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哀乐惧都体会到了,才算是人间不白走一遭。
陆怀渊支着头,觉得不能再郁闷。
他早就不是那个看谁不爽就不给谁好脸色看的小孩了,如今他行走在外,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声“陆小宗主”,他就是不要自己的面子,总也要给清云宗留半分。有些情绪不好在明面上表露,只好积压在心里,等着爆发的那一天。
他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星月阁的头上,原本打算痛痛快快干一仗,谁知道星月阁就是惹出这种大乱子,也还是维持着它一贯的作风——缩在暗处,不走正道。
他快恨死了,恨星月阁害死他师父,掳走他师兄,毁了他的家。没有一件事情是好的,偏偏他必须扛起来清云宗剩下的残躯,就连像往常一样快意恩仇都做不到。
仙门弟子就一定要一副出尘的淡漠样,来来往往都是仙气渺渺的吗?说不好他们只是被迫被磨去了棱角。酸甜苦辣咸入了口,大家唱起来都一样,五味杂陈久了,这才渐渐麻木了。陆怀渊这段日子太疲倦了,唯一撑着他的心思就是报仇。
可是恨起来太累了,不知不觉他自己都有点忘了。
凭什么他们就要无端受这种折磨呢?
夏蝉不知疲倦地叫着,一声高过一声,道路两旁的蝉鸣声俨然已经连成一片,不断在脑内回响,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来自外部的声音还是来自内部的声音。陆怀渊昏昏欲睡,这边不比清云山,清云山一年四季总是凉爽的,就算是最早热的夏季,山风也总是清凉的。自从来了这边,总是觉得热,身上出的一层薄汗总也干不了似的,就算一直拿着折扇摇,也难消溽暑。
他差点就要这么睡着了,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却惊扰了他。陆怀渊慌忙掀开那小帘子,阿离在他一脸错愕的表情中,犹如久别不见的孩子般扑到了他怀里。天气热,陆怀渊没心情理这鸟,一把抓着翅膀把它弄到一边,摘了摘身上的羽毛,十分纳闷地看着这小灵鸽。
这灵鸽本身就是缠着他跟着下山的。清云宗饲养灵鸽,向来都是放养,平时任由这些鸟儿天南海北地飞,若是它们回来了,就稍微顺顺毛喂点血,平时并不会管的太多。
真到要用到之时,灵鸽自会来到主人身边,毕竟他们心灵相通。这鸽子是沈怀玉养的,自从他离去之后,已经没有人会驱使阿离回到清云山了,这段日子以来,它一直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所以陆怀渊对于有个鸟缠着他这事儿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鸟么,总是要在天上飞的,烦也烦不了太多。
自从离了清云山,阿离一直自己在外飞。陆怀渊大概知道它是跟他们一路,没想到今天它竟然就这么扑进来了。
陆怀渊拨弄了它两次,没想到它竟然还是坚持不懈地往陆怀渊身上撞,吸引他的注意力,原本就狭小的马车车厢内被这么一折腾简直翻了天。赶车的清云宗弟子甚至都注意到了车内的动静,犹豫道:“宗主,有事吗?”
陆怀渊原本就热,被这么一折腾又觉得烦得不行,一把抓住那秃毛鸟,不耐烦地应道:“没事。”
他打算狠狠教训一下这长着翅膀的小玩意儿,警告它一下天热别老是往人身上撞,可是当他仔细看了一眼阿离之后,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他叼着一块脏兮兮的小布头,陆怀渊却认得分明。
这明明是沈怀玉的衣服。
清云宗的衣袍用的料子特殊,为的就是和寻常人等区分,穿着这衣裳出去,就像一块活招牌,凡是认识这衣袍的人,都晓得穿着衣服的人是清云宗弟子。沈怀玉穿的就更不一样了,他贵为宗主弟子,穿的衣服布料上都有暗纹,和其他清云宗弟子的有些区别,虽然乍一看不怎么能看出来,可是仔细瞧瞧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清云宗因为“传承”的关系,下一任宗主都是从现任宗主的弟子中选出的,因此身为宗主弟子,总比寻常弟子多些小“特权”,单独给他们居住的院子是一项,衣物上的这点暗纹小区别也是一项。
陆怀渊入门之后穿的也是这料子的衣服,他刚入门的时候没几身清云宗的月白色道袍,从小当公子哥养大的,又不会伺候自己。沈林养孩子比养狗都随意,才顾不上这些东西。陆怀渊总也洗不干净自己衣服,自己窝在屋子里生闷气,弄得全宗上下都惊动了。好多弟子凑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讨论,却不知道这小公子到底为什么又发脾气。还是沈怀玉留意到了,拿了一身自己的干净衣服给陆怀渊让他穿,还教他怎么照顾自己。
这种带暗纹的布料制成的衣服陆怀渊一穿也有六七年,虽然偶尔也有穿其他衣服,却对这布料再熟悉不过。他很确定这就是沈怀玉身上扯下来的,至于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见这小布条,答案也是一目了然。
他不正是被带来了此处吗?
陆怀渊轻哼一声,把那脏兮兮的布条折了几折,收到了怀里。他那什么洁癖的大公子毛病好像一瞬间全都好了,甚至都不顾那布条的脏了。
没想到阿离会带给他这样一份礼物,没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能见到沈怀玉的东西。小鸽子跳到他的肩膀上,狠狠叨了陆怀渊两下。陆怀渊自知是自己刚刚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它理亏,任它叨了没吱声。秃毛小玩意儿叨叨叨叨了好几下,谁知道陆怀渊始终受着,却一言不发,也不理它,气坏了,又扑棱着翅膀飞到马车外面去了。
第119章 流血
与此同时,陆怀渊却不知道沈怀玉在做什么。
跟江寒熠道别后的沈怀玉说没就没,再次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江寒熠担心他那一身伤,却怎么也找不到他。自他单独行动后,江寒熠总能在每晚听到那来自星月阁主的咆哮声。
沈怀玉说的不错,结了仇就是结了仇,虽说这仇有些莫名其妙,但星月阁主的思考方式显然不能用常人的来衡量。他每天晚上坚持去找沈怀玉,也让江寒熠和剩下那小少年得了一分安宁。
安宁是安宁了,江寒熠却有些受不了,总觉得这安宁原本不应是他的,是沈怀玉独自一人承受了他们原本应当承受的东西。江寒熠向来是个多事的人,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因为多管闲事结识沈怀玉和陆怀渊。沈怀玉替他把事儿都扛了,他却总想把沈怀玉找出来。
是真的担心。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星月阁主似乎发现了沈怀玉不好对付,开始渐渐转移了目标。原先那套悄悄躲在屋子里的方法不再适用,江寒熠被迫带着林睿小朋友也开始东躲西藏。星月阁主失去神志的时间没什么规律,但血液的气味似乎会刺激到他,使他发狂。
躲在固定的房间里无异于自掘坟墓,在这院子里移动着躲一躲反而更加安全,但是江寒熠躲得却没有沈怀玉那么顺利。
毕竟他还带着一个小拖油瓶。
江寒熠无奈,估计沈怀玉也没想到星月阁主会放弃去追沈怀玉而过来追击他们。林睿比他们小这么几年,身手差了不少一点半点。江寒熠本来到也没觉得自己在年轻一辈之中有多优秀,现在看下来倒不是他们真有多身手不凡,全靠同龄人的衬托。这小朋友估计在家里是被宠着惯着长大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东躲西藏逃命的这一天。
毕竟在他们看来,投了个好胎已经是赢在了人生的起点,又有什么倒霉事会跳过那些普通人,轮到他们头上呢?
白天还算好,毕竟那疯子白天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出门的,这本来是刺杀他的绝佳机会,江寒熠却不愿意去尝试,他们用白天这些时间短暂的休息一段时间,因为入夜之后,有更恐怖的东西等着他们。星月阁主自沈怀玉偷袭那一晚之后,夜夜出来,就好像很急切地在寻找什么一样。可他寻找的方向却不固定,运气好的话,只消安安静静地躲上一晚就好,运气差了,就是一场惊险刺激的大逃亡。江寒熠带着林睿,这些晚上几次和星月阁主擦肩而过,侥幸都没被发现。他同样也没能遇上沈怀玉,甚至有些怀疑沈怀玉已经死了。
倘若他们能够知道的再多一点……就绝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难怪星月阁一次只放五六个人进来。除了阁主那边的顾虑,恐怕还担心他们人多起来会有麻烦吧。像是现在这样一次只放五六个人,等到死在后面的人大概清楚了星月阁主种种之后,早已无力回天了。
这么一直躲实在是费心费力,要不是实在是打不过,江寒熠怕是早就举着匕首上去跟星月阁主拼命了。他几次觉得有些烦躁,想干脆把林睿扔下不管算了,可看到那孩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心软了,他到底不是个狠心的人。
大概是好运常伴久了,总有厄运临头时,这晚,他就好巧不巧正撞上了最不想碰上的人。
平常星月阁主并不会有意去隐藏自己的行踪,但他吞噬了太多人,如今实力远在他们这种年轻人之上,清醒的时候发出的那点声音,实在是很难被他们察觉到。江寒熠兜兜转转绕开,尽量离主屋远一点,没想到却在一个拐角处,正正好好撞上了他。
星月阁主好像一抹幽魂般在院子里游荡,全然没有注意到躲在一边的江寒熠二人。
江寒熠这段时间也算是费尽心思在躲了,却从来没见过这另一位主角,这么一看吓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还没等他来得及动作,就听林睿“呀”地一声叫出来了。这孩子也算是正面跟星月阁主过过一面,当时的星月阁主估计是没心思搭理他,啃了一口就把他扔了出来,就跟吓唬人差不多。
江寒熠觉得头都要炸了,拉着林睿就跑。林睿也是先前被吓到了,才会想都没想就喊了出来,这会儿也是意识到大事不对,努力地跟上江寒熠的步子,尽量不拖后腿。然而星月阁主身形如鬼魅,几个闪身间,就已经追到了他二人眼前。
江寒熠一把推开林睿,匕首自袖中滑出,被他握在手里,朝星月阁主冲了上去。
这可不是什么考虑进退的时候,唯有以攻为守,方得一线生机。
星月阁主显然清醒着呢,一脸淡漠地对着冲上来的江寒熠一甩袖子。他袖中出现了一股漆黑的雾气,就如同先前他们见过的那种一样。可那浓墨般的雾气却不像先前那种可以随意穿越其中,它们仿佛具有实体一般,狠狠砸向江寒熠的腹部。
江寒熠没见过星月阁主操控这种雾气,着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毫无保护的腹部遭受到这样猛烈的撞击,疼痛从五脏六腑传来,沿着脊柱直上头部。江寒熠一瞬间疼得脸都扭曲了,林睿被他推的摔在地上,刚爬起来,看见江寒熠被打了,大喊一声:“江哥哥!”
江寒熠忍着疼痛,头也不回地喊道:“……离远一点!”
这孩子真的是除了碍事没别的事儿了。
他嘴里满是血腥味,仅这一击就让他这个样子,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他抬起头,看见星月阁主刚刚还朴素苍白的脸庞上蔓延起了一些黑色的脉络,称着他血红色的眸子,看上去格外骇人。
他也不动,看上去就像毫无防备一样,然而就刚刚那一下已经很明确地让江寒熠知道了他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他居高临下地瞥了江寒熠一眼,十分淡漠地开口道:“他在哪儿?”
江寒熠用手扶了下自己胸口,道:“你说谁?不知道。”
第120章 死亡
某种意义上讲,江家的少爷也是个倔脾气的人。他家虽然不是那种什么特别大的世家,但单凭一手无出其右的医术,也足够让世人尊敬。
就算是当年的贺家,也是要恭恭敬敬,去请江家的人给他们看病的。
江寒熠是家中幼子,备受宠爱,江家长辈教子有方,虽然宠爱孩子,却并未把他们惯出一副骄奢淫逸样。江寒熠大方有礼,性格开朗,虽然说有点爱多管闲事,总归不是什么大毛病。
他大小也是个少爷,自从星月阁不干人事儿开始也憋了挺长时间的,如今正面撞上星月阁主,突然冒了一肚子火,平白生了几分抗逆心理——凭什么你就居高临下的,问什么我就要答什么?我是打不过你,但也不能受这个委屈。
星月阁主从上往下斜着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似的:“沈……怀玉。”
“不知道。”江寒熠嘴里一股血腥味儿。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可能没有那么体面,不过依旧冷冰冰地吐出了这个答案。
抛去生气的成分,这也是真话——毕竟他真的不知道沈怀玉在哪儿。
这个院子确实大,毕竟是安排给星月阁主独居的地方。自从这里变成他的“狩猎场”之后,再也没什么人进进出出,偌大的一个院子因此显得空荡荡的。如今这院子横竖也就四个人,碰不上彼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星月阁主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漆黑如墨的穹顶:“我要出去。”
他要找那姓薛的女人算账,薛墨瓷明显在暗算他,这一切跟她一开始说的根本不一样。他如今时常陷入癫狂,很难保持自我,就像一头理智全无的猛兽,这不是他想要的。
星月阁一直在暗处,不知道下黑手害了多少人,星月阁主如今却被手下背叛,想来也足够讽刺。那女人很会蛊惑人心,这笔买卖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看上去无比诱人。他本身也是个明白人,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她蛊惑,陷入其中,无法脱身。
在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不是他自己了。
江寒熠讽刺地朝他一挑眉。如今的星月阁主,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倒更像是被圈养的猛兽。这禁制确实是把他们封在了里面,却同样把星月阁主也关住了。这人事到如今却想着重归自由的事情,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好笑。
“呸,”江寒熠恶狠狠道,“你这个怪物、杀人魔,活该一辈子被困死在这里,永远不能翻身!”
星月阁主半蹲下来,身上衣袍随着他的动作飘荡了一下,又落到地上,他伸出一只手,掐住江寒熠的脖子,指尖尖锐的指甲正戳在他要害之处:“这里除了你们就剩下他了,他到底在哪儿。”
“说出来你还能放了我们不成?”江寒熠冷冷道。
星月阁主手上力道加紧三分:“你跟我谈交易?”
“真的不知道,”江寒熠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戏谑的表情,“要杀就杀,来个干脆啊。”
他突然感到奇怪,为什么星月阁主死活要把沈怀玉的下落问出来呢?沈怀玉究竟有什么特殊的?为什么先前他孤身一人去夜探星月阁主,伤成那个样子,却活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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