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找工作太难,这里的国人都无法轻松地获取一份工作,更何况是他这个外来人。歧视,压榨,欺凌,他面临着的,是艰难的生存问题。
在风餐露宿了几个月后,有个流浪汉找上蒋以觉,说有活儿干,来钱快,就是风险比较大,问他愿不愿意做?已经三天没吃上饱饭的蒋以觉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他。
流浪汉带他来到一条黑街,这条街没有人管理,治安非常差,聚集在这里的什么样的人都有。罪犯、瘾君子、妓女、暴力团伙,空气中四处飘着香烟、药品、劣质香水、体汗的味道。
流浪汉带蒋以觉去见一个黑人,那个黑人问他想做什么?黄?赌?还是毒?蒋以觉选择了赌。黑人带他去拳击场,跟他说赢一场可以得到一美元。
他问:“这是‘赌’?”
黑人说:“你就是赌品。”
第一天上场,蒋以觉被对方打得半死不活,下场后吐了一地黄水。第二天上场,在最后关头被打趴在地上,他晕过去了。黑人说他要是明天那场还输,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第三天,蒋以觉对战的是一个白人,那个白人恶意挑衅他,用最难听的词语辱骂他,把他惹怒了后,再将他打倒,踩在地上狠狠嘲笑。
脸贴在地上的那一刻,蒋以觉回想起他在蒋家遭受的一切。
难道他就要死在这个地方?难道他的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难道他的一生,注定要受到这些白眼和嘲笑?
他想,不!绝对不能就这样结束!他要赢,他要赢下这场比赛,他要赢下所有,赢回一切,赢回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
蒋以觉不知从哪生来一股狠劲,猛地起身将白人掀翻在地。
他坐在白人的身上,抓起白人的头发,目光凶狠得像一头野兽,挥起拳头一拳一拳打在这张恶心的嘴脸上,那一刹那,这张脸出现了太多人的面孔。嘲笑过他的、羞辱过他的、欺凌过他的那些人,在这瞬间全部浮现在他眼前。他打得越来越狠,越来越凶,打到对方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打到对方满脸是血失去意识。
直到最后裁判吹响口哨,判定蒋以觉胜利,几个人上来拉住了他,他才停下这难以控制的暴戾。
黑人扔给蒋以觉一美元,拍他的肩说:“蒋,干得漂亮!”
蒋以觉吐掉口中的血水,望着手中的一美元,看着硬币上闪闪发光的自由女神。心里似乎某些东西不再存在了。
他在黑街混了一段日子,见过人死,打死过人。慢慢的,心越来越硬。有本钱去打那通越洋电话的时候,他已经不会再想去打通那个号码。
在黑街混出点名气,赚了一小笔钱后,蒋以觉就离开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拿着那笔小钱找了几个人合伙做生意,然而投资的资金还差一点。后来,一个喜爱收藏中国古董的藏家,无意间看见蒋以觉随身带着的那块木头,说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珍贵木材,愿意出高价向他买下。
他迟疑了很久没应允,合伙人都劝他,东西再怎么重要,能有他们的大事业重要?等成大事了之后,什么样的木材买不到?
考虑了许久,蒋以觉最终将徐牧送给他的木头卖给那个藏家。就这样,他们凑齐了第一笔投资基金。
蒋以觉和几个人合伙人生意越做越好,他们之间也逐渐出现矛盾。见惯生死的蒋以觉在涉及到权益的问题上完全不顾情面,该心狠时心狠,该无情时无情,最终将他的合伙人全部踢出局,一人独揽大权。
没几年,蒋以觉在美国彻底创出大名堂。及至这个时候,媒体们才发现他就是中国商业三大巨头的蒋家的长子。
国外媒体擅自将蒋以觉认定为蒋家继承人,蒋老先生在国内接受记者访问时没否认这个说法,私底下派人联系蒋以觉,叫他回国帮忙打理公司。
蒋以觉在外漂泊多年,终于得以功成名就地回国。他带着仇恨、带着欲望、带着野心回来,回到蒋家的第一个月,他就挤走了和他有竞争关系的弟弟和妹妹,之后,顺着他那位父亲的心意,帮蒋家拿下多个大项目,越来越得蒋老先生的欢心。一步步往上,越爬越高。
和徐牧的重逢是个意外,刚回国时蒋以觉听说徐牧去江城读大学,也没想联系他的意思。
八月份的某天,蒋以觉去一个公司谈完项目,出来时碰见手里拿着个馒头迎面走来的徐牧。
蒋以觉愣了一下。
徐牧看见他,也傻了。嘴巴张了张,念出一个:“蒋……”
助手替蒋以觉打开车门,提醒道:“蒋先生,上车吧。”
蒋以觉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上车离开了。
在车上,他望向后车窗,看见身后的人跑了两步,似乎是想追上来,最后却又停下步伐。
又过了几天,蒋以觉和父亲在办公室里谈事情,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蒋以觉见到来电号码,眼皮跳了一下。尽管他多年没拨打这个号码,但这个号码他仍记得清清楚楚,从没忘记。
他不清楚徐牧是怎么弄到他的手机号的,但他清楚,这个电话,他不能接。
“我听人说前两天你在街上碰见徐牧了。”蒋老先生见他久久没按下挂断键,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半带警告地告诉他:“既然回国了,以后就注意点。和你那个表弟离远一点,别再让人传闲话。你要是不听话,就别怪我对他动手。”
蒋以觉笑了一下,拒接电话,手机关机,口气轻淡地说:“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忘记了。”
现在的蒋以觉不希望自己被任何感情影响,也希望其他人的感情不要来影响他。在他拿到自己想要的地位之前,所有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狗屁。
只是他没想过,他的这种“觉悟”是徐牧不懂的。
徐牧不懂蒋以觉为什么在美国那么多年不联系他,不懂为什么他回国后也不让他知道、不来找他,甚至在街上碰见他了,也当作不认识一样开车离去。
徐牧这几年过得很不好,他爸爸在外地跟别的女人跑了,他母亲也改嫁了。他跟着瘫痪的外公生活,前两年他外公病逝,家里就剩他一个人。考上外地的大学后,他就没想过回来。
今年暑假心血来潮地想回家看看,凑巧碰见了回国后的蒋以觉。
但是蒋以觉装作不认识他,这让徐牧觉得不堪的这几年变得更加糟糕。
徐牧千辛万苦找来蒋以觉的手机号码,打了几次电话过去,蒋以觉都没接,后来对方干脆把他的号码拉黑了,让他再也打不通。
徐牧受不了蒋以觉的这种冷待,与其自己胡思乱想什么都不知道,不如找对方问个清楚。
他混进蒋家的公司里,不顾保安的阻拦闯进蒋以觉的办公室中。
其时蒋以觉正在看文件,看见忽然闯进来的人,停下手上的工作,朝抓着徐牧的保安挥挥手,示意让他们先出去。
本来还一肚子气的徐牧,在见到蒋以觉后,那股气又蔫了。他整理了一下刚刚被保安抓歪了的衣服,问:“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我?还不肯接我电话?是不是我……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蒋以觉冷淡地回答:“你没做错什么。”
看着蒋以觉这副什么都不在意的冷漠的样子,徐牧那股蔫下去的火气又升了起来。他忍不住激动地问:“我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不理我!”
像是嫌他声音太大,蒋以觉的眉头皱了一下:“徐牧,你性子该改改了。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这么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像个……”话到这里,蒋以觉止住。
徐牧替他说:“像个疯子一样?”
蒋以觉默认他自己的说法。
徐牧的心蓦地一寒,曾经说他活得坦率的人,如今终于也觉得他像个疯子。
“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那些‘过去’都是错误的。”蒋以觉说,“你说你是领养来的,其实是骗我的。你确实是我表弟。”
“是,我骗你。我是疯子嘛,骗骗你怎么了?”徐牧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只有这个笑才能维护住自己就快掉到地上的自尊,“我其实也从没喜欢过你,我就是看你老子不爽所以当初故意亲近你想搞臭他的名声,我就是看你当初像个傻子一样所以故意耍你!”
蒋以觉不理会他,脸色却逐渐变得有些青。
徐牧笑着笑着,眼眶有点发红,继续着他自以为痛快的发泄:“你知不知道其实当年我特别看不起你,我觉得你就像个窝囊废!蒋家上上下下就他妈你最窝囊最容易被人耍!我就是看你好耍所以他妈耍你玩的!”
“滚!”蒋以觉把文件扫到地上,刻意堆砌起来的冷漠终于在这些言语的刺激下,被暴怒撕裂。
徐牧的眼眶红得愈发明显,声音也有一丝丝难以抑制的哽咽:“滚就滚,你以为我稀罕你啊?我告诉你,今天我走出这个门,以后就不会再来见你了!”
蒋以觉吸了一口气,恢复平静,冰冷的眼神望向他,重复那个字:“滚。”
徐牧说到做到,从这一天后,他再也没联系蒋以觉,再也不来见这个人。
他回去读书,回去过自己的生活。可他想,也许他本质就是犯贱吧。闲下来的时候,又会不经意想起蒋以觉,气消了,就开始尝试让自己原谅对方。甚至会为变得冷漠绝情的蒋以觉找各种借口,也甚至妄想着,他们还能有和好的一天。
他听说蒋以觉要在澳门做赌场生意,无聊的时候就去找人学习千术,幻想着有一天蒋以觉想开了,愿意跟他重归于好,他能去蒋以觉的赌场帮忙。只是幻想中的这一天,终究没有到来。
学校里有人说徐牧是同性恋。起初是当玩笑在说的,后来不知怎么传开了,大家也就都当了真,逐渐拿有色眼镜看他。
徐牧从不会伪装,他觉得自己就是同性恋,没有要辩驳的意思。
寝室里的人看他自己都承认这个事实,便慢慢和他疏远,偶尔背后说他闲话,最后集体看他不顺眼,排挤他、戏弄他。
一次一个室友故意拿矿泉水瓶捅他后面,被他抓着狠狠打了一顿,把人打到满脸是血也不停手。
那人慌忙之中从桌上抄起美工刀想反抗,刀子却被徐牧抢了过去。这时,另一个室友来劝架了,徐牧打得红了眼,拿着刀子的手随手一撞,整把刀子插进了劝架室友的手臂里。
寝室里的其他人全部都怔住了,一个赶紧打电话叫辅导员过来。
辅导员一来,差点没吓晕过去,整个寝室里全是血。劝架的那个被连忙送去医院止血,被打的那个人说都是徐牧干的,其他人没一个站出来说话。
徐牧身上沾满血,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作反驳,带血的美工刀还握在手里。
他被带去校领导办公室等候审判,良久后,书记拿着手机过来说:“你妈妈的电话。”
徐牧眼里骤然有了一丝光彩,急忙接过电话,喊了一声:“妈……”
他本来想从母亲这里得到安慰,不料得到的反而是严厉的斥责。
徐太太带着屈辱的哭腔,咬牙骂道:“家里人的脸这些年来都让你丢尽了!”吸了吸鼻子,她接着说,“你知不知道我打电话给蒋家求了多久?要不是你表哥叫人去帮你和解,你下半生准备去牢里过吧!”
徐牧的心凉了下去,不再说话,任他妈妈在电话那头对他无尽地责骂。
书记接回电话后,徐牧的妈妈满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老师,他最近精神有点问题,你看你们能不能帮我劝他去医院看看,我这边也是有事情没办法过去……”
两名受害同学的家长得到了一笔可观的赔偿,也就不追究徐牧了。学校也因为蒋家的关系,不敢轻易将徐牧开除。
校领导打电话给蒋以觉,小心翼翼地询问:“学校也不能不对他做出任何处置,他母亲说他可能精神有点问题,蒋先生您……希望我们怎么做呢?”
坐在他对面喝茶的蒋老先生故意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要是觉得难办,就让我来替你办。”
蒋以觉看了他父亲一眼,对电话里的校领导说:“既然他精神有问题,那就送他去精神医院治疗。这件事情要是办不好,你这个领导就别当了。”
徐牧被学校里的人强制带到精神医院,他全程没配合过,可他的反抗除了浪费自己的力气以外,没有一点用。
医生给他看病,给他开病房。第一个疗程为两周,两周后可回校观察情况,情况不理想再来。
徐牧抗争过,他大叫着:“干嘛让我待在这里!我又没病!”
但是把他扔在病房后,正常的人都走了,根本没人听他的吼叫。在他身边的,只剩一些神志恍惚、精神失常的病人。
两周疗程结束,医生把病历本递给徐牧,让学校的人带他回去观察两天。
徐牧接过病历本后直接撕了,强调:“我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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