时又很高兴。他同她是师徒,又似母子,但其实她的年纪只是个大姐姐。他看见大姐姐终于像一个年轻姑娘一样绽放了幸福的微笑,他就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他一高兴,就去捉弄洋神父的小跟班。看着那个小他五岁,个子却和他差不多高的金发小孩哇哇大哭,他就哈哈大笑……
然而,世事难料。在一个没有任何征兆,并且阳光明媚的午后,苏碧华用自己新烧制出来玻璃长锥刺进了神父的胸口。
神父大睁着眼睛,难以置信的喊了一声:“我的上帝!”就倒地身亡了。
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就连正在房外揪着杰克,用匕首往下割头发的小王公子也受到了惊吓,忘记了要做一把金色拂尘的打算,松开了挣扎不止的杰克。
苏碧华拔出带着血珠的玻璃锥,一步一步走向杰克。杰克吓傻了,王怜花也吓傻了。他们呆呆的看着苏碧华举起那寒光闪闪的玻璃凶器,就要,一刃,穿心!
杰克已知自己难以活命,闭上了蔚蓝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起了他最亲爱的人,喃喃的低唤了一句母语:“妈咪。”
苏碧华的玻璃锥被这一声绝望的低喃硬生生的阻挡。她也呆住了。王怜花看见她那装了玻璃眼球的眼眶里溢出了一行血泪。
她跪了下去,抱住了浑身发抖的杰克。“好孩子,别怕,娘在这里。”
王怜花顿时就不干了,上前一步就要把杰克揪出来扔到天边去。但玻璃尖锥却顶在了他的咽喉上。
苏碧华一手抱着杰克,一手指着王怜花,没有回头,只有冰冷的声音传来。“你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王怜花气死了,他不怕她,偏要往前走。尖锐的锥刺破了他的皮肤,流出了鲜艳的血滴,他还是要上前来揍这个小洋鬼子一个狠的。
苏碧华凄厉的长嚎了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玻璃,抱起杰克,头也不回的走了。王怜花真的傻掉了,他被他的师父,乳娘,大姐姐给抛弃了!无缘无故的抛弃了!
苏碧华收了杰克做了义子。并将她所能学到的所有知识传授给了他,并且真的不再见王怜花。
她将那间小庐四周用奇门遁甲之术做了布置,等闲之人绝对无法进入其内。王怜花当然不是等闲之人,可毕竟师高一筹,他所学又十分繁杂,没有专攻这一术。偶尔有了闲暇又要招蜂引蝶,流连花丛。苏碧华精于勤,王怜花荒于嬉。于这一途,王怜花已经远非那乳娘大姐姐的对手。
王怜花真的要气死了,对这个有了新儿忘旧儿的大姐姐师父恨得牙痒痒。他一次次进入迷阵,妄图寻求破解。又一次次被困其中,五迷三道,头晕目眩,体乏腹空空。无可奈何的等那金发碧眼的洋师弟来把他领出去。
他很想杀了这个好命的臭小子,但是想起苏碧华曾流出的那行血泪,他那冷硬的心肠又生出不忍来。
王夫人冷眼旁观,心里倒是很满意——一个低贱的乳娘,总把主人那高贵的儿子当成自己的亲子算什么体统?亏她识趣,不然如今授业已成,她也该去见阎王了。
她不许王怜花再去破解迷阵,逐渐将家里的生意交给他一部分打理,分派更美丽更娇艳的少女们来伺奉他,挑选更精妙的武功秘笈让他研习。杂务纷纷,小小少年应付起来十分吃力,渐渐的也就忘记了那份小小的不甘。
就在他彻底断奶,已经快要忘记这个曾无数次悄悄摸着他的头发低唤“我的儿”的绝情女人之时,杰克哭哭啼啼的找到了他,告诉他师父大概中了奇毒,神志不清,快要死了,想要见见他。
王怜花此时已经十五岁了,生的面如冠玉体态风流,招惹着身边莺莺燕燕如同群狼环伺,欲将胭脂染玉树。
群芳斗艳中乍现的这个异国男孩,他还有点怔忡。直叫扰了雅兴,要姑娘们将他打出去。
杰克皮糙肉厚,不怕那些娇柔的粉拳胡搡乱捶,得机会抱住王怜花线条优美,细长矫健的小腿,死也不撒手。口中哭叫道:“她要死了,说要再喂你一口奶,你为何这样狠心?”
莺莺燕燕们听了,都骇笑的花枝乱颤。唯有王公子木无表情,乌黑的眸子直视着远方,似乎看见经年前那个一眼已残,却勇敢的与王夫人斗狠的年轻女子。似乎又听到王夫人那温和的嘲笑:你这样爱他护他,他却那样轻你贱你,你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他笑着一脚踢开杰克,全然没注意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还不带路!你难道不知本公子进不去那里吗?!”
杰克带王怜花进入了小庐,王怜花终于又见到了那个曾经日日企盼他能承欢与前的女人。
她哪里还有当年的半分风采?曾经青春正茂的娇颜枯瘦乌黑,那只干瘪的眼眶早已撑不住假眼球,空荡荡的诉说着悲凉,而曾经完好的那一只也昏黄污浊,茫茫然看不清眼前那风华公子,正是曾经怀中欢脱的娇儿。枯木一般的躯体已经完全瘫痪,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宛若一具风干经年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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