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达礼靠着墙,手放在刀上,不动。良辅在花容脚边呼呼大睡,可见内力是差到了什么程度,连覃宛也不及。花容哪里知道,这三年来躲避云笺的追杀,覃宛的体力非常人可比。
花容软软地瘫倒在地上,放松全身力气,平复呼吸。
当前走进来的妇人杨柳腰枝,风姿窈窕,身边站着两个端烛台的伙计。巡视了一圈,抬脚往兰桡三人的方向走去。
花容瞥见景福临和景羲都有了动作,心知不好,笑了一声,朗声说:“馥郁雅致,暖人心肠,笑梅香的清韵倒很合老板娘的倾城之姿。”
笑梅香,取梅、兰、竹、菊四样花瓣研为末,加蜂蜜调匀,银箔包裹,覆层叠松针,埋于腊梅树下,窨三月取出,入梨花水,煮四十九滚。
旁的好说,只四样花瓣难得,梅是天台山麓百年树龄的老梅树上开的红萼白梅,兰是武夷山三百丈峻岭上生的寒兰,取白色花瓣留用。
竹是太行山南麓深林里六十年才开一次花的甜竹,且必是银色花瓣方可用,菊是美人谷含露初绽的瑶台玉凤,色白如雪。
这样难得的香,用得起的人不简单,识得的人自然也不寻常。
妇人面露兴味,停住脚步,走到花容跟前:“哦,你这张嘴,倒很会哄人。”
说着蹲下身,拿手摩挲花容的脸颊:“仔细看,这张脸倒也俊得厉害,这次的货色,都是上上佳啊。”
花容惯于风月,流连脂粉,浑不在意妇人对他的亲近,只定定看着妇人的眼睛:“老板娘若是喜欢,花某躺平了任你摸也无妨,只是那边几个,却是碰也碰不得的。”
那边几个,指的自然是杨玉琳、陶丞、兰桡。老板娘是个聪明人,停了手,站起来。
“梅娘我也不是多事的人,比起美色,我更爱银子。
眼见你们一个个的也不是好相与的,我只图发财,不喜欢那些个打打杀杀的,听话呢,咱们江湖飘泊,留一份情面,日后好相见,不听话呢……”
花容一笑:“自然听话。”
梅娘拊掌:“如此甚好。今夜斗春大会,你们出一个人,替我拿下头彩,我自给你们解药,放你们走。”
“什么叫斗春大会?”花容懒洋洋地问着。
梅娘转了转手上的老翡翠戒指:“斗春大会呢,便是整条珢罗街的花楼,每家出一个美人,哪家的美人拿了头彩,来年其他所有的花楼便要白让给这一家三分利。”
花容点头:“果然一本万利。那这美人呢?”
梅娘笑得从容:“自然是谁出得起头彩,谁就抱得美人归。”
花容一脸灿烂:“梅娘看我如何?”
梅娘边笑边摇头:“你嘛,梅娘我是真心爱,可人若是太聪明,就太不让人省心了。”
花容笑起来:“这个好办。”
还不待吩咐,云影早一脚将元霸踹出来了,元霸吃痛,轱辘着滚到了正中央,到了梅娘脚下。
梅娘当真仔细瞧了瞧,复又拿了青葱样的纤秀手指点着下巴,面露难色:“模样倒是不错,可惜少了些风致,勾不起人心啊……”
梅娘这话说得含蓄,花容却很懂:“那梅娘想要谁?”
梅娘转身指着兰桡:“他。”
花容笑起来,拍着巴掌:“梅娘好眼力,可曾听说过兰猗阁?”
梅娘眼睛一亮:“可是江南花楼之首的那个兰猗阁?”
花容点头:“不错,他便是当年兰猗阁的金兰公子兰雅初。”
梅娘愣了愣,神情竟似有些错愕:“他?金兰公子?兰雅初?”
花容点头:“嗯。”
梅娘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整个人裹挟着香风,裙摆哗啦飘起来,一下子跪到兰桡跟前,一边念叨着:“不识金兰公子大驾,多有冒犯,罪过罪过。”
一边念叨着一边绕场一周在兰桡前后左右三叩九拜。
兰桡从始至终未动声色,仿佛二人谈论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兰猗阁的金兰公子一曲菱歌敌万金,对花楼里的人来说,就好比一尊活的财神爷。
世人拜菩萨拜观音司空见惯,拜财神也无可厚非,梅娘这番大礼,兰桡确实受得起。
花容挑了挑眉:“啧,多少年了,老四这金字招牌还是这么好用啊。”索性追问了一句:“既如此,梅娘便放了我们可好?”
梅娘虔诚地拜完兰桡,复又恭恭敬敬多看了兰桡两眼,这才慢吞吞起身,回花容的话。
“这可不行。一码归一码,若是旁人,拿不下头彩,我一个不留,可既是金兰公子出面,这头彩便赢定了。
可话又说回来,我梅娘自知没有那个分量劳动金兰公子出手,少不得还是要借你们一用。兰公子意下如何?梅娘我保证只要拿下头彩,绝不动公子这些朋友分毫。”
花容心思机敏:“怎么?梅娘原本打算如何动我们?”
梅娘垂首,摩梭着自己手指:“往常实在有些不听话的,自然也要使些手段吓一吓的……”
花容很自然地接过话:“譬如剁两根手指头之类的?”
梅娘抬头,眼神闪烁:“今日既知金兰公子在此,自然不会如此失礼,可若是要解药,须得赢了头彩再说……”
说完瞥向兰桡,人现下都在她手上,要杀要剐全凭她一句话,却迟迟等着兰桡答复,梅娘此番示好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兰桡仍是不作声,梅娘长睫抖了抖,垂下手臂,叹了口气,心底有些踟蹰,开口道出了实情。
“兰公子,梅娘曾四下江南,却与公子半面之缘也无,梅娘心慕公子多年,本不愿叫公子为难,实在是这头彩有非赢不可的理由,它干系着我们沉醉春风的一条人命。”
珢罗街上花楼无数,四百年间,这一块风水宝地养出了无数红粉佳人多情公子,为首的两家花楼,一个是沉醉春风,另一个便是怡红快绿。
梅娘原是绸缎庄沈家的四小姐沈梅风,沈父一着不慎卷入朝堂纷争,满门戴罪,沈父身陷囹圄却费尽心机偷梁换柱,救出幼女交托故友照看。
却未料所托非人,故友转眼便将沈梅风卖入花楼,便是沉醉春风。
所幸花楼的当家赵妈妈为人和善,平生最恨逼良为娼,楼里的姑娘多是卖艺不卖身,真有为了银钱上府里去伺候老爷们的,也定是姑娘们自愿,从不勉强,很是与众不同。
赵妈妈看沈梅风聪明乖巧,琴棋书画一点就通,大家风范,有心认她做女儿,一应接待应酬从未让她出面,沈梅风很是感激。
天意难测,沈梅风成年后,赵妈妈却忽然病故,临终前将沉醉春风交给沈梅风打点,并交托给沈梅风一个翠指环,托她替自己找寻失散多年的生女。
当年错付终身,蒙羞含恨,狠心抛弃了孤女,多年来却无一日能释怀,到底托沈梅风,想要了却这桩心事,那孤女身上带着一个同样的翠指环,胳膊上还有一个月牙胎记。
沈梅风悲痛非常,日夜寻访,毫无着落,最后无意中发现怡红快绿的姑娘柳青青手上戴着那个翠指环。
坏旧坏在,沈梅风一时情急拿自己头上的簪子跟柳青青换了指环,这秋虫发簪由金、玉、琥珀、珊瑚制成,贵重非常,柳青青自是十分欢喜,讲出怡红快绿收留春丫的经过。
沈梅风料定这春丫便是赵妈妈的孤女,可还不待沈梅风好好筹谋,孟小蝶就先下手了。
孟小蝶是怡红快绿的当家妈妈,一向好妒,素日里觉得沉醉春风惺惺作态假清高,却偏偏处处压自己一头,早就不痛快。
一看沈梅风肯拿了心爱的秋虫簪子换指环,就知道春丫来历不寻常,打定了主意留住了春丫,要挟沈梅风让出头彩。
横竖人在怡红快绿,沈梅风也不能硬抢,这一让就是三年。
第20章 靖国公府
“若真能保得春丫周全,我便是让她三十年又何妨?
万万没想到,孟小蝶这个贱人,对我横生妒意无处发泄,便将春丫发落到一户乡绅。
这乡绅肥头大耳,暴虐跋扈,兼之几房姨太太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到三月便将春丫磋磨致死。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竟连春丫的尸骨都找不回来,只在赵妈妈近旁立了一个衣冠冢,我好恨……”
梅娘泪盈于睫,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握得苍白,脸上浮现出汹涌恨意。
“这两年我没有一日睡得安生,倘若我早些察觉到贱人的歹毒心肠,春丫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是我没用,我……我对不起赵妈妈……
兰公子,求求你帮帮我,我真的生不如死……”
梅娘双手捂住脸,泪流汩汩,痛难自持。
花容手里掂着铁扇,面无表情。
兰桡虽没有回头,却是轻声叹了口气:“拿了头彩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梅娘将脸抬起来,眼神凌厉:“我发誓要孟小蝶这个贱人身败名裂,我要她亲眼看着怡红快绿一败涂地,我不想杀人……
兰公子如果不帮我,孟小蝶对春丫做过的事,我不保证自己能忍得住不报复回去……”
事已至此,软硬兼施,兰桡没有办法不答应。
此番最失算的便是覃宛这个没用的,任谁身边跟着个神医都难免有些安心,谁能想到覃宛竟无用至斯,简直是大大的失算。
不论故事真假,梅娘脸上刻骨的恨意不假。
一个有恨意的漂亮女人,不可不防,一个不高兴,全折在这儿,怎么交代?
兰桡到底点了头。
梅娘恨意未消,嘴角用力扯出一个笑,看着格外瘆人。
“久闻金兰公子歌舞双绝,今日梅娘倒有福了。”
兰桡手撑在地上正准备起身,看见花容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便顺势一手打滑,人朝前摔出去,声气虚弱:“没力气……”
梅娘朝伙计一挥手,两个伙计走上前来作势欲扶。
兰桡皱眉:“走开。”
梅娘摆摆手,伙计复又退下,想了想,梅娘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这药丸……”
话音未落,云笺已经出手,从地上翻身起来,伸手抢了盒子,将药丸吞入自己口中,这一番动作耗尽了自己的力气,吞完药扶着墙喘气。
梅娘笑靥如花:“公子未免太性急了些。”
指了指花容:“明明是他离我近些,他却未出手,怎么不想想这是为何?”
云笺心道不好,只觉得自己浑身力气被抽空,竟比先前还不如,脑子里昏昏沉沉,眼前重叠人影,缭绕不明,耳边嗡嗡作响,一片空茫。
梅娘看着花容:“还是你聪明。这药丸分为红丸和绿丸,单服红丸,五感尽失,单服绿丸,七窍流血,须得两丸药同时服下,方可解沉醉春风的药性,你说是不是很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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