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门旁边深红的雨伞,那伞倒是有趣,开了一枝白梅,白的也被连累成了冶艳模样,我看看那伞,手里悠悠转了一圈,还是把他放了回去,我想一点小雨,还是无所谓的,而且这伞的颜色太艳,我不是很喜欢。
可我刚刚走出去,便有一道雷霆乍惊,劈开大片黑云,留下一道灼眼的白光,灰白色的边缘翻滚起来,黑云向下积压着,天空看起来离人很近,近的随手就能触及,再接着,雨水一言不发地砸下来,劈头盖脸的,我急急转身上楼,才没被淋成个落汤鸡。然后我还是提着那把伞出了门。
我想去找蔚公子,因为雪霁护着自家宫主跟护着小崽子一样,我问什么他都是不会说的,可是蔚医师不同,江湖上有一条消息是靠谱的,就是,蔚公子喜欢解决别人的疑难杂症。
刚刚好,我身上是有疑难杂症的,或许能引起蔚公子的兴趣。
我敲敲门,蔚公子正在摆弄着一条青金色的小蛇,那蛇大概是被养的熟了,见人来了以后也不躲避,吐着鲜红的蛇信子,像是要攻击我的模样,蔚公子抬手敲了敲蛇脑袋,那蛇便老实本分下来,环在他手腕上,安安分分的,像是个装饰。
“怎么,你不是都快走了吗?不舍得宫主么?”他促狭着眼,笑得不怀好意,我把伞收拢起来,合上门,他看着我手里那把伞,手支着下巴,扫我一眼,道:“你手里那把伞,是宫主自己做的,他是送了你的,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丢在我这里?”
“他还会做这个?”我怀疑道。
“为了静心。”他道,看我的目光有点冷,也或者是我错觉,蔚公子看人时,跟打量物品是没什么差别的,像是随时算计着把眼前人卖几斤几两的感觉,初见时他还是有所瘦脸的,至于现在,我已经被盯得后背发凉了。
“劳烦你在我走以后物归原主,我老爹说,收了人东西就要有所回报,所以我不敢收。”我道,随口扯谎,反正我家老头子是没讲过那种话的,不过我倒是清楚人情这回事,最不该的便是有所牵扯,还藕断丝连。而且我总是乱跑,万一把这把伞给弄丢了,且不说花繁会不会在乎,雪霁和蔚公子只要能不把我杀了就够了。
虽然雪霁总是一脸嫌弃花繁的样子,还在他回去时设陷阱,蔚公子对待花繁的态度也很粗暴,直接上银针提着人后领子,可是私下里,还是尊敬地称着一身宫主,我还没怎么过花繁,就已经被这两个人戒备起来了。
“白三公子建议花宫主少晒太阳,有用么?”我问,倒是不怎么清楚的。
“有用。”他道,眯着一双细长的眼,我难以窥探出他的心思。。
“我听说,你对别人身上的疑难杂病很有兴趣。”我道,接着拿食指指指自己眉心,继续道:“我的记忆是出了差错的,你能帮我解决么?解决不了的话,你就告诉我花繁身上有没有得救的希望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懒洋洋道。
“如果他没希望了,我要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
“蔚公子还是先看我的病情吧。”我道,不想再说下去。
蔚公子探过脉搏,把我的脸捏了一遍,最后指使我道:“看着我的眼,别动。”我很想说你的眼也就是一条缝我看不到啊,可是我看到他的眼,像是凝视着一道狭长深极的深渊,看不见谷底,我看了一阵觉得头疼就像移开,又被他扣死后脖子,记忆翻涌开来,我看的头疼,他还在我耳边开了口,声音是低的,很轻柔,像是春风。
“有些事情,你真的不知道么?真的,不记得么?”他问,冷着声,又重复了一遍。
我看见无数破碎的光影,似乎有个瘦削的少年身影在我面前走过去,我不知道那是谁,却自觉想要呼喊一个名字,内心已经笃定了这个人该是谁。
“你在做什么?蔚蓝。”我嗅到麝香和玫瑰花香的味道,掺杂着冷的空气,闯进屋子里,闯进我浑浊破碎的记忆旋涡里,脖颈一痛,我被人给打昏了,落入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怀抱。
我记得我喊了什么,可我已经不知道了。
花繁是知道的,可是花繁一直都不肯告诉我,直到很久以后,我提着一小坛酒去□□他,才得到了回答。
那都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第22章 不认宿命
在完全清醒之前,我就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这下子我倒是清楚自己是被谁给打昏的了,蔚公子是不会在乎病人死活的,他是不会把我给打昏的,能够在蔚公子眼皮底下把人给打昏的,只有花宫主一个人了。
我想着,只觉得自己又亏了,欠缺的记忆隔了一层迷雾一样,只差掀开那一层薄纱,可是关键时刻却被花宫主一巴掌下去,砍得破碎了,而我想知道的答案,蔚公子还能赖掉,因为我没有坚持到最后,并没有让他解开感兴趣的疑难杂症,我也没办法继续追问,我自己是怎么回事。
“你醒了,喝粥。”他道,捏捏我的脸,拉扯开,我只能起身,看看桌子旁边那碗热气腾腾的粥,外面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被子微微潮湿,我看看花繁,艰难地开口道:“阿锦……”剩下的我不知怎么开口了,我是该问他为什么介入?还是该问他知道了些什么好?
“你找回失去的记忆了吗?”他问我,端起碗来,我摇摇头,叹口气,看看眼前的罪魁祸首,不知道怎么说“都是你让我想不会来的”这种话,我试图去接过他手里的碗,却被人拦了,只好任由人填鸭子一样,一勺一勺地喝了下去。
喝完以后我就起身,套上鞋就往外走,和花繁花宫主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令人难过,屋子明明很大,可我却觉得太狭窄了,地方小的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我靠着栏杆,看外面烟雨空蒙,雨不是很大,空气微凉,我觉得自己的呼吸舒畅多了,看看一身红衣的花繁,也觉得这个人顺眼了,他静静地站在我旁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我发了一会儿呆,散漫地开口:“蔚公子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体到底如何?”
“为什么问这个?”他挑挑眉,疑惑道。
“我想知道你还能活多久,是不是快死了,那天你跟我说你会不得好死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问题了。”我支着下巴,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问。
“杀人者,人恒杀之”他轻飘飘道,不怎么在乎的模样,看见他那副神色我就在想:我为什么要担心这个人,为什么会不舍得他去死呢?他对于自己的生死,都是如此不在乎的。
“算了算了,再过几天就别过了,还是别聊什么生死吧。”我说着,径自运了轻功,抓住栏杆翻身跳下去,入了薄雨中,走了。我不怎么想听他说这些事情,以后也不再想看见这位难伺候的大爷了。这个人实在是太不招人喜欢了。
我到了第三十天,还在好奇者应如是会是怎样的人,可是花繁领着的路不怎么对,他还是领着我前往他所住的地方,走到一半我怀疑自己是被人给坑骗了,可是想想自己身上没什么东西是值得花这么大心思的,也就放心了。
秋高气爽,山水画的屏风后面依稀坐着一个人,我看看那人影,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我疑惑地看花繁一眼,他点点头,抬手指指那屏风,淡淡道:“进去吧,她正在那里等着你呢。”我压下满心的疑惑和忐忑,绕了过去,便见那处跪坐着的一个人,一身白衣,戴着遮住面容的幕篱,那人掀开白色幕篱,抬起一双积水空明的灰色眸子看我。
她不再隐瞒身份,眼底映着星河一般,眼底的死寂意味也越发厚重了,此时的她不是阿殷了,而是那个令人敬畏的最后的占星师应如是。
“殷商,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从你身上,我看到了旧友的影子。”她那嗓子还是干枯滞涩的,只有那些许的沙哑,印证了她所流逝的岁月。
“你那旧友呢?”
“他不在了。”她道,声音是波澜不惊的,生死从她口中说出,轻薄如纸。
“我想知道,我妹妹和白青莲中,到底谁会因相思而死,可有更改之法。”我问,略有些焦灼地摩挲着衣摆,哪怕我平日里是什么也不在乎的,可是这个时候,也摆不出那副神色,心头的惶恐感欺压着,逼得我呼吸都有些发紧,她张了张薄唇,我忐忑不安,惶恐得厉害,听她嘴里,沙哑的声音一点点倾倒而出。
“你妹妹会死的,天青。”她看我一眼,目光冷漠而慈悲。
“为什么?”我不死心地追问。
“我只是算出来了,具体的无法告知,你和你妹妹的命途,一直都是在相互影响着的,你明白么?”她道,抬起一张稚嫩的面容,用着沙哑得脆弱的嗓子,吐出沉重的预言来,看我的那一眼,近乎凌厉。
“有些事情是你所无法更改的,你们两个的命途,已经开始更改了。”
“你不信么?”她笑着道,一眼就看穿我心里在想着什么,笑着宽恕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我的家族很古老,可以一直向上,追溯到商朝,而我本家一脉能继承占星术的人越来越少,到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了,我已经是最后的占星师了。”她抬头,看着外面的深蓝天空,口吻淡淡的,仿佛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我已经是最后的占星师了。”她又喃喃重复了一遍,灰色的眼陡然苍凉。
“那你可否告诉一些,我想知道的旧事,你能算出我想知道的事情么?”我挑衅一笑,觉得她有些可怜,可是当我知道命途无法更改,而且似乎越发混乱的时候,我就很想嗤笑,而这时我终于可以这么做了。
宿命如此,为什么会如此呢?是谁准许的,天道吗?可我不想认。
“我的旧友时痕,他还没堕入魔道之时,我说他以后会杀了四大家族,他就是这么嗤笑了一下,你和他一样,薄情又深情,一腔孤勇又决绝得厉害。”她明明就是在看着我,却又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去看别人的模样。
“你的记忆的确是出了差错的,至于花繁,你和他的牵扯比你想象得更多,来吧孩子,伸出手,让我给你做最后一个预测吧。”她道,伸出一只手来。手是十几岁的女孩子的,白皙细腻,十指如葱削。
我伸出右手,她的手指是冷的,摩挲过我掌纹,睁着一双空明的眼看着虚空,眼底的苍凉压都压不住。
“有些事情,是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的。”她拿积水空明的眼看我,眼里散着璀璨繁星,她透过曲折细腻的掌纹,窥测到隐秘不可细说的命途,只留给我这么一句话,我看着她的眼,是不怎么愿意相信的,心想这还真是个江湖骗子,说着很多人都会觉得对的言语,就这么把无知的人们一个个给诓骗进去,应如是,最后的占星师,也不过如此而已嘛。
直到有一天,我细细理清错杂的恩怨纠葛,才后知后觉,应如是所说的,一字不差。
见了应如是,心愿已了,我便下山,下山时我还觉得有些可笑,或许是我一不小心被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给唬住了,她看上去哪里有那么大年纪啊,而且消耗了我这么多时间,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命途不可更改算是什么话?凭什么她说了,我就非要认不可呢。
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认了的。天青能平安到老,我也能不爱花繁。
我同三人告别,雪霁挑着细长的眉,面容秀丽得像是女子,可他嘲讽一样的姿态和鄙夷的眼神,又生生败坏了这张好脸,他看看我,淡淡道:“薄情寡义的,呵。”花繁闻言直接往人脑袋上招呼一巴掌,雪霁那张脸更冷了。
“下次再见哦~”蔚公子尾音愉悦,笑得狡黠而危险。
“不不不,比起你我还是更期待见小……左护法和花公子……”花繁一个眼神杀过来,我便自觉改正,“我还是更期待见左护法和阿锦,看美人总是赏心悦目的嘛。”我道,丢下一句“有缘再见”,心想着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吧,背着一个小包袱就逃之夭夭。
我打算去回去,先找我老爹问个清楚,可是我又担心,若是我先回去的话,是不是又会被他打一顿,打昏了以后他随便把我丢在山下的某处,然后自己也不再停留原地,易容之后直接走人,我家老头子是有这种前科的。
所以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去看着天青那让人不省心的丫头比较好,也不知白青莲白大侠,会不会被她好一番折腾,作为妹妹的话,天青还是值得照顾的,若不是因为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而我又是个做哥哥的。
在街上若是遇见这样的人,我是不会给人好脸色看的,若是纠缠,那我怕是会先把那人给打一顿。哪怕是美女也是一样的。
那丫头太恃宠生娇了。
第23章 23.前往白家
我下山才发觉,现在已经是栗子便宜的时节了,在街头买了些许,问过路确定自己并没有走错方向后,我便继续走下去,在早些年的时候,我还是个下山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路痴,可是我老家老头子并不会顾忌我那么多,随随便便就把我扔在山下,留给我几两银子,让我自己去问路,去做他交代下来的事情。而且口不对心地派了安老头跟着我,这倒是可笑,安老头怎么说也是个老人家,让他跟着我受这种罪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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