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名的就安静了下来,头低着,不知在想什么。
凤长曦拿过他的剑放在身边,握着他的手心慢慢抚着,似乎想为他抚平情绪。
“我只是气你也那样看我师傅。”不知安静了多久,苏情忽然闷闷的出声了。他依旧没有抬头,凤长曦却在听到这话时睁大了眼睛。
这是苏情第一次对他坦白心里的想法,凤长曦只觉得那扇被紧闭着的大门仿佛终于推开了一条缝,露出了稀薄的光。他心颤不已,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冲动,但身体却还是不受控制,将苏情用力拥在了怀中。
“那……灵隐,你原谅我可好?”
他忽然叫出了这个名字,令那双本打算推开他的手僵在了空中。苏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灵隐,你的名。”凤长曦将他放开,握着他的肩膀认真凝视着。
其实凤长曦早就想这样叫他了,但苦于一直没有契机。苏情的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最后却像被抽掉了力气一样没法再反驳。
“我可以这样唤你吗?”凤长曦问道,眉宇间的柔情仿佛要将他淹没了那般深沉。
苏情也不知该怎么形容眼下的情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凤长曦的一切温柔都与他无关,在凤长曦眼里,他只是那个阿情的替身,凤长曦给他的一切都是那个阿情应得的。可另一道声音却不断的在推翻这些,只是在他耳畔循环着一个名字——“灵隐。”
这两个字仿佛一个枷锁,将他的情绪牢牢捆住了。他茫然的看着凤长曦,他知道该推开这个人的。但他却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钻了出来,仿佛挣脱了意志般回答:“好。”
凤长曦眼角眉梢的欣喜若狂全部被他看进了眼里,忽然有种陌生的心酸泛滥了出来,酸的他呼吸都有些乱了,只觉得喉咙好痛。
“灵隐这名,可有含义?”凤长曦察觉了他神色不大对,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又过分亲近,于是赶紧收敛了心神,打算错一错话题。
苏情听后果然点头:“师父说我从小就性格张扬,希望能收敛一些。”
听他又提到了白谪,凤长曦小心翼翼的接道:“你与白先生是怎么相遇的?”
苏情的情绪已经好多了,见凤长曦问起自己的过去,他便把大致的说了一下。没想到凤长曦却蹙眉沉思了一会:“你没有十七岁之前的记忆,是因为走火入魔导致的?”
苏情“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怏怏的:“师父说我十五岁那年强提境界,结果走火入魔。他为了救我,只得化了我的金丹废了修为,为此我在床上昏迷了两年才醒。”
“你之前可窥探九幽的记忆,难道不可窥探自己的?”凤长曦又问。
苏情:“那探灵术对人是无效的,否则我早就帮你抹去脑子里的情伤了。”
凤长曦:“那你体内的这颗金丹是?”
苏情:“是师父炼的。在我昏迷的时候渡入体内,调养了两年,完全适应了以后我才醒了过来。”
凤长曦:“那你刚醒来的时候为何会灵识不稳?”
苏情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颗金丹。师父虽然能炼金丹,但炼出来的毕竟不纯。他为了我日后修为着想,所以在那两年里不断的尝试以鬼气来辅佐灵气。我的身体虽然适应了,但醒了以后魂魄却受不了这种阴阳各半的痛。”
凤长曦心一揪,声音也变了调:“很痛吗?”
苏情仿佛记起了那时的感受,扯出个勉强的笑:“痛的就像被什么东西没完没了的撕扯。”
凤长曦握住了他的手,指尖的颤意也传到了他手心里:“整整九天?”
苏情点点头,安抚性的拍着他:“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这鬼气也好用得很,只是会被人说我是鬼修罢了。”
他说的满不在乎,却不知旁边的凤长曦心都在滴血。为了不让他看出破绽,凤长曦只得咬破舌尖,用血腥味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了好了,再浪费时间都要天黑了。”苏情不想再继续说过去的事,于是站起来道。凤长曦也站起来,却将他的手牢牢握住:“灵隐,以前是我不对,总是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不过我记住了,你是苏灵隐,以后我不会再搞错。”
凤长曦说的虔诚认真,这番话又像极了表白,而且表白的对象还不是那位阿情,而是指名道姓对他说的。
灵隐这两个字从那形状好看的唇齿间说出来,带着点不经意的卷儿,居然让他觉得出奇的好听。这下他又没法直视凤长曦的眼睛了,只得将目光落进了那棺材里,努力转移话题:“那几张符很可疑,我们先回去问清楚那姑娘还隐瞒了什么吧。”
“姑娘?”见他还是不肯改口,凤长曦又执着了一回,盯着他不肯罢休。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褪去了深沉如海的情意,却多了些不容忽视的霸道。苏情立刻反应过来他这是又小心眼了,于是只得辩解:“那我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啊。”
“那便什么都不要叫。”凤长曦不容他辩驳的说道。
苏情:“……”
这人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他虽然嘀咕着,心里却对凤长曦这种强势的做法不怎么排斥了,反而觉得挺舒服的。不过他还没理清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凤长曦就带着他又回到了那座小宅院中。
第二十二章 灵隐,唤我长曦。
少妇正愁眉苦脸的在打井水准备做饭,九幽则坐在院子的一角盯着活尸看。
少妇的兄长不知去哪了,见他们回来了,九幽开心的直接扑过来,苏情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径直朝少妇走去。
“你相公死了以后尸变过吧?”他刚走到少妇面前就直接说道,少妇本来欣喜的看着他,结果瞬间色变,就像被人重击了一下,手里的水桶也掉到了地上。
“招魂符虽不算罕见,但招魂需要不少灵力,王氏是不可能大量散出去的。若如你所言,你相公只是普通农夫,与王氏没有任何牵扯,他们又何必把招魂符混在安魂镇宅的符咒中布施给你?”苏情一点喘息的空间也不留给她,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严重。
“公子,师父这是……”九幽不安的扯了扯凤长曦的广袖,凤长曦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师父自有判断。”
“我……”少妇的身体开始发抖,但苏情还是又逼近了一步,明媚的桃花眼中春风不再,而是透着凌厉的光:“你相公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后又发生了什么?他的尸体为何会被王氏盯上?你若是不交代清楚,我现在便撕了他额上的符,让他亲自带我去寻真相!”
“不!不要……我说,我全说……”少妇终于受不住了,一屁股跌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哭喊了起来。
少妇哽咽着把实情说了出来,原来她相公本是王氏的一名家仆,刚巧负责的就是炼丹炉的杂务。本来几年下来都没什么问题,但前阵子忽然被人抬了回来,那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同僚说他在开启丹炉的时候偷吃了一颗丹药,结果被发现了,王奇贵还来不及惩罚,他便因为身体太虚受不起那丹药的药效而筋脉断裂。
王奇贵见他没救了,便也免了对他的责罚,还命人将他送回来安葬。
少妇话音刚落苏情就察觉到了不对,他问:“那贴在你相公额头上的符,是王氏单独给你的还是布施的?”
“这,这是王氏单独给的。我相公还没下葬就有尸变的迹象了,我实在害怕,只得去找了王氏的人。他们给了我几张符纸后便要我闭嘴,不得把这件事到处宣扬,否则便要我一家的命。”少妇哽咽道。
苏情:“那垫在棺材四角的符也是?”
少妇点点头:“是当时一起给的,说来也是神奇,我相公的尸变真的被压制住了。后来相安无事了两个多月,有天半夜我醒来,见外面电闪雷鸣的实在可怕,本来想关上窗户继续睡,结果就发现我相公他坐在,坐在窗前看着我……”
少妇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仿佛记起那一眼的恐惧,身体抖的像风中落叶。
“既然你相公都‘醒来’两天了,为何你不再去找王氏求助?”苏情继续问。
少妇听到这里又垂泪不已:“我兄长之前在外做生意,一个月前才归家的,他不知道我相公的真正死因。那王氏之前又交代过切不可将此事再告知别人,所以我,我一下子乱了。”
苏情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想来这少妇是没什么主见的性格,遇到事情便习惯畏缩着。若不是遇到了他们,可能这事会闹得更麻烦。
他又问少妇能不能辨识出相公额头上的符咒纹路与两个月前有没不同,少妇赶紧摇头:“我一介村妇,又怎会认得那种东西。”
他蹙眉沉思了一会,这下真的麻烦了。他可以确定符咒被人改过,而且还改过两次。最初王氏贴在尸体上的确实是安魂符,否则尸变的尸体不可能下葬。那两个月的时间里,肯定有人挖开过坟墓,把符咒换成了招魂符,将她相公的魂魄招了回来,后来又改成了能驱使魂魄的驱魂符。但有一点苏情怎么都想不通。那驱魂符的符纸应该是黑底的,怎么可能是黄色的?
“灵隐?”他正在苦苦思索中,冷不丁有人在耳畔温柔的唤了一句。这声音和方才一样带着点卷儿,听得他一个激灵,腰都有点软了。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清丽温润的眸子,压在心头的苦恼顿时轻了许多。他应了一声,等着凤长曦开口。
“你想到了什么?”凤长曦没发现他情绪上微妙的变化,担忧的问道。
他这才发现那少妇已经坐在了不远处的长椅上发呆,他便将刚才想到的全盘托出。凤长曦思索了片刻:“有没可能那真的是驱魂符,只是画符之人搞错了符纸?毕竟炼魂术是邪术,正本早已毁了,修炼的人没了指引,单靠悟性很难练成。”
他话音刚落苏情就一拍手掌,欣喜道:“极有可能!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点。明阳君不愧是明阳君,话虽然不多,但从不说废话。哈哈哈~”
见他难得真心夸自己,凤长曦却驳了回去:“唤我长曦。”
苏情的好心情被他掐灭了。
“灵隐,唤我长曦。”凤长曦显然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那双点漆般清亮的眸子直视着他,看得他气息微乱,又想把话题引到别处去了。
眸光转暗,端丽的面容上一片失望之色:“灵隐,你为何如此抗拒我的名字?”
他一口一句灵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只有在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带着点尾音,听到苏情的耳朵里回回都变了味道。
对苏情来说,除了师傅之外还没被人这样亲昵的叫过,何况凤长曦每次叫他的时候都是一副温柔缱绻的模样,让他产生了错觉,仿佛无论凤长曦用哪个名字叫他,他们都像是认识了很久,已经很熟悉了一样。
凤长曦等了许久,见他依旧是沉默不语,想了想便不再逼他了。准备再去看看那相公头上的符咒纹路,没想到刚转身就被人拉住了。
他正要回头,身后的人却抵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转过去,接着便是带着点磕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别生气,我不是抗拒你的名字。只是你这么一本正经的让我叫,我……叫不出来。”
苏情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凤长曦即便不回头也能猜到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郁闷纠结。虽然没听到自己真正想听的,但他的心情却好了不少。毕竟比起最初总是在躲他,现在的苏情开始在意他了。
凤长曦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不知道苏情自己发现没有,这般拉着他解释给他听的模样,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呢。
“你真的生气了?”见凤长曦真的不回头看自己,苏情便绕到他前面去,结果刚对上眼就怔住了。
凤长曦哪里有半点生气的模样?秀丽的面庞仿佛是被春意浸染的桃花瓣,明艳的醉人。苏情下意识的想起了空庭岛上的桃花。每年春天,那清丽的粉都会落满整座岛,他最喜欢在桃林间穿行,留下一地的旖旎。那曾是他最喜欢的景致,此刻他却觉得,凤长曦脸上一闪而逝的桃粉比那漫天的美景更醉人。
凤长曦没意识到自己面色微红,他弯起眼睛,磁性又温柔的嗓音撞进了苏情耳朵里:“我不会生你的气,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再叫吧。”
苏情仿佛是被这嗓音蛊惑了,动了动唇,一句“长曦”叫的自然而然,毫无征兆。
这下凤长曦又睁大了眼睛,苏情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他赶紧用力咳了一声,掩饰道:“我去王氏的府邸看看。”
他说完就要走,结果被凤长曦一把拽住了手腕。他懊恼不已,正想着该怎么岔开话题,没想到凤长曦没有失控,只是就这姿势绕到他前面:“我与你一起去。”
他怔怔的看着凤长曦,对这人忽然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很是不解。但他却不知道,凤长曦是又把舌尖咬破了才止住心中那强烈的震荡,不在人前失控。
“好。”他呐呐道,这时候有稚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师父,那我还在这等着吧。”
苏情应声看去才发现九幽一脸促狭的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九幽刚才一直坐在那,定是将那些让人误会的对话都听完了。他这个徒儿早熟的很,小小年纪便懂得很多大人都未必懂的事。他现在终于后知后觉,有了点尴尬之情。所以也不理睬九幽,甩开凤长曦就跳上了屋顶。
他的模样有点落荒而逃,九幽见凤长曦要追,赶紧跑上来拽住他雪白的袖子:“公子加油哦,师父刚才脸红了,你有戏!”
凤长曦看他笑的挤眉弄眼,只得无奈的弹了他额头一下:“莫要胡说。”
“我可没胡说,每次有男人被携芳姐勾引上的时候,都是像师父那个傻样子的。”九幽摸着脑门说道。
凤长曦看他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明明是一张稚气可爱的脸,却偏偏说出不合时宜的话,顿时哭笑不得:“好了,我去追他,你在这里看着那具活尸。万事小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王氏的宅邸位于城东,占地颇广,内里园林假山环绕,还有一座小型的湖泊。虽不算清雅,却绿意沁人,不愧是江南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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