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儿,你去把那几张纸取来。”江怜南叫五儿取来画了棋局的纸,一张一张拿给他看,“这叫‘鸿门宴’,这叫‘月下追信’,这叫‘炮打两狼关’,这呢,叫‘泥马渡康王’,这则叫‘流水桃花’……王兄,你试试?”
冷绎颇有兴致地拿着几张纸看,片刻后雅俊的脸上带着些许赞叹,道:“这布局之人心思精巧,破局的路数与名称也相称……你说你老师是谁?”
“老师姓萧,尊讳瑞雪,雅字清让,乃是汝阳侯家的嫡次子。”
“萧瑞雪……”冷绎沉吟片刻,表情像是忆起了萧瑞雪是什么人,随即微笑道,“原来是他,此人看着敦秀儒雅,实则高傲骄躁……想不到,却原来也是会屈服于权势之下的。”
江怜南疑惑地“啊”了一声,不解地看着他。
冷绎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又说,“你真的要我提点你?就不怕你师父骂你?”
江怜南被他一说,也想起来萧瑞雪狰狞的脸,立刻缩了缩脖颈,说:“那算了吧,我怕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冷绎看着他心有余悸的表情,忍不住破功笑了起来,那折拢的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头,道:“你瞧你,怕成这样,他难不成是吃人的大虫?”
江怜南摇摇头,心想,吃人的大虫也没这么可怕。
冷绎把几张残局的纸还给他,又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来:“我这里有好玩的,是从北边大秦那里传过来的,你玩玩?”
江怜南接过那小东西,仔细瞧了瞧,却原来是一只泥狗,涂着红绿颜料,像极了泥叫叫,便意兴阑珊道:“这不就是泥叫叫么?我家往北一条街有好多卖,只要五文钱一个……这还要从大秦传过来?”
冷绎闻言,看着他不知可否地微微笑了笑,随即伸手转动那只狗的尾巴,转了几圈后便将它放在桌上,没想到那只泥狗一放在桌上,便咯哒咯哒走了起来!
江怜南惊奇得眼睛瞪得老圆,叫道:“好神奇!它怎么会自己走!”
“哈哈哈。”冷绎看着他可爱的样子笑出声,说,“你自己试试?”
“嗯!”江怜南拿起泥狗,照模照样地捏着尾巴转了几圈,然后把它放在桌上,然后就眼睁睁看它欢快地走了起来!“好好玩!”
冷绎笑道:“听说还有大虫和牛,你要是喜欢,我叫人再给你买几个来。”
江怜南自然喜欢,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都这样大的人了,还要玩这个,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死了,但是又实在喜欢,便期待地看着冷绎说:“还是……不要了吧,我这么大的人了……”
冷绎被他想要却又克制的样子逗乐了,笑道:“没事,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就这么决定了。那我改日再来。”
“好!那就多谢王兄了!”江怜南抑制不住地欢欣雀跃。
冷绎正要走,突然想起来什么,俊雅的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取笔墨纸砚来,怜南,我留一个残局给你的师父,但你不许说是谁留给他的,只消说,破了这个局,我送他一本《石氏棋谱》。”
说着,在内侍取来的纸上刷刷刷涂了几笔,一个极简洁的残局便呈现在了纸上。
江怜南看了看,疑惑地说:“这还算残局吗?明明黑子都已经输了。”
冷绎的笑容越发高深莫测:“你给你师父看了就知道了。好了,我走了。”
江怜南忙不迭收起疑惑,对他笑了笑:“王兄慢走!我的老虎和牛可不要忘了!”
“省得了!”冷绎亦朝他一笑,转身出去了。
第40章
晚上掌灯时分,江怜南正趴在桌上,兴致勃勃地玩他的泥狗。
他从未见过这么稀罕的玩意儿,今日玩了一下午都爱不释手,还心想,下次冷绎多给他弄几只来就好了,他可以把这些泥狗泥牛弄成一个队,一起在地上走,那该多威风,要是让心柳他们看了,肯定羡慕死了!
但是他想着想着,又突然想到,冷绎来皇宫中见冷绪,怎么会身上带着这个玩意儿?难不成他也喜欢玩这种东西?还是他专程送来给我的?
江怜南想不到答案,最后还是作罢。
碧扇推门进来,见他还趴在桌上玩泥狗,劝他道:“公子,时间不早了,该洗漱了。”
前几日皇宫中华清池的大池子刚引了温泉进来,天气又热了,因此江怜南很想去试试,便与宫中管华清池的内侍约好了,今日去泡池子。
江怜南一想起这个,立刻眼睛都亮了起来,说:“嗯嗯,你把我的衣裳都带上,咱们这就去!”
平常在浴盆里洗倒也不差,但毕竟比不上大的水池子……他在黄粱梦中也常去,那里泡澡是顶舒服的。
碧扇见了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江怜南与碧扇碧佩二人一起到了华清池,等一切准备完毕,碧扇和碧佩就到外头去候着了。
江怜南脱光了衣服,像一尾鱼似的钻进了温泉池中。
温泉水水温正好,就是那种微微有点烫人,但又不至于无法忍受的温度,江怜南是最喜欢的了。他惬意的舒展四肢,过一会儿还靠到岸上,吃碧扇给他准备好的水果。
世间最叫人眷恋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黄粱梦中也是如此,他常常来,但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在这里泡到皮肤都皱了才回去,这样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会很快就入睡,不至于因为想念爹爹而睡不着。
他把脑袋枕在手臂上,忽的又想起江锦笙来。
他爹爹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正在书房里写折子处理公务?有没有想他?
要是在家里就好了,爹爹会陪他入睡,白日还有心柳他们陪他玩,不会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冷绪也不理睬他,就像是黄粱梦中那样,虽然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但是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他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感伤,眼中又有点湿润起来。
“吱呀”一声,门似乎开了。
江怜南还以为碧扇进来了,忙抬手擦了擦眼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转过头去:“碧扇你……”
他愣住了。
因为来人不是碧扇,而是一身黑色帝王常服的冷绪。
他面无表情的,一手负在身后,缓缓从屏风那边走过来,丹凤眼看着池子里的江怜南,像是被池水的热气雾住了双眼一般,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出他的意绪。
江怜南惊得立刻往后退,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用双手交叉遮在身前,惊慌失措地叫道:“陛、陛下,你怎么来了?!”
冷绪没有说话,只一直朝前走,最后来到他不远处,居高临下看他,声音平静道:“你躲什么?”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下垂,视线便落在了波纹晃荡的池面上,周围烛火明亮,池水映出江怜南的脸,斑驳淋漓,底下的一切,却什么也看不见。
江怜南见他的视线往水中看去,不知怎的,更加羞怯,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我我我我……陛下你怎么突然就进来了,我正在洗澡啊!”
冷绪被他逗得忍不住要笑,但想起某些事,又绷住了脸,道:“朕听说,你不想见朕,为什么不想见朕,嗯?”
江怜南早就忘了今天下午赌气时说的话,在冷绪不悦的视线下,只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啊,我没有不想见你啊……”
冷绪往前一步,离他更近,眼神亦越发咄咄逼人:“还说没有?今日你对冷绎说,不想见到朕,却更想见冷绎,对不对?”
“啊……”江怜南这才想起来这茬,连忙解释,“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冷绪挑眉。
“因为你一直都不来见我,所以我就和自己置气啊!”江怜南破罐子破摔,转身游到对面,“而且你为什么在我洗澡的时候进来!弄得我好难为情啊!”
冷绪再也绷不住,忍不住笑出声。
江怜南愣住了。
冷绪朝他招招手:“来,南儿你过来。”
江怜南却不肯过去:“不……不要,我现在什么也没穿。”
“你身上我都看过摸过了,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冷绪挑眉,墨黑的丹凤眼注视着他,带着些许热度,“来,你过来,哥哥有事问你。”
江怜南犹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冷绪的表情看着有些危险,又让他想起了先前那个梦……他真的很怕冷绪会因为他喜欢他而杀了他。
冷绪看着他的表情慢慢变得苍白,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柔了一下,说:“你过来,哥哥有体己话想与你说。”
他说着,缓缓蹲了下来,不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怜南见他姿态柔和,微微放松了警惕,缓缓挪了过去,但是却仍是不敢与他靠得很近。
冷绪见他的样子,心中触动了一下,他记得,以前江怜南最爱靠在他身边讲话,依偎着他,那是江怜南依赖他信任他的表现,可是现在,他却不敢靠近他。
他微微蹙起眉头,说:“你再过来一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江怜南却抿着唇不敢再看他。
冷绪有些不耐烦起来,伸手扯掉腰带外袍,“扑通”一声也跟着入了水。
“啊!”江怜南吃了一惊,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地要逃,但是却被眼疾手快的冷绪一把抓住了手,随后整个人都被他拉进了怀里。
江怜南整个人都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差点跳起来,正要挣扎,却听冷绪在他头顶说:
“别动!”
江怜南知道这是他动了气的语气,连忙停止了挣扎,小声说:“你,你,你弄痛我了……”
冷绪这才微微松开他,却仍是以一定的力道禁锢着他,道:“我不来见你,是因为你不想见我,难道不是吗?”
江怜南闻言,仿佛被触动了心事,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冷绪的嗓音低沉而带着些许温柔:“那个泥狗你喜欢吗?”
江怜南诧异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他很快反应过来,“是你让冷绎带给我的?”
怪不得,他就想着,怎么那么凑巧,冷绎身上还带着这个……
冷绪哼笑了一声,说:“我什么都想着你,结果你呢,冷绎对我说,比起我,你更想见他……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江怜南立刻心里暖暖的,带着愧疚道:“抱歉,我不知道……”
冷绪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心中愈发柔软:“你这几天在闹什么别扭?你不要哥哥了吗?”
江怜南想起闹别扭的原因,顿时低落地垂下头去,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问冷绪说:“皇帝哥哥,我能不能向你讨个恩典?”
冷绪诧异道:“什么恩典?”
“就是,就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可以杀我,好不好?”
冷绪愣了愣,突然想起了那天他听到的江怜南说的梦话,他以为他是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噩梦,梦见自己要杀他,因此,他笑了笑,道:“好,无论发生什么,朕此生绝不杀你。”
他不再自称“我”而改称“朕”,便是用皇帝的身份起誓承诺了。
江怜南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似的,如释重负地笑了:“谢谢哥哥,南儿此生,亦绝不负你的恩德!”
冷绪勾了勾唇角:“好。”
第41章
江怜南解开心结,又见冷绪面上带着笑容,拿那双充满温情的丹凤眼看自己,心里顿时甜甜的,就像刚吃了糖渍梅子似的。
他伸手抱住冷绪精壮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皇帝哥哥,你以后要多来陪我,好不好?我一个人好无趣。”
冷绪垂头望下去,这便发觉江怜南身上丝缕未着,手触在其背上,如同瓷玉一般光滑。他乌发散开,浮在水上,如同青云一般。
他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凑道江怜南耳边,道:“之前还不想见我呢,如今又求着我来陪你,你这个小东西。”说着,不规矩地把手往下伸去。
江怜南觉得冷绪的语气有些古怪……低沉之中带着些叫人耳红心跳的温柔,如同钩子一般,让他忍不住看向他的眼睛:“哥哥,你的手……在做什么?”
冷绪牵唇一笑:“别怕,哥哥疼你呢。”
他甚少笑得这么温柔这么深情,江怜南都忍不住要沉醉在他的柔情蜜意中,便也任由其动作了,只说:“那你快一些……我,我皮肤都皱了。”
冷绪被他一说,忍俊不禁起来,什么心思都没了。最后,摸摸他的头,道:“我来给你洗。”说着,拿起一边的布巾,有模有样的给他擦起身来。
江怜南被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面上一副享受的样子,又说:“哥哥,你是不是第一回 伺候别人沐浴?”
“这是自然,否则你以为谁能叫得动我伺候他?”冷绪捏捏他的脸颊,“你就偷着笑吧。”
江怜南当然笑了,说:“我就知道哥哥待我好了。”
冷绪身为九五之尊,恐怕自己沐浴都是别人伺候的,如今却伺候他沐浴,若不是以兄弟之情待他,还能有什么呢?
他心里甜丝丝的,又问:“那要是哥哥有了喜欢的人呢?”
“南儿就是我最喜欢的人。”冷绪用额头轻轻顶了顶他的额头,眼神中带着温柔和些许复杂,“等南儿长大了就明白了。”
江怜南心想,又来唬我,我早就知道喜欢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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