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皙柔嫩的手掌心立刻起了一条红印子。
江怜南痛得眼泪都出来,可顾忌冷绪,硬是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哭出来。
“啪”,第二下落在手掌心上,江怜南觉得自己都痛得麻木了。
“啪啪啪”,又是连续三下,然后后面这六下,江怜南几乎是打一下躲一下,他在家虽调皮,但还算是听话,不会惹江锦笙太过动气,因此也不曾受过这种折磨人的惩罚,心底委屈极了。
明明就希望自己贪玩不勤读书,自己都已经贪玩了,怎么还要打自己的手心?
“你欺负人……”江怜南含着哭腔说完这句话,连自己都愣了。
冷绪也是一愣,随即道:“谁叫你不听朕的话?”
江怜南无话可说,毕竟他是皇帝,他管教人、折磨人,还需要理由么?
只是他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也越伤心,总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如此不容易,为何对方还要这样刁难自己?惩罚自己?
冷绪见他哭得甚是伤心,人都一抽一抽的,心底闪过一丝异样。他看了他好半响,态度这才软下来,只是面上仍是板着脸,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江怜南乖巧地把手伸出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像是撒娇又像是控诉:“都紫了,写不了字了,要废了,呜呜呜……”
冷绪冷不丁被他的话逗笑了,再绷不住脸,道:“我看分明还能再打几下……”
江怜南立刻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惊骇地看着他,见他脸上带着笑容,这才知晓他是在拿自己开心,越发生气,道:“哪有陛下这样的,打了人家,还要拿别人取乐……”
冷绪的唇角扬得愈高,忍不住用右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今日不用你侍读了,回绿绮轩吧。”
江怜南捂着额头被弹的地方,愣了愣,随即连忙说了句“臣告退”就转身一溜烟跑出去了。
冷绪见他小跑出去,转头看了眼一旁伺候的秦三,道:“吩咐十一,拿盒伤药去绿绮轩。”
秦三连忙道:“奴婢明白。”
冷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再带三颗糖渍梅子去。”
秦三仍恭敬唱喏。
虽然也纳闷皇帝为何会对一个小小的侍读这样好,但这种事总归不是他们做奴婢该揣测的,他们只需认真完成陛下的吩咐便是了。
只不过,也许这个江公子,自己还需好好上点心了。
于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江怜南便像是个大爷一般,摊着右手,被碧扇一勺一勺的喂饭。
“您怎么就惹陛下不高兴了呢?”碧佩在一旁问道。
江怜南说到这件事就不开心,撅了撅嘴不高兴地说:“还不是因为练字的事,我没认认真真练字,他就要罚我,打我的手心儿,你们不知道,他打得痛死人了,还打了整整十下!连我爹爹都没这样打过我!”
心想,冷绪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这样欺负自己!
事后还赐了药和糖渍梅子,算是打个巴掌给颗枣么?他才不稀罕!
正给他喂饭的碧扇闻言看了看他那又紫又肿的手掌心,觉得他也怪可怜见的,道:“公子您不知道,咱们陛下是顶不喜欢别人忤逆他不听他的话的,您这样敷衍他,可不是叫他生气吗?打了手心儿还算轻的,要是旁的人,说不定就挨板子了。”
江怜南还在赌气,忍不住说:“哼,挨板子就挨板子,叫他打死我算了,尽会欺负我!”
碧佩忍不住“噗”地笑出来,说:“哟,公子胆子还挺大。”
江怜南闻言,猛地反应过来……周围可全是冷绪的人,这话若是被冷绪听到了,自己有几颗脑袋呀!
他立刻有些怂包地说:“我、我也不过赌气罢了,只允许人打,还不允许人自个儿生闷气嘛!”
这下碧扇和碧佩两个人都捂嘴笑了起来。
江怜南越发郁卒,只觉得冷绪这个人果然是皇帝,翻身为云覆手为雨,自己怎么着都摸不准他的脾气……他到底是要自己如何才好?
若是读书写字,他不高兴,怕自己生出异心比他更优秀。若是不读书写字,他又不高兴,因为自己不听他的话……
哦,那他的意思,就是要自己听他的话读书写字,但是读书文章狗屁不通,写字歪七扭八怎么也不如他,他就满意了?
江怜南揣摩了半天,总算觉着自己揣摩到了几分冷绪的“圣意”,并且打算日后就奉行这样的准则。
是日晚上,碧扇来向皇帝禀告江怜南的状况时,皇帝的九叔祈安王爷也在场。
听罢碧扇一五一十的禀告,冷绪挥手让她退下去了,问一旁的皇叔道:“皇叔,你以为如何?”
祈安王爷冷流琛微微睁开眼,清俊的脸上一丝不苟:“陛下您为什么打他?”
冷绪略一怔忡,随即道:“他不听话,故而打他。”
冷流琛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再纠结于此,道:“他为人如何?”
冷绪道:“江锦笙养出来的,自然不会太叫人讨厌。他暂时还算乖巧,也挺懂事,不过到底年幼,天真随性了些。”
冷流琛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扣着大腿上的蟒袍,双目微微合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静了片刻,才睁开眼道:“江锦笙勉强算得上正人君子。”
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自古稗田生荒草,你可别忘了,他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冷绪亦静了静,随即笑道:“若真是稗田生荒草,那朕岂不是与太后一般了?”
冷流琛闻言惊了一下,随即俊眉蹙起来道:“陛下怎可与他相提并论?陛下自皇兄膝下长大,又受欧阳公的教导,怎能算是‘荒草’?”
冷绪却不知为何,笑着摇了摇头:“皇叔,朕观察了他几日,他确不像是歹心之人……说起来,朕和太后也算是欠他了许多,更何况,朕比他年长许多,难不成还控制不了他?若真是这样,那朕这江山,也迟早是要失手他人的。”
冷流琛看着他,俊美的脸上像是若有所思,半响,才道:“陛下的意思是……真要将他当皇子,好好教导好好养着了?”
冷绪亦摇了摇头:“此事暂且还不得下定论……斗米恩担米仇,东郭先生心好,却也躲不过狼反咬一口,可见人心是最难测的。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事日后再做打算吧!”
冷流琛闻言,眸子流露出几分复杂,道:“陛下心中有打算,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愿那人能感念陛下的心思,不辜负陛下的恩情才好。”
冷绪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9章
这日一早,玉清殿那边又遣了人过来,让江怜南前去伺候早膳。
江怜南手掌心的伤因为敷了上好的伤药,因此已经好了许多,不过他心中的那股闷气却还未消,因此又远远地在地上跪下,恭恭敬敬地说:
“臣参见陛下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冷绪正坐在桌边,听见他的声音,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道:“免礼,过来。”
“哦。”江怜南站起身来,走过去,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冷绪这次正眼瞧了他一眼,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伺候朕。”
江怜南便硬着头皮地走过去,给他盛粥布菜,然后默默地将粥放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在旁边站着。
冷绪看了眼粥,又看了眼明显在赌气的人,不由得心情略好,眼角带着笑意,问道:“怎么,还在生朕的气?”
江怜南瓮声瓮气地说:“怜南不敢。”
冷绪立刻拔高了声音:“嗯?不敢?朕瞧着你倒是很敢嘛!”
江怜南赌气归赌气,听他拔高声音,到底还是害怕,漂亮的大眼睛立刻有了湿意,声音都有些发抖:“没有,怜南作为侍读,只不过是陛下的一个奴婢,陛下管教怜南,这是怜南的福气……”
在皇帝眼中,自己也许就是卑贱如蝼蚁的吧?即使与他流着一样的血,但到底是流落在外的野种……
冷绪闻言,面色立刻不对劲起来,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江怜南,心中不由得起了三分疑虑……
若不是知晓江怜南压根不知自己乃是皇室血脉,他几乎都要怀疑他是否在拿这件事说反话顶撞自己了。
他冷笑一声,道:“正是,你不过是朕的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与朕拿乔赌气?”
江怜南听他这样说,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这与梦中的根本不一样。冷绪比梦里头坏多了,一点也不好,不宠他,也压根不把他当弟弟看,还打他,教训他。
与其自己活着在宫中当牛做马卑贱如猪狗,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在梦里不要醒了。
冷绪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见一滴滴水珠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很快消失不见,心中又忍不住柔软下来。
自己在与他置什么气?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垂髫小儿,在家中也是一个娇惯的小少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自己又何必寻他的不痛快。
两人静了好一会儿,冷绪才说:“秦三,你叫人去拿一盘糖渍梅子来。”
“是。”
很快,一个小内侍恭敬地捧了一盘糖渍梅子进来了,见冷绪一扬脸,便把梅子放在了离江怜南近的桌角上。
冷绪看他一眼:“要吃就自己坐下来。”
江怜南抬头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怜南是奴婢,不敢坐。”
冷绪闻言,猛地转过头来,凤眸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江怜南吓得立刻站起来坐好!
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的反应这么快,几乎是想都没想。
罢了又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没用呢?冷绪当真有这样可怕吗?自己怎么被他瞧上一眼就吓成这样?
冷绪倒是满意,道:“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江怜南不说话。
心说:哼!你又不把我当弟弟,我做什么要乖?
两人正用着早膳,突然有内侍进来,走近冷绪,低声对他说了什么,冷绪闻言转头看了江怜南一眼,说:“让他进来吧。”
江怜南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心想让谁进来呀?结果没过一会儿就见他爹爹江锦笙穿着一身绯红的官袍进来了。
江锦笙本就是趁着下早朝的时机想来单独见见皇帝,探一探皇帝的口风,好知道自己儿子在宫中的情况,不料一进偏殿却见自己儿子竟与皇帝一同坐着,正一起用早膳!
真真是吓得他魂不附体,连礼也差点忘了行,好在为人还算处变不惊,立刻下跪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爹爹!”江怜南喜出望外,立刻跑过去扑向他,“爹爹你怎么来了?!”
他都以为有生之年见不着他爹爹了呢!
江锦笙立刻瞪了他一眼:“胡闹!”
冷绪勾起唇笑了笑,道:“江爱卿平身。”
见自己爹爹起身,江怜南越发欢喜,抓着他的官袍不肯放手,说:“爹爹,你是不是来看我的?是不是?”
“御前失仪,成何体统!”江锦笙拍了一下他的手,一脸严肃,又朝冷绪道,“犬子年幼无知,让陛下见笑了。”
冷绪的视线随着江怜南,唇边的笑容意味深长:“怜南天真烂漫,朕心甚喜。”
江怜南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竟红了红脸。
江锦笙却相反,看了看自己儿子那张漂亮得雌雄莫辩的脸,脸上微微白了白,口中的话也尴尬了几分:“陛下欣赏南儿,是南儿的福气。”
几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番,冷绪就让父子俩回绿绮轩说体己话去了。
一到绿绮轩,江锦笙就拉着自己儿子往房里走,见四下无人,这才面色凝重地问他:“南儿,你入宫这几日,是否一切顺利?”
江怜南自然点了点头:“都好。”
江锦笙又狐疑地问道:“怎么你与陛下一道用膳?”
江怜南倒不觉得有甚么奇怪,毕竟在黄粱梦中,他几乎是宫中横行霸道的小霸王,不过他父亲问,他也就答了:“陛下叫我一起坐下的。”
江锦笙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陛下他……他可有哪里、哪里不太对劲?”
方才冷绪那句话让他心中生出一层惊心的怀疑,但是他知道自己儿子年幼不知人事,不得不婉转地问他。
江怜南闻言愣了愣,随即撅起嘴道:“他哪里都不对劲!”
江锦笙的心都提了起来!
随即就听江怜南说:“他很奇怪!要检查我的功课,我贪玩不认真,他还要打我的手心!”
可他心里明明不希望我成才!这句话江怜南忍住了没说。
毕竟这种事,他并不希望他父亲知道,皇家秘辛,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锦笙闻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看来皇帝确实是把自己儿子当小孩子看的……大越男风盛行,就是他自己也……
但他并不希望自己儿子走上这条路。
沉吟了片刻,他对江怜南嘱咐道:“南儿,宫中不比家里,你需事事小心,时时注意,明白吗?”
江怜南点了点头,心说,这种事我比爹爹你懂得多啦!
江锦笙见他乖巧的模样,又打量了一下他那张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出色的脸,叹了口气,道:“还有,南儿,答应爹爹,保护好自己,谨记礼义廉耻四个字,不要让自己的心走了歪路,省得了吗?”
江怜南歪了歪头,不知道他爹爹到底想说什么,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省得,爹爹你放心吧。”
江锦笙在宫中不便久留,因此没坐一会儿就离开了。
下午侍读的时候,冷绪问江怜南他父亲对他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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