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执相不由赧然,想到拂樱从前之深沉,而自己作为副体却无法让本体托付重任,顿时觉得自己的无礼与无能:“无执相短见失礼,望侯原谅……”
拂樱伸手拍了他的肩膀:“何必如此,汝知吾向来不把你当外人,倚重之深,自然非他人可比,不可自贱。”
无执相感到拂樱放在他肩膀上的重量,不由内心一动,却又听拂樱关心地问道:“汝自踏入苦境,没有一时不以黑纱遮面,这是为何?”
无执相犹豫了一阵才道:“吾与侯的相貌过于相似,恐怕行事时遭人怀疑吾与侯之关系,所以如此。”
拂樱听罢,竟有那么一丝感动,便叹道:“汝担心他人误会吾与汝是兄弟?”
无执相重重点了点头,缺听侯轻笑:“吾们的关系本就甚于兄弟了,不是吗?”
听拂樱这样随意的一句话,无执相只觉得心头一热,想这哪怕是场面话,他也愿意为他蹈死不顾了。
“枫岫不时便到,汝先回避吧。”拂樱这么一说,无执相便悄然而退。
这时,拂樱忽的敛了笑,冷冷道:“汝在暗处听够了没?侯副。”
屏风后便回应他一声轻藐的笑:“听侯对无执相的教导,在下感动万分,亟想表达为侯之辩才倾倒之意——奈何在下的任务是监视侯,实在不便抛头露面……”
“废话省下,汝既然知道汝之价值与无执相不同,那更当积极完成任务,否则——”拂樱话语一顿,看向屏风后,屏风后的人被这慑人的目光看得一颤。
“单是完成监视任务,汝凭什么底气敢说出要取代吾之言语,不过徒增笑料罢了——侯副,汝岂是这等无趣之人?”拂樱姿态傲然,不等对方回应,又道:“前王邪天御武之事若还没有进展,那吾给你一点方向,二日前吾路过杏林,看见自东南百里外邪云缭绕,汝可前去观视。吾希望汝还记得吾选择汝为第二副体的理由。”
屏风后被他塞得没了声音,拂樱手一挥,结界散开,枫岫已至楼下。
枫岫推门进了雅阁,只见拂樱正兀自欣赏那副画,枫岫嘴角微扬之际,拂樱回过头来,画中人与现实之人同出现在眼眶,真是双倍的美丽,枫岫这样想着,不由用扇子遮了嘴微微笑了笑。
拂樱只觉得他笑得促狭,微微皱眉,顺手抄了桌案上的菜单:“汝迟迟未到,吾先点了。”
枫岫低头看了菜单,揶揄道:“当真不选对的,只点贵的——看来,这非是好友的品位……吧?”
拂樱听他话里藏针,便回道:“经典菜色之所以成为经典菜色,就如同四大美人之所以成为四大美人,后世无可取代,所以无关品位无关品位,好友难道不觉如此么?”
拂樱见等待许久,菜仍未上桌,心中不由有些恼烦,正打算去催,却见掌柜先进来了。
掌柜刚要开口,枫岫却是抢上前去,剑指戳上了掌柜的眉心,就在这一霎,一股黑气自掌柜面上腾起,继而消散归无。
“邪气!”拂樱脱口而出。
掌柜愣了一下,继而扑通给他们二人跪下了:“两位仙长,救人啊!”
枫岫和拂樱对视了一下,已是心领神会。
“掌柜且站起来说话,掌柜方才接触过什么人,染上了这一身邪气?”拂樱道。
“刚才主厨阿七的同村族人来找他,可是那人只交代了一句话便倒地暴毙,浑身黑紫,甚是诡异,而阿七去扶他,方才也似撞了邪,倒地不醒人事,请二位仙长救命啊!”掌柜哭诉。
“什么妖魔鬼怪,胆敢害吾连饭都吃不成,掌柜领路!”拂樱怒道,直向楼下而去。
到了里厅,只见那厨子和厨子同乡都平躺地上,同乡看来已经药石无救,而厨子似乎还有生气,枫岫扇子一横,将掌柜挡在身后,拂樱上前一步,转动手中花盘,厨子和同乡的身上的黑气便全数被花盘吸收了去,掌柜看得目瞪口呆,然后又见拂樱伸出两指掐了掐厨子的人中,那厨子便睁开了眼。
“啊……仙女!”厨子一开眼看到眼前一团粉红便惊呼起来。
“好友,麦冲动。”枫岫眼明手快,制止了拂樱想插对方双眼的冲动,人隔在了厨子和拂樱身前。
接下来厨子便把同村之人所遇到的事情向二人说了一通。
“汝是说自此东南行二百里,就是那邪云降下之地?”
厨子点头,枫岫于是回头看向拂樱,拂樱不等他开口便道:“既然已知祸源,赶紧动身吧。”
二人默契已成,便化光而走,须臾便到了那地点。
果真邪光大盛,百里沃野,已成一片死地,草木凋零,人畜死伤殆尽,宛如地狱般的景象让枫岫不由紧缩眉头。
“到底是何种邪物,造就如此惨象?”拂樱扼腕道。
枫岫甫到此地便觉出一股熟悉的气息来,当年在慈光之塔,同与他脱出的便是这股邪气的主人——邪天御武。
“这邪气只是那邪魔横过所成,若不驱除,此地百年将为死地,草木不生,人畜不安。”枫岫道。
话一出口,二人便心领神会,共同运起功体。
枫岫羽扇翻飞,尽化漫山枫红,天地顿染一片艳色,拂樱花盏轻旋,引出九天樱华,万物皆现一派祥和。
于是百里赤地,邪气尽散,草木复苏,生气盎然。
就在这时,清晨的微光自树丛间透出,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枫岫执扇遮掩那阳光,却在晨曦中看到拂樱衣带飘然,手执花盏,自微光间踏雾而来,整个轮廓说不出地柔和美好。
“好友,汝果真结识了个妙人,不过,吾更感兴趣的是——那顿饭汝到底请了没?”极道笑道。
枫岫以扇掩面笑而不答。
“以吾对好友的了解,那顿饭,该不是忽悠过去了吧?”
“枫岫向来厚道待人,拂樱斋主非是俗人,怎会在意这种小事?”
“说来说去……”
“当然是以酒代饭,喝酒赏花,不比杯盘狼藉要风雅得多?”枫岫打断道。
“哦——”极道拖长了的语音中别是含有一番怀疑饿味道。
这时只一锦盒飞出,枫岫伸手接下,极道眯了眼仔细看去。
“粉色的锦盒,蝴蝶结软带,这样的品味,难不成就是好友说的那个妙人?”
枫岫在极道狐疑的眼神下,拆了那锦盒,里面果真安放着画卷一副。
“拂樱斋主的回礼?”极道好奇道。
“然也。”说着枫岫展开了画卷,极道看他脸色微变,眼疾手快地抢了那画轴过来,展开一观——
枯藤老树昏鸦——
极道先是不解,又看画之名称,唯有四字——枫岫主人。
顿时恍然大悟,继而狂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枯藤老树——盘根错节,难辨虚实是也,昏鸦——指点忽悠别人的乌鸟是也,切题切题!”
枫岫忙着稳住被极道拍得几乎翻滚不稳的那壶茶,连连摇头道:“斯文扫地啊——斯文扫地!”
笑罢,极道探过身来揶揄道:“好友,难不成汝请人喝的那壶酒还是人家送的?借花献佛,可会遭‘佛’白眼哦。”
枫岫羽扇轻摇,笑而不答。
第七章 三观
如果按照尚风悦的说法,既然相互间已经礼尚往来过了,再加上彼此投味对眼,那么做朋友嘛,下一步就是“登堂入室”了,所以枫岫本着拂樱回赠肖像的情谊自个儿不可不有所表示大步迈入了拂樱斋。
他明白地记得那还是盛夏,而拂樱斋满树芳华未谢,入眼尽是樱花粉,和风轻拂下,眼中的粉色便簌簌地落下,零落成泥,碾在脚下,犹是芬芳未绝。
再看下门厅上“拂樱斋”三字,便多少显出斋主的性子来,“拂樱”二字风雅柔弱引人怜惜然而字的笔法却是遒劲大气,可见主人内行笃修,定非表皮所见之风情。
拂樱记得枫岫第一次踏进他的拂樱斋,先是赞叹他用术法强行扭转了花季,虽是盛夏,然而拂樱斋却是春意盎然,满树满眼的樱花粉,盛放得和拂樱斋的主人一般风情万种。
话中如是,然而慧谨若拂樱岂是听不懂话中之意在责难他为事过于强求甚至不惜逆天转命?
“赞谬了。”
“枫岫可否入好友后院一观。”
“请便。”
然而入了后院,拂樱斋主的好友却情不自禁地用羽扇遮了眼。架子上是菊花,丝瓜花,油菜花……然后地上一片生机勃勃的千丈青,无比美好。
“如何?”
“布局真是不俗,各得其所。”他的好友道,“只是……”
“只是什么?”
“太……黄了。”他的好友如是道。
“……好友话中之意,莫非是拂樱想多了?”
“好友莫要多想。”
拂樱眯了眼睛,思绪转至他到苦境的那一日。
拂樱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苦境上空那个明晃晃的发光体时内心的震撼,这时候他方知道原来热源也可以在天上而不总想佛狱一样在脚下。
他仰望天穹上的热源,直到眼睛快要被灼伤,才低下头来。
那时候无执相和黑枒君一下子承受不了这样的巨变,暂且避在洞穴中,只远远看到那个黑色的背影立在烈阳下,竟有一丝远古洪荒般的悲壮。
拂樱此时内心暗潮汹涌一如他之副体感应——这个世界实在太过美好了,美好得让他有点儿怒不可遏,美好得他开始为自己能在佛狱这地方活下来自个都觉得自个的人生开始悲壮起来。
贪欲开始迫不及待地在他的心中疯长,想要了解这块新奇的大陆,这里的万物,这里的规则,这里的种种不可思议却又合乎常理……
“自此往后,一切便宜行事,不管花费多长时间,务必完成任务。”
他回过头翻掌向二副体送出黑色的樱花令,此物可用于本体副体间互通气息,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后来他开垦了一个园子,在那片土地上撒下土萝的种子,然后算计着若干天后长叶之时他对这片土地的了解能增加多少,这段时间他就像一个孩子般,一点点感受这未知的土地,他记录下很多陌生的名词,然后惊喜地发现苦境竟也有樱花,然而远不只如此,两境看似天壤之别却又有很多共通之处,他凭着天赋异禀,很快学会了这边常用的几种语言,然后感受着这片天地温和敦厚的动植物乃至环境天气是多么容易让人昏昏度日不思进取。
当他回到他撒下土萝种子的地方,长成的土萝已经悉数被人刨走,换上了一片让他无所适从却又与他家乡的土萝极为相似的千丈青,或者说叫做红菜头。
从火宅佛狱带来的好习惯让他完全没有障碍地喜欢上了那种既能观赏又能食用并且只要给点阳光和水就能疯长的食用性植物,例如丝瓜花,菜花……
所以如果说前院满足了他人风花雪月和他表面故作风雅的需要,当然深层次的是他对火宅佛狱的思念之情,那么后院就深藏着他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火宅人简单的个人三观,纵然如此简单,然而实在是不可为外人道也……
无怪乎冲击者一行人一到院子就直奔重点,脱口而出那话真是暖他心啊——果真不是火宅人不解火宅朴素的小农情结。
枫岫看拂樱眼都不眨思绪已经飞到不知道哪个朝代却又在面上假装淡定的表情觉得有趣,他第一次看到像拂樱这样内外那么矛盾的人,然而在矛盾中却又带了某种坦率,心中不由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既戒备却又想深入,具体说来拿感觉就是看到一只长相纯良眼神却不单纯的珍禽,为它美好的毛色所惑想伸出手指去戳戳揉揉却又害怕被反咬一口。
然而想戳的欲望终究盖过了后怕,于是两人开始从聊花卉开始聊到诗词歌赋聊到各种稗官野史人生理想社会展望把三观都聊遍了后即颇有相见恨晚之情于是最后是但凡两个寂寞单身男人在一起必定会聊的主题——女人。
“温柔知性识大体善解人意,是吾欣赏之女子品性。”枫岫摇着扇子看着天道,然而话是这样说——但凡说得出的却也总觉得少些什么,“好友你呢?”
谈到这个话题,即使能言善辩如凯旋侯也会感到头痛,更何况是拂樱斋主。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谈到女人便词穷的拂樱斋主只得如此敷衍。
“吾之真心和诚心,只换得汝之含糊其辞么——难道说好友的女性经验……”
“好友,不可胡乱断言他人。”拂樱赶忙止住了他,话一出口,心中却是叫苦,这下还真要非谈不可了么,早知如此,就不该与这神棍秉烛夜谈至此。
拂樱闭上眼睛,似是一派悠闲,心中却是忖度如何该无中生有。
在侯的考虑中佛狱女人两极分化严重,要么是一出生就被赋予了繁衍后代的重要使命掖着藏着好好抚养教育起来,要么就是像莎莉罕一样的战族那更加非常珍贵,剩下的也不免长成太息公寒烟翠那样的贵族……脑子里把自己对佛狱女人的了解过了一遍后的侯颇有无语对苍天的感慨,第一次觉得自己无知至此,实在可悲,于是对什么是令人的心动的好女人即使是凯旋侯也茫然了,何况他是拂樱,诚然连凯旋侯也回答不了的问题,拂樱斋主要回答简直是自掘坟墓。
枫岫看着眼前混色浪漫樱花粉的男人愁云惨雾的样子,先是大感意外,继而心中闪过一丝没由来的窃喜。
看到对方揶揄的样子,拂樱把实话实说的欲望用力压了下去,决心想破脑袋也要把“所谓心动女人”给想出来。
诚然如果莎莉罕太息公寒烟翠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么她们的对立面那便该是让人心仪了的吧,想到这里,那么对立面应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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