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袅烟或缥烟罗地,节点已千千万万难以计数,堆烟罗地上,节点数目更是成倍增繁,目力难及。
不单单是织法和手艺,更难得的是功夫和心性,可巧这几样,沈梅风都有。
领口用琥珀石做扣,这琥珀石名作“瑿”,白日里看去是黑色,灯光下却极红,价值是黄金的五倍。
腰间缠着一寸八分的大珰珠作坠,隐隐透出金光,寻常五分大珠已是贵重,这样大的珰珠,可谓千金难求。
两个袖口各围了一圈瑟瑟珠,碧芒流转。
这些好处都是说得出的,还有一样说不出的好处。
这堆烟罗衣质地轻薄,通透非常,穿在身上,清凉自是不消说,更妙的是,每走一步,罗衣便随之滑动,似层叠云烟翻滚,袅娜曼妙。
只一点,虽梭子起得密,较袅烟、缥烟更遮蔽,但到底是软罗,尤其挑肤色。
若是肤色衬不起来,整件衣裳便暗沉下去,暴殄天物。
看着兰桡穿上这件罗衣,雪白衣料翻滚,沈梅风心里暗自惊叹,若这斗春大会只比衣裳,兰桡这模样,简直天下无双。
第22章 采薇别墅
伺候停当,沈梅风领着兰桡上了马车。
京郊三十里,有一座山庄,名叫“采薇别墅”,每年十一月里有“七日春会”,最为声势浩大。
本是秋日宴会何以得名“春会”?
皆因江南花楼每年三四月间的“桃花春宴”争奇斗妍,盛况非常。
江北的世家公子们自然不落人后,结伴前行,一睹江南风物,江北各家花楼也纷纷赶赴江南,领略些新奇玩意儿,回来教习各家的美人。
待江南春胜好景已过,这京城的花楼学以致用,方兴起这“七日春会”,大有隔江斗艳之意。
七日春会,第一日是花会,已是肃杀秋日,却有四时繁花,第二日是酒会,嗜酒之人不远万里,只盼着偶有所得,第三日是诗会,风雅士子,吟咏唱和。
第四日是茶会,焚香烹茶,品茗论道,第五日是珠玉会,玛瑙真珠,黄金翡翠,琳琅满目,第六日是珍宝会,飞鸟游鱼,珍禽异兽,世所罕见。
第七日便是这压轴好戏“斗春大会”。
前六日,不拘身份,只图热闹,若有属意的花酒玩物,各自交易便是。
第七日却大不同,手执“行芳令”方可入内。
这行芳令由贵至贱又分江离、白芷、泽兰、留夷、杜若、襄荷、薜荔七个阶品,每一枚行芳令皆由整块白玉所制,镂雕七个阶品的香草图案,对应七个等级的院落。
按照往常的规矩,每一阶品预备七枚行芳令,斗春大会前三个月便开始接受预定,第七品“薜荔”,值银百两,每升一个阶品,价值翻倍,第一品“江离”,值银六千四百两。
按照现在的市价,一百斤粮食计银一两四钱六分,普通百姓一家四口一整日的口粮不过一斤,这样算下来,一枚江离令足够四口之家吃上一千两百年。
如果按照河清八年京城人口四十万计,一枚江离令足够全城的百姓吃四天,而这还仅仅只是一枚通行令。
前六天车水马龙,往来宾客络绎不绝,最后一日整座采薇别墅只剩下这四十九位贵客,随从人等安置在外院,内院只贴身带着一个侍从,护卫也好,奴婢也罢,横竖只能留一个。
每个院落都有银制面具,挂在耳上的部位掐丝蜿蜒着对应的香草藤蔓,仅露出眼睛和下巴,至多只能分辨出客人所属的院落,却丝毫看不出客人的身份来历。
时至今日,也不会有好事者不知死活要去打探究竟。
对待宾客尚且严苛至此,作为宴会的主角,各家花楼又是好一番折腾。
首先是通行令牌,客人的行芳令分七品,花楼的行芳令各自拓上名字,沈梅风手上便是一块“沉醉春风”令。
然后便是盘问,手执沉醉春风名册,问及何人何事何时,皆要对答如流,若非花楼老板,事无巨细,必有纰漏。
过了这关还有一道盘查,往年盘查过后便算通过,今年却忽然有了变化。
不论哪家花楼,进了这采薇别墅,脂粉、衣裳、珠玉、首饰,一尽除去,濯发沐浴,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放过,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衣裳是采薇别墅备下的衣裳,脂粉是采薇别墅备下的脂粉,想要什么珠玉首饰只管说,没有采薇别墅备不齐的。
沈梅风不情不愿被人领着泡了澡换了衣裳,心情很有些暴躁,合着前前后后白忙活了这一场,真是糟蹋了她的一片心。
今年怎么就生出这么多幺蛾子?
沈梅风左右寻思着,到底找了老陶问个分明。
老陶在这采薇别墅守了三十年的门,虽说无权无势,但若论消息灵通,他认第二,没人认第一,沈梅风一向与他为善,打听个消息还不算为难。
“谁说不是呢,头一回看见这样的阵仗,莫说你们,便是七院的客人们,今年也是不容易呢。”
老陶有些唏嘘。
“这里头的缘故,可万万不敢往外说。”
沈梅风答得郑重:“梅娘省得轻重的。”
老陶悄声说着:“去年七院里死了个人物……”
沈梅风吃了一惊,“呀”一声又忙捂住嘴。
老陶略带责备摇摇头。
“至于是谁,去年京中那场动静,也不难猜……”
去年京中可有要事?
沈梅风沉思半晌,忽然瞪大了眼:“你是说——”
老陶连忙拦住:“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悄声,悄声……”
沈梅风压低了声音:“这样的人物,行迹怎也泄漏至此……”
老陶惯爱摇头的。
“这就不是我等能打探的了……只知道那日江离院里送进去一个美人,美人身上一件雍仪羽衣,听说整衣采的是雁胁毳毛制成,杀生成万,才制成这么一件,艳惊四座。
当晚好端端的,三日后,那位大人却突然暴毙家中,传言那羽衣的细小绒毛是泡过番木鳖的,毒性发作得慢,难以察觉……”
沈梅风谢过老陶,心事重重回了中院。
外院安置人马仆役,中院是各家花楼,一律只让留下两个人,内院便是执着行芳令的七院贵宾。
兰桡先前被沈梅风再三妆扮,从衣裳到妆容,繁复精巧,累得他筋疲力竭,此刻闭目躺在榻上,身上一件小团窠蜀锦衣,头脸干净利落,别提多惬意舒爽了。
沈梅风却很是心塞,不是说兰桡不好看,他穿什么都好看,可那是堆烟罗衣啊,费了自己多少心血啊,好容易找着一个能穿的人。
她心里料定兰桡穿着这罗衣出去会是什么效果,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一口气憋在胸中,沈梅风抬脚踹翻了茶几。
兰桡长睫颤了一下,似是受到了惊吓,沈梅风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不落忍,赶紧解释了一句:“我……我生气!”
兰桡睁了眼,却并未偏过头来看她:“为何生气?”
沈梅风絮絮叨叨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正讲到为着这莫名其妙的缘故累及自己的罗衣,沈梅风忿忿不平,兰桡忽然抬手止住她:“有人。”
片刻后果然有人敲门:“梅姐姐,梅姐姐在吗?”
孟小蝶!
沈梅风脸色很不好看,飞快奔到床边,拿起一床锦被,把兰桡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
又迅速地放下幔帐,一层纱帐,一层锦帐,一层遮住整个床榻的帘幕,确定一丝儿也瞧不见了,沈梅风才慢悠悠踱到门边,慢悠悠隔着门应了一声:“哪位?”
孟小蝶温声软语:“梅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小蝶来看看姐姐,不知方不方便?”
沈梅风果断回答:“不方便。”
孟小蝶笑如银铃:“哎呀,小蝶本想带着如月来拜会拜会姐姐,真是可惜了,如月对梅姐姐是真心仰慕,听说姐姐来了,这不,着急忙慌地就催我带她过来……”
如月是怡红快绿今年新进的姑娘,短短三个月就成了怡红快绿的金字招牌,沈梅风确实有兴趣。
她不相信孟小蝶会这么老实在好戏开场前就亮出自己的底牌,可是她相信孟小蝶的手段,即便现在不开门,她若是真想进来,总有法子进得来。
沈梅风爽快地开了门:“小蝶妹妹,快快请进。”
孟小蝶当先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羞羞答答的小姑娘,瓜子脸蛋,柳叶眉梢,樱桃小口,眼若秋波。
美则美矣,但比起兰桡的风致,那真真是差得远。
只看了一眼,沈梅风心里就莫名畅快起来,不再去想自己的堆烟罗衣。
哪怕裹了块破棉布呢,兰桡都不知好看多少倍。
第23章 三丈软红
孟小蝶自进屋坐了,看上去倒很随意,自个儿倒茶喝了,拿眼睛瞟了瞟榻上,笑得亲近。
“梅姐姐可是藏了个美人?”
沈梅风心里嗤笑一声,话却说得客气:“小蝶妹妹年年拔得头筹,整个京城的美人,又有哪一家及得上怡红快绿呢?似如月这般容色倾城,还有谁敢在她跟前称美人呢?”
如月被她夸得红了脸,抿着嘴笑,脚下却利落地往榻边赶。
“真是羞煞奴家了,听梅娘如此说,奴家反倒好奇,不知这美人儿比之如月,究竟如何呢?”音声温柔婉转,动作却带着雷霆之势。
眼看着伸手就要拉开帘子,沈梅风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手腕。
“如月姑娘,怎的如此心焦?究竟如何,今夜一看便知。”
如月收回了手,一笑又坐回去。
孟小蝶在一旁笑着赔罪:“梅姐姐说的是,如月年轻不懂事,姐姐莫要着恼。”
沈梅风勾了勾嘴角:“你我姐妹一场,这等小事,何须挂心。”
孟小蝶又客气了一场,然后领着如月告辞了。
沈梅风关好门,赶紧冲到榻前,掀开锦被,把兰桡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有事没有?可有哪里不舒服?”
兰桡有些摸不着头脑。
“除了险些被闷死,其他一切都好。”
沈梅风还是不放心。
“小贱人惯会给我使绊子,若说她今日单为着过来瞧瞧我才走上这么一遭,那才真是见了鬼了,不行不行,我这心突突地跳,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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