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权冷冷地回应他:“我连贷款利率都算不清楚,管不了上市公司。也跟你们齐家人喘不动那气,勾心斗角,演八点档啊。”
齐家信的表情僵在脸上。欧阳一看忙打圆场:“何少,还有两家信托公司等着跟你面谈,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帮你约他们。”
“不见了,听不懂,郑志卿说他们开的条件都差不多,要不就花旗信托吧,反正也只是摆摆样子,最后都要拿去做慈善。”
欧阳又将目光投向齐家信,齐家信点点头:“按阿权的意思办,我总归是不能把钱带进棺材里去。”
“行,那我催他们出合同。”欧阳说。
“你们继续,我回屋待着去了。”何权回手拉开书房门,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向齐家信,“外公,郑志卿说来这接我,估计半夜才能到,今晚我们可能都得睡在这,您让云姐给他安排间客房吧。”
齐家信的脸上挂满欣喜:“愿意住多久都行,我已经让阿云把婴儿房给你们准备好了,你待会去看看吧,要是不喜欢,还来得及换装修。”
“我都行。”
何权转过身后立刻翻了个白眼,心说装成皇宫我他妈也不把孩子往这房子里送。
第89章
夜色浓重, 齐铠站在华医堂老店的门口,踌躇半天, 举手叩响那拥有上百年历史的雕花木门。门自内侧开启, 里面的人对齐铠说:“齐老在内堂等您。”
从门口到内堂,以往不过短短三四十秒的路程,但今天齐铠却磨蹭了得有三分钟才走完。内堂没有开灯, 只在方案上点了对黄烛。黄烛里含有香蜂草萃取的精油,安神平喘, 齐铠本有些慌乱的心跳也在呼吸之间平稳下来。齐家信身穿绛色唐装, 垂着头,双手扶在龙头手杖之上静静地坐在方案左侧。
“大伯。”
齐铠在距离齐家信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这地方手杖肯定打不着。接到齐家信亲自打给他的电话, 他就知道何权已经把事情捅到老爷子那去了。但既然要撕破脸了,他倒也无所畏惧。老头子风烛残年,何权对管理经营一窍不通, 就剩个欧阳,也蹦跶不了多久。
“阿铠啊,坐。”齐家信抬起头,回手敲敲方案的大理石台面,“那天大伯打了你,今儿请你喝杯茶, 奉个歉。”
齐铠心头一跳, 一时竟不知道该坐还是该站。齐家信会给他道歉?那可真是河川逆流, 日出西方的怪事。早年他们这些小辈谁没挨过齐家信的戒尺, 挨完打还不许哭, 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敢管。
“坐下,难道还要我说第三遍?”齐家信眉头微皱。
谨慎地坐到方案右手边的椅子上,齐铠不明所以地看着齐家信为自己手边的杯子里斟了九分满的五味散。茶倒八分是情义,九分是歉意,要是斟满了,那便是主人家下了逐客令。
端起杯子,齐铠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大伯,您有话直说吧,我知道何权去找您了。”
“嗯,你现在是翅膀硬了。”齐家信叹息着摇头,“阿凯,你爸走的早,打那之后你就是我半个儿子了。我那么信任你,龚师傅走了之后就把照顾齐铮的事交给你了。可没想到啊,你却用这事儿捅了我一刀。”
齐铠冷笑:“大伯,我说句诛心的话,这么多年来,我也拿您当亲爹一样的侍奉,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那个欧阳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一来就压我一头?他不会真是您私生子吧?”
“胡说!”齐家信猛地顿了下手杖,震得齐铠肩头一颤,“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枉你大伯母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疼!”
偏过头,齐铠闷声不语。
齐家信重重出了口气,说:“我就何权这一根独苗了,可你安的什么心,啊?非要在他现在那种状况下,把齐铮的事告诉他?”
“我没那么下作,大伯,事先我并不知道他怀孕了。”齐铠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看似轻松地说:“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您要打要骂,想怎么罚我,我都认。”
“我哪里还能罚的动你哦。”齐家信干笑了几声,“有老四给你撑腰,你会怕我?”
齐铠脸色骤变,手里端着的茶杯应声坠地,碎得七零八落。
齐家信朝内堂更里侧的看去:“周玄,把这收拾一下。”
之前给齐铠往会所送资料的人从暗处走出来,蹲到呆若木鸡的齐铠跟前,将一块块茶杯碎片捡起。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齐铠。
“周玄的父亲是位参农,几年前上山挖参时被守参的毒蛇咬了。那天我正好去他们村里收参,既然赶上了,就想着救人一命吧。”齐家信面带微笑地看着周玄,“租了直升机给他父亲送到大医院,又找研究所要了血清。是这孩子认死理,非要报答我。我一看他是学中药的出身,正好你缺个秘书,两全其美的事。”
齐铠的胸膛起起伏伏,脸上青红变换,片刻后带着怒气质问齐家信:“居然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你的亲侄子!?”
“如果你能管住自己的皮带,周玄不会知道你那么多的秘密。”齐家信轻扯嘴角,“欧阳被你威胁之后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后来果然查出了问题。你批下去的那些钱,并不是真的全都进了你那几条狗的腰包,而是有很大一部分被你拿走了去收股份了。你还到处借钱收股份,五年期给人家十倍的收益,可你哪来的钱兑现承诺?老四那人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他出的主意你也敢听?他参与过资本运作么?我其实该由着你们闹下去,看你们到时候怎么收场。”
齐家信顿了顿,又重重地加了一句:“阿凯,你觉得自己这条命值两百个亿么?嗯?”
脸色由青转白,冷汗顺着齐铠的额角往下流。周玄在旁边看见了,摸出块浅灰色的手帕递给他。而齐铠像是受了奇耻大辱那般地挥开他的手,怒道:“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
周玄松开手,任由手帕垂落于地。
“周玄。”齐家信抬抬手,“你走吧。”
微微向齐家信颌首,周玄说:“齐老,保重。”
等周玄离开,齐家信拄着手杖站起身,微驼着背脊缓缓走到内堂里挂着先人遗像的那面墙边,褪下截袖子仔仔细细地抹着相框上的微尘。
“阿凯啊,医者仁心,你那心里头不干不净的,如何能把华医堂发扬光大?”齐家信惋惜地摇摇头,“我本来真是想让你继承华医堂的,那么些侄男甥女的,就数你最踏实。可你说说,是不是在欧阳出现之前,你就开始私下里收购股份、想要把我挤下董事长的位置了?”
齐铠微微收紧手指,脸上的表情在昏暗的烛光下阴晴难辨。
“你那样对齐铮,让人心寒。”他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他那么苦苦的哀求你,你却还是不为所动。大伯,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的心是铁做的。”
齐家信回过身,眼神微含愠色:“这件事轮不着你来教训我。”
“是,我教训不着你,可你真该后悔。”齐铠突然笑了起来,“何劲飞根本不知道那一百万是你给的。”
只是瞬间的功夫,齐家信面色铁青,他颤巍巍地拄着手杖疾走几步,贴到齐铠跟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你说什么?”
齐铠根本不为所动:“那笔钱是四叔找了家经济公司以签约金的名义付给他的。”
“老四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何劲飞当着一大堆专业人士的面,指责四叔当时正在追的一个小歌星拿音乐当儿戏,让那个小歌星颜面尽失。四叔本来就想整他,恰好出了齐铮那档子事儿,所以——”齐铠一根根掰开齐家信的手指,“让齐铮花一百万把何劲飞捞出来的律师也是四叔给介绍的,他就是要何劲飞身败名裂,一文不名。大伯,如果你不是那么的铁石心肠,能平心静气地跟他们沟通,现在也不至于只剩何权这一根独苗。”
齐家信紧紧捂住胸口,倒退了两步艰难地用手杖撑住身体,浑身颤抖眼看着随时会倒下去。
“这事儿我本来打算烂在肚子里,毕竟你跟四叔是亲兄弟。可你把错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这不公平。四叔很早就开始收股份了,想当董事长的也不是我,是他。”齐铠说着,理了理被齐家信拽皱的领口,“大伯,你消消气,再犯一次心梗,那可真是神仙也难救。”
“滚!”
齐家信咬牙切齿地低吼。
第90章
何权睡得正熟, 被吹在颈窝里的热气弄醒。见不小心吵醒了何权,郑志卿亲了亲他的额角以示安抚。
“继续睡吧, 才一点多。”
转过身窝进郑志卿怀里, 何权不满地嘟囔:“云姐没给你安排客房啊?非要挤我这张单人床。”
“我一个人睡怕黑。”郑志卿收紧手臂,轻啄皱起的眉心,“咱俩凑合一宿, 嗯?”
像是不满自己被忽略了存在一样,小白隔着肚皮踢了亲爹一脚。郑志卿立刻把手放下去, 跟自家崽子打招呼:“嘿, 小家伙,老爸没忘了你, 给你带礼物了,不过现在太晚,先睡觉好么?”
“少自作多情了, 他听不见。”何权扣住郑志卿的手,“二十四周大的胎儿只能——”
“只能听到你的声音,所以你以后说话得温柔点,不然将来小白会怕你。”
“烦不烦,睡觉!”
何权又把郑志卿往床边挤了挤。
早起吃饭,郑志卿见齐家信神情恍惚, 于是关切地问候了几句。他听何权说了个大概, 不免对这位老人又多了几分怜悯之心。脑死亡患者的神经反射彻底消失, 所以无论是切开气管维生还是常年卧床所造成的肢体损伤其实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但于活着的人来说, 眼看着至亲残存于世的鲜活血肉逐渐枯萎却又无法放弃, 实在称得上是种折磨。
跟郑志卿寒暄了一会,齐家信满心愧疚地望着正在吃东西的何权,勉强挤出丝笑,轻问:“阿权,给孩子起名字了么?”
何权使劲咽下嘴里的东西,垂眼道:“何羽白,郑志卿他们家下一代是羽字辈。”
“哦,挺好。”齐家信点点头。
何权略感吃惊,他没想到齐家信居然对孩子姓何毫无异议。不过转念一想,老爷子也没的可争,难不成还能隔辈姓个齐不成?
“不然您再给起个名字吧,以后也能用的上。”郑志卿说完就在桌子下面挨了何权一脚。
齐家信黯淡的眼神忽然凝起一丝光亮,起身颤颤巍巍地往书房走去。不多时,老爷子取来两张纹路里夹着金箔的宣纸,平整地放到餐桌之上。
“我之前想了两个,不知道郑家的家谱排到哪个字,中间就先空下了。”老头戴上眼镜,拔开软毛笔的笔帽,在那两张纸上各添了个“羽”字。
何权错错眼珠,瞄到金箔宣纸上的两个名字分别是“郑羽辉”和“郑羽煌”。
“譬众星之环极,叛赫戏以辉煌。”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对于何权的古文底子,郑志卿并不感到惊讶。当年大一迎新会,系里的每个人都要表演节目展示自我,唱歌跳舞演奏乐器说脱口秀,反正只要不把房子点了怎么折腾都成。郑志卿觉得自己表演花式篮球已经算是另类,结果到了何权,他往阶梯教室前头一站,背了五分钟的《伤寒论》。
坐在阶梯教室里的西医临床生全听傻了眼,连系主任都一脸“我操”的表情。郑志卿缓过神来赶紧拿手机上网搜了下《伤寒论》,发现对方背得一字不差。也就是从那天起,他的目光被何权所深深吸引。因为他确信,在那金玉其外的容貌之下,必然藏着个内涵丰富的灵魂。
小心翼翼地托起那两张纸,郑志卿对齐家信笑着说:“齐老,这两个名字都很好,我们努努力,下次生对双胞胎。”
何权把白眼翻出了声。
华医堂总部,齐家晖站在总裁办公室的玻璃墙边,背着手哼着小曲,俯瞰市中心街道上的车水马龙。
“四叔,我真佩服您,装的那么人畜无害,把我都给骗了。”欧阳双手抱胸靠坐在办公桌边,对着齐家晖的后背笑笑,“奥斯卡欠您座小金人。”
“你四叔我白跟演艺圈的人混那么久?”齐家晖轻嗤,“后生仔,你可有的学呢。”
欧阳点头:“是,我得跟您好好学学,临危不乱啊四叔,经侦的人就在楼下等着呢,您还能这么平心静气。”
回过身,齐家晖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不就是请我去喝杯茶么?他们有什么证据?能指控我什么罪名?”
“职务侵占、伪造股权转让协议、变造虚假财务凭证、高利转贷、集资诈骗……”欧阳冲对方一根根伸出手指,“不好意思,我不是搞法律的,后面的记不住了。”
齐家晖脸色微变,但依旧扬起下巴:“欧阳,你很得意啊。别忘了,这栋楼里,姓齐的多的是!”
“是啊,我也姓齐。”
声音从被刷开的玻璃门那传来。齐家信拄着手杖缓步走进总裁办公室。他在表情略显扭曲的四弟面前站定,转头看了眼办公桌后的总裁椅。
“可这把椅子,我就交给姓欧阳的了,他能让华医堂走向世界,而你,齐、家、晖,你对不起祖宗!”齐家信把手里攥着的一摞罪证扬到弟弟脸上,愤恨地顿下龙头手杖,“你把华医堂的古方卖给那些赚昧心钱的商人,打着养生保健的旗号非法/集资!听着,臭小子,长兄为父,我今天就替爹打死你这个败家的玩意!”
“齐老!有话好好说!”
见齐家信扬起手杖,欧阳赶紧劈手夺下,他倒不是担心齐家晖被打,而是怕齐家信气急攻心再犯次心梗。昨天晚上被叫到华医堂老店时,他看到齐家信歪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当时还以为老爷子要不行了。齐家信给他看了周玄收集的证据,他立刻给在经侦处工作的战友打了电话,把齐铠截在了机场的出境通道口。当时他想不通的是,为何齐家信没让经侦的人在夜里就将齐家晖带走而是拖到今天白天。现在看来,是齐家信还要对齐家晖训最后一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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