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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年代(近代现代)——姑苏赋

时间:2018-12-11 09:34:29  作者:姑苏赋
白思涣不敢再问了,林珩看他没动其他东西,让他接着吃一吃香蕉和草莓。
 
这回白思涣胆子稍微大了一些,拣了一片草莓吃。
 
林珩站起身俯视着他问:“你叫什么?”
 
白思涣把草莓吞下去,嚼过草莓的唇瓣红红的:“白思涣。”
 
林珩嗤声一笑说:“小三连取名都是骚的。”
 
听见这句话的白思涣脸色一僵,心里像被扎进一根刺。
 
他其实不太清楚林珩口中的“小三”是什么意思,可从他走进门看见程素棠、回想起过往母亲在他面前的那些抱怨、见到他们一大家子人,以及比自己还大上几岁的林思颖,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母亲也是个见不得光的母亲。
 
林珩没跟他客气,比自己的母亲还要直接地戳破白思涣这层身份。
 
白思涣把手缩回浴缸里,不再吃林珩给他的水果,他在浴缸里将自己缩成一团,低头掩藏住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绪。
 
“你知道我爸为什么让你回来吗?”林珩完全没注意到白思涣异样的情绪,继续着他高傲地宣示,“因为你是儿子,儿子是不能放在外面养的。如果你是女儿,我爸才不会管你死活。不过当然了,让你住在这里已经仁至义尽,别指望我们一家能接受你。”
 
给一口糖吃,再给一巴掌。多年后白思涣才发现,这就是林珩的待人风格。或者准确点说,是对待他的风格。
 
儿子是不能放在外面养的。
 
这是程素棠唯一肯退让林涣半步的林家规矩,也是靠着这个规矩,林涣才敢跟程素棠踏出这先斩后奏的一步。
 
两天过后,白思涣才见到自己素未谋面的生父林涣。
 
大胆瞒着程素棠擅自接他回家的林涣,在见到他时,也没表现出太大的热情。只是摸摸他的手说:“你都这么大了?好,好,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缺钱就找你程姨拿,你程姨平常少在家,你也可以向老裴拿,吃喝尽管跟他们说。”
 
说过那两句话,白思涣起码两个月没再见过他父亲。
 
如林珩所言,林家把他接回来已算仁至义尽,吃喝他仍是上不了桌的,平日里跟管家和佣人们一起吃饭,衣着依旧是原先家里带来的那些衣服。
 
他也没想待在这里,有几次说过想回家,管家和佣人们没理睬他,程素棠倒是老远旁敲侧击地说给他听过:“真想回家不会自己回去吗?长这么大不认得路?”
 
白思涣自己跑出去过,被这繁华地段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晃花了眼,是真认不得路。问了好几个路人老弄堂在哪,这里的人说上海弄堂那么多,出名的弄堂有好几个,他们能说出个把来,但白思涣口中的那个老弄堂,是真没人知道。
 
原先的家没回成,人还走丢了,最后是让林思颖在街上找到了给带回去的。
 
那天晚饭迟迟不肯动筷子的林珩在见到人回来后,翻了个白眼说:“尽会给人添麻烦。”
 
白思涣缩着身子想回房间,林思颖笑着拉他说:“今天妈不在,一起到桌上吃饭吧。”
 
受到这隆重的邀请,白思涣一时发怔,跟着林思颖走,想挨着林思颖坐。
 
不想林思颖却坐到了林羡言旁边,位置没给他留下。
 
看他愣在林思颖身边笨拙的模样,林珩没来由一阵火,重重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对白思涣说:“坐这。”
 
白思涣不是很情愿地走过去坐在了林珩旁边,这顿饭吃得很不自在。
 
假期过去,转学手续林家人给办好了,白思涣和林珩读同一所中学。这年他初二,林珩初一。
 
林思颖在首都读书,假期过后他回学校去,白思涣心里很是不舍。
 
这个大哥是他在这个家,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还记得被林思颖牵回家的那个夜晚,他摸着自己的头说:“我和你的名字,是我爸和你妈相爱过的证明。思颖,思涣,你看,我们是亲兄弟。”
 
想到这里,白思涣偷偷抹了一把泪。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家人走了,而他连不舍也只能偷偷摸摸的不舍。
 
开学前夕,程素棠好心送了白思涣一辆自行车,让白思涣以后骑自行车上下学。林珩有专车接送,程素棠不太喜欢别人跟林珩挤一辆车。
 
林珩每次出门前,佣人都会亲手给他涂上鱼子酱护肤品。在白思涣眼里看来,就像金子、珠宝需要时常护理一样,林珩从小到大接受这样细致入微的护理,所以他能永远璀璨明亮,闪闪发光。
 
学校离得不远,白思涣追着专门接送林珩的车走了几回就会走了。
 
白思涣曾天真地想,如果这辆车肯去一次老弄堂,他一定会记下回家的路。
 
可是压根不会有人会想去那样的地方,专门护送林珩这颗珠宝的宝车更不可能。白思涣来的那个地方,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面的人带着他们平庸的一生、无力反抗的命运,在那里扎堆,生根,永不发芽,只会腐烂。
 
白思涣可能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他嫉妒到发疯,有多少人想要得到他这样的机会。可他却想回到那片安静的泥土里,做一株永远不会发芽的枯苗。
 
新学校和旧学校完全不同,白思涣料到自己会显得格格不入,每日除了上课读书,下课回家,也没和同学有过什么交流,意料之内,朋友一个都没交到。
 
食堂的饭菜卖得特别贵,他没向“家里人”要过钱,林涣只说缺钱找程姨拿,自己则一毛钱没给过他,程素棠自然不可能会给白思涣钱,他的所有积蓄,只有当初离家时母亲扔给他的五十块,和林思颖临走前送给他的一张卡。
 
那卡他不会用,五十块钱还吃不上食堂里的一顿饭,只能一天早上买一个馒头,把馒头分成两份,早上吃一份,中午吃一份。
 
晚饭他想着可以回家吃了,回到家里,佣人没给他留饭,以为他的晚饭和林珩一样在学校解决。
 
他没敢吱声,之后的每天就将馒头分成三份,早中晚各一份。
 
食堂里的同学顿顿鱼肉,白思涣怕不好意思,从没在食堂里啃过馒头。每次只敢等教室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时,才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馒头拿出来吃。
 
一回在教室里晕倒了,送去校医院,校医院给打了点滴,说是血糖不足外加营养不良,还有一堆毛病。
 
问他家人是谁?找他班主任问了问,才知他的监护人是林涣,而他,跟林珩是同一个老爸所出的兄弟。
 
所有人都傻了。
 
他醒来后,林珩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他:“没钱不会开口要吗?饭都吃不起了也不懂得说?”
 
林珩的口气总是让白思涣感觉他在责怪自己。
 
这颗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当然不会明白穷酸人家出身的白思涣身上那种渗进骨子里的自卑和胆怯。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体会得到,当向“家里人”讨一口饭吃都要遭受白眼和漠视时,那种无措而又惊慌的心情。
 
白思涣把被单拉过头顶,遮挡住眼前这个人刺人的光芒。他想被窝里才是他的容身之所,哪怕短暂也好。
 
林珩焦躁地叹了口气,骂他什么都不会说,就只会把自己缩成一团,像个娘们一样。
 
白思涣听着他的骂,没把脑袋探出被子,眼前的白色逐渐模糊,他眨了下眼,把眼泪缩回去,咬牙去熬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白思涣心里清楚,这里根本没人欢迎他,他只是不明白,这些人既然这么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来,让他忍受这样的刑罚。
 
林珩让白思涣以后每天都去食堂跟他一起吃饭,白思涣不愿来,林珩就让自己的小跟班把他架到食堂。
 
在餐桌上,白思涣坐在林珩对面,校花坐在林珩身边。
 
每天都会有漂亮的女孩子想来和林珩吃饭,只是每次都让校花抢先了,久而久之,就没人有勇气来占校花的位置。
 
除了程素棠,白思涣以前没接触过会化妆的女人,更没想到眼前才读初中的女孩就会化妆。
 
校花脸上的裸妆他看不出来,只是惊奇地想着,身边怎么有人能和电视上的明星一样漂亮。
 
“他干嘛老看我?”总是找话和林珩聊的校花在注意到白思涣对她的目光后,像是有意要让林珩上心,故意提到这件事。
 
一向不太爱搭理这个校花的林珩停了筷子,问白思涣:“你干嘛老看她?”
 
白思涣认错似地把头低下,安静吃饭。
 
林珩不打算放过他:“问你话呢。”
 
白思涣小声说了句:“她长得漂亮。”
 
被这样的人说漂亮,校花有种被恶心到的感觉,脸上嫌弃的表情不能再明显。
 
林珩冷笑一声,说行,懂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有进步。
 
他夹了碗里的一块排骨丢给白思涣,让他多吃点,跟平时丢骨头给Karen当奖励一样,就差没摸摸头说“乖”。
 
校花跟林珩撒娇:“你怎么只夹给他不夹给我?我不吃了。”
 
林珩看也不看她一眼:“不想吃你就走啊,求你留下了?”
 
校花假意闹情绪地“哼”了两声,仍坐在他旁边吃饭。
 
有一回林珩来晚了,白思涣没敢先动筷,坐在位置上等他来。
 
校花先到了,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一饭盒重重砸在桌上,带着警告的语气跟白思涣说:“每天都跟我们坐一起你烦不烦?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看看自己什么德性,每天坐在这里跟我们吃饭,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有没有点眼色?”
 
白思涣想解释:“我是因为……”
 
这女孩伶牙俐齿,压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谁管你因为什么啊?你没看出来我和林珩都很不喜欢你吗?这里是我跟他的位置,你凭什么坐在我们的位置上?这个社会是有等级的你知不知道?不是每个位置你都坐得起!”发觉那阵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校花忽然转了个笑脸,对白思涣身后的人说,“林珩,你来了?快来跟他说说,让他别继续坐在这里了,这明明是我们的……”
 
话没说完,桌上的饭盒已经倒扣在她头上,酱汁顺着她乌黑的长发流下。
 
林珩像是在回应她那句“社会等级”,面无表情地说:“让他走?就凭你?你知不知道,他是我哥。”
 
第三章 
 
自那天林珩喂校花的头发吃了一次饭后,校花再也没出现在这张饭桌上。
 
只有白思涣和林珩吃饭的日子,饭桌上异常安静。白思涣向来只会安安静静地吃饭,想听他吃东西时发出一丝声音都难,更不用说听他主动说话。
 
林珩特别挑食,饭盒里有不想吃的东西就直接夹给他。
 
每回他做完这个举动,仿佛固定公式一样,一句“谢谢”就会从白思涣口中出来。
 
大概是想多听听他的声音,林珩喜欢将食物一小块一小块地给他,隔一段时间就给一次。他的“谢谢”也每次准时准点地响起。
 
到了后来,在学校饭桌上,吃饭好像不是林珩的必要,听那声“谢谢”才是。
 
有好几次,林珩不知不觉把自己饭盒里的菜都堆到了白思涣那里,然后自己再重新买一份。
 
一回白思涣实在吃不下,吐了,林珩吓了一大跳,心里责怪自己不会看他勉强的神色,嘴上骂着:“吃不下就不要吃,干嘛这么强迫自己?”
 
白思涣捂着嘴,脸红得像蒸锅锅底,低声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林珩的火发到一半没发下去,愧疚心使他难得地柔和了下来,“……算了,走吧,去喝点水。”
 
“这桌子……”
 
“不用你收拾。”
 
林涣和程素棠工作忙,平日里少在家,林思颖在首都读书,林羡言自己偷偷报了一个美术班,每天中午跑出去学画画。
 
这皇宫似的大房子,除了每日打扫的管家和佣人,就只有林珩、白思涣跟一条狗。
 
一日Karen吃坏东西,被送去医院,兽医说得留院观察,不让林珩带回家。
 
当天晚上,白思涣才盖好被子要睡觉,林珩就开门进来,招呼也不打,直接爬上白思涣的床:“Karen不在,我不想自己一个人睡觉,你睡过去点。”
 
白思涣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床就被林珩占了大半。
 
林珩打量着他这间比老裴还小的房间,皱眉问:“你这房间怎么这么小?被子也薄,还一股霉味。”嗅过被子的气味,林珩脸上写满了嫌弃。
 
白思涣坐起身子说:“我去把你那条拿过来?”
 
“不用了,凑合睡吧,躺好。”
 
白思涣又乖乖躺好了。他往旁边挪了挪,指望能让林珩睡得舒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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