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渺渺,月光如同一层淡金色的薄纱,蒙在了每个人的肩上剑尖。树叶在夜晚的风吹拂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响声,稍微吹散了此处浓烈的血腥气味。沈怀玉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血浸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晚风凉,吹得他有些冷。
他下意识地掉转目光,扫过眼前人群,却正看见陆怀渊在他身边。陆怀渊朝他张开双手:“师兄,我来接你回家。”
下一刻他就昏了过去,最后的记忆是摔进了一个怀抱之中。
回程马车之上,陆怀渊忍不住打瞌睡。
猰貐已去,金乌盟即刻解散。陆怀渊不顾众人惊诧的眼光,拦腰把他师兄抱了起来,带了回去。
江卿筠早在最初见到江寒熠的时候就冲上去将他的尸身拖到了一边,等到陆怀渊再见她的时候,她眼泪早就流干了,穿着一身素衣替那些在战中受伤的人处理伤处,除了眼底有些红外,几乎看不出和平常的区别。
她一连几天不跟清云宗之人说半句话,陆怀渊从沈怀玉手里掰出了那匕首,还给了江卿筠,她那时也只是淡淡扫了陆怀渊一眼,把匕首收下了,一言不发地行了一礼。
她有点怨——明明寒熠撑到了最后,却只差那么一点点,她见到的就是一句尸体了。
她也明白,这是江寒熠的命数,怨不得别人的。
有些事情总是没那么轻易就能放得下的。
陆怀渊带着清云宗弟子短暂休养了一段时间,踏上了归途。沈怀玉一直没醒,江卿筠看过之后只丢下了一句“太累了,没什么大碍”就走了。陆怀渊稍微给沈怀玉看了看,确认江卿筠说的没错。
他不能在河朔待太久,毕竟如今他是清云宗的宗主,宗中还有大局要主持。他前几日亲手把他师兄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自己望着窗外的风景。
这条路来来回回也走了几趟,心态却大不相同。
陆怀渊心不在焉地瞥了几眼窗外,目光又溜回到了沈怀玉的身上。
第141章 打断
沈怀玉双眼紧闭,呼吸均匀,睡得一脸安详,不知道他有多久没这么踏踏实实地睡过一觉了。他身上满是各种堆叠的新伤旧伤,陆怀渊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心疼得简直没眼看。
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没人知道他在那一片漆黑的黑雾茧之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好在清云宗传承在身,他恢复的速度远超常人,简单地包扎处理加上休息之后便已经能自由行动,看上去并无大碍。
“师兄啊……”陆怀渊把沈怀玉的头发捋了一绺出来,绕在自己手上,心不在焉道,“你什么时候能醒啊……”
他想跟他说说话。
这么长时间以来,陆怀渊几乎是攒了一肚子的苦闷无处倾诉。他确实是得了清云宗的传承,当上了宗主,可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在沈怀玉离开他之前,他从未真正想过要担起原本应当属于沈怀玉的那部分。他只是想着帮他减轻一点,再减轻一点,宗主之位还是他最仰慕的师兄的。
可惜一朝之间天地巨变,什么都不一样了。
陆怀渊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他的师兄。最初的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楚现实和幻境,如今这一缕细细的头发绕在手上,他才稍微有了点实感。沈怀玉这段时间下来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陆怀渊觉得他枕在自己腿上都是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他不敢动,手上甚至不敢用力,好像沈怀玉是什么易碎物品。
沈怀玉倒是睡得很安稳,一张清瘦的脸隐了大半在头发里。陆怀渊犹豫了半天,把他脸边的头发拨开,露出了他的脸庞,沈怀玉的身体伴随着呼吸产生了一些微小的起伏,陆怀渊伏下一点身,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温热气体。
陆怀渊心中一动,眸中的光暗了下去,他低下头,想要轻轻亲一亲沈怀玉的额头。
“——咴咴!”
陆怀渊被吓得猛一个激灵,腾的直起了腰。
“咳,师叔,你坐了这么久累不累啊?我们要不换一换?”叶溱溱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陆怀渊登时火冒三丈地掀起了车窗上的小帘,发现叶溱溱正外面骑着马跟着车走。小丫头片子看他这幅样子还觉得十分奇怪,问:“怎么了?我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也累了,你到外面透透气也好啊。”
叶溱溱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神经太大条,人都到了这个岁数了,还不懂察言观色,好好说话!
陆怀渊冷哼一声:“好啊,透气。”
他安顿好沈怀玉,蹭地窜到了车外,拔剑冲向了叶溱溱。叶溱溱吓了一跳,慌忙翻身从马上下来跃到车顶,事已至此,她竟还在莫名其妙:“你干什么?你刚刚在车里做什么吗?突然生的哪门子气!”
赶车的清云宗弟子扶额,觉得溱溱大概没救了。
两个人叮叮当当地跟着行进的车队过了几招,陆怀渊倒也没难为叶溱溱,并没真正认真起来。小姑娘照旧逃得飞快,灵活得像只上下翻飞的小燕子,来去之间,到也觉得这岁月好像从未变过。
陆怀渊追着她打了一会儿,竟一滴汗都没出。他觉得畅快了,便停了下来,收好了佩剑,对叶溱溱远远喊了一声:“行了你,愿意去车里就去吧!挺老大个姑娘了,还这么咋咋呼呼的,真不知道将来怎么把你嫁出去。”
叶溱溱朝他办了个鬼脸,嘟嘟囔囔道:“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陆怀渊早就翻身上了马——就是一开始叶溱溱骑着的那一匹,刚刚他们两个人打打闹闹的时候,一旁的清云宗弟子自然上前替他们牵住了马——他把叶溱溱那句嘟囔听得一清二楚,在心里小小的哼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没有说什么。
叶溱溱见陆怀渊那边没什么动静了,自然也不好意思一直纠缠。她本身就是骑马累了想坐坐车,也是希望能好好看看她怀玉师叔——那一顿嘴仗过去之后,她也挺不好意思的,毕竟也不是蛮不讲理的小孩子年纪了——谁想到她刚骑马过来,陆怀渊居然那么凶!
“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叶溱溱委屈巴巴的在心里哼唧,觉得宗主如此,清云宗前途堪忧。
她跳到车上,半是委屈半是忧伤地掀开帘子,刚想进去坐一会儿,结果张嘴就是小小的 “啊”了一声。
沈怀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端坐在车中,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他幽幽看了一眼叶溱溱,叹了口气,拍着旁边的座位对叶溱溱道:“过来坐吧。”
叶溱溱不知道他醒了多久,战战兢兢地溜过去坐下了。
沈怀玉其实也是刚醒,他本来睡得糊糊涂涂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好久没这样睡过了。他是被陆怀渊他们吵醒的——这两个人打起来不管不顾的,几次跳到车顶上,那兵刃相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加上咚咚的脚步声,愣是把他一个昏睡的人给吵醒了。
陆怀渊本身还在装没听见,结果突然听到沈怀玉的声音,也顾不上什么装不装的了,刚上了马又翻身下马,不管不顾地也钻进了小小的马车之中。
清云山之上,李玄正在山门处翘首以盼。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消息总是传得比人走的快,他们老早就听闻了河朔那边的动向。那段时间张星澜心焦的不行,嘴上起了一圈的泡,总算是盼来了一个平安的消息。
他不心焦不行,在河朔的几乎是清云宗现存的半壁江山了,倘若这在出个好歹,那他这个如今辈分最大的人,可就成了清云宗的罪人了。
自从得知了一切顺利的消息之后,他就天天盼着陆怀渊叶溱溱他们赶紧回来,看着自己师父心焦的样子,李玄身为他的大弟子自然义不容辞,掐算着日子差不多了,在山门口站着盼了两天,终于远远地把车队迎了回来。
远远看见自己师父在迎,叶溱溱泪眼汪汪,还很感动,没想到李玄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赶过去看沈怀玉去了。
第142章 回家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师父一溜烟的小跑,一脸严肃地想要看看沈怀玉怎么回事。陆怀渊正把沈怀玉扶下车,还被沈怀玉推着说“你扶我干嘛我又不是站不起来”。
“我是什么狗屁清云宗的大小姐啊,”叶溱溱心里苦,“我这个真的是大小姐的待遇吗?”
那边沈怀玉和陆怀渊推推拉拉好半天,李玄看不下去,咳了一声:“行了,怀玉能走非要扶着他干嘛,又不是有孕在身。”
这话刚说完他就觉的有点不对,忙不迭的闭上了嘴巴,希望陆怀渊别找他麻烦。
沈怀玉也是很无奈——他身上伤虽然多,却未有那种真正致命的伤处,陆怀渊这一路都把他当成了琉璃罐子,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跌了打了就会碎掉一样,他在车里坐的快要长毛,还非要三番五次地跟陆怀渊据理力争,陆大宗主才让他出去透个气。
人家现在是说一不二的宗主了呢!跟以前可太不一样了。
沈怀玉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计较的。原本陆怀渊想要他怎么,起码还是藏着掖着的偷偷来,现在可好,大概是宗主当久了没人管了,这人可是越发不讲理了。
李玄道:“我师父听说怀玉师弟活着回来欣喜若狂,不过是不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再去见他?”
沈怀玉颔首:“不用。”
是个人都看出来他这段时间过的绝不轻松了。他消瘦得厉害,看上去都脱了相。陆怀渊每次捏着他细细的手腕的时候都会莫名生出一种破坏欲——他想把那纤细的手腕捏断。但紧跟着就会被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吓一跳,继而轻轻的触碰,生怕他真的断掉。
不过沈怀玉自己最清楚。骨头是没那么容易断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折。
他打掉陆怀渊一直拽着他的手,跟着李玄去见张星澜,陆怀渊愣了一下,慌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就剩下叶溱溱一个人呆滞在原地——这姑娘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在这里。
李玄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徒弟,回头对叶溱溱道:“溱溱,你先在这里帮你师叔收拾下行李。”、
叶溱溱倔强地含泪点头,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委屈。
三个人一路到了张星澜的居所,李玄叩了叩门,门内传来了一声:“……进。”
李玄将门推开,自觉地让到一侧,对沈怀玉一抬手,示意他直接进去就行,沈怀玉走在前面,看了他一眼,陆怀渊也想跟上去的,却被李玄拦下来了。
张星澜却说:“别拦了,让他进来吧。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面说的。”
李玄放了手,让陆怀渊跟了进去,自己则是退了出去,还把门带上。
沈怀玉走了进去,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张星澜。第一眼看上去他先是吃了一惊——张星澜看上去疲惫且苍老,跟以前相比变化很大,看得出来他也算是经历了不少难处。陆怀渊见了张星澜到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早就见过这样的张星澜了。
他盯着沈怀玉看了半天,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两个了。”
沈林一贯看人很准,他认准的人绝对不会出错,就算是张星澜也不得不承认,沈林的两个徒弟比他手下的那些出色多了。
陆怀渊没有说话。
“怀玉,多亏了你。”张星澜揉了揉山根,“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清云宗这次恐怕是真的要扬名天下了。”
从前的扬名天下,扬的是一宗之名。从前清云宗收徒宁缺毋滥,出来的弟子各个皆是人中龙凤,人到哪里,清云剑法的名声就传到那里,可自从老宗主广收门徒开始,清云宗就好像只剩下了“清云”二字的名号还算叫得响,偶有叶归这种真正出类拔萃的弟子,却也早早陨落,未能留下更多的传说。
如今沈怀玉和陆怀渊的名字却是响彻大江南北了……陆怀渊不必提,沈怀玉可是唯一一个从星月阁主手中逃脱了的人,最终又是他杀了他。
沈怀玉犹豫了一下,道:“师叔,那星月阁主……不过是被人借了身子。”
张星澜一愣:“什么?”
“那个是……猰貐。”沈怀玉说。
张星澜几乎是飞快地吐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张星澜不是沈怀玉这种很少看书的,他几乎一听猰貐二字就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神话传说不都是杜撰的吗?就算是真的,又怎么可能有凶兽存活到现在?
为何那么多有记载的凶兽都销声匿迹了,偏偏他在此时突然冒出头来?
“是真的。”陆怀渊突然插嘴。
他可能是所有人里除了沈怀玉一个外跟猰貐交手最多的人,他有这个发言权。
“那家伙的力量非常奇怪……我的剑法打上去几乎被他化了大半,他伤口恢复的也非常快。”陆怀渊冷静地说,“如果那真的是邪术,那可真是要翻天了。”
张星澜愣,问:“那你们是怎么……”
如果真照那个说法,猰貐几乎是不可能被杀的。
“是怀玉。”陆怀渊说。
沈怀玉一翻手,一条银白色的小鱼出现在他手心之中,小鱼自由自在地在沈怀玉手上这方寸地方游动着,就好像在水中一样自在,还发出了一些微微的白光。
张星澜惊愕:“这是什么?”
“这是……魳,”沈怀玉答道,“很久以前,我和怀渊跳了千锋壁,当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那个时候我们遭遇了一个受伤的疯子,在千锋壁和他大打了一场。当时我被他所伤,现在想想,这小鱼就是那个时候到我体内的。”
张星澜几乎是目瞪口呆,这些事情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孩子大了难管了,有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先跟长辈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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