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煜面色苍白,眉眼间的病态已经被死亡凝固在脸上,身体瘦的只剩骨头了。
床旁边的香炉内,燃着梅花香。
秦枢每走进一步,心就像被刀子划了一个口,鲜血淋漓,不忍直视。
秦枢蹲下身来,冰凉的手指抚上齐煜同样冰凉的脸。
小煜,不是说好每年都折枝梅花给我么?
小煜,不是说好要一直陪着我么?
怎么你就先走了?怎么不等等我?
我,我,我……
秦枢的心如同被重物一下下的击打,痛却不能停止跳动。回想过往种种,他一次次的把齐煜推开,换来的只是齐煜更加赖着他,守着他。
失去的滋味真的生不如死,如同被人按在水里,令人窒息,却又要生生忍受着,逃不掉,躲不开。
小煜,若能再来一次,我定陪着你,守着你。家国天下,都不及你重要。
若能再给他一次选择,他定不会选择以血护山河,而是以情伴一生。
握着齐煜没有温度的手,秦枢把头埋在床缘边,无声的抽泣起来。
“小煜……”
全皇宫都是一片悲凉的气氛,无人敢大声说话,就这么陪着沉睡的帝王一同安安静静的。柳染与时遇幽幽的朝着宸华殿走去。
“如今事情都朝你预料的走,接下来,打算如何?”时遇问。
柳染笑笑,故作神秘,“你猜。”
“嗯?”时遇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便笑了一下,叹息道“我若是能猜出你在想些什么,倒也好了。”
柳染知道时遇又想起上次云海地宫的事儿,有些羞愧,“咳咳……的确,所有的事情都被我安排的稳稳当当,几日后的葬仪,不知秀王会不会出现。不过那日,还得仰仗将军您一定得守着。”
“这天下竟还有我们柳大人不知道的事?”时遇微微低头凑近问。
柳染不自觉后退,有些脸红,随后又笑着故作疑惑道,“将军最近可是越来越会撩拨人了,哎呀,不知柳染将来能不能守得住这一枝红杏呀~!”
时遇抿嘴,随后有些正色道,“……最近,心情好。红杏嘛,不知另一枝会不会喜欢园外的景色?”
怎么又提秀王那茬?!
柳染扶额,这将军平时看起来云淡风轻淡然自若的,吃起醋来那么久!
柳染小声嘟囔道,“……不是说好不生气了么……”
时遇偷笑,看着不远处的宸华殿问,“秦大人进去了吧?”
“嗯,”柳染点头,“看看这次能不能让秦大人迈过心里那道坎儿吧,虽说可能有些痛苦。”
“你这一石二鸟之计,皇上知道吗?”
“嘘,”柳染压低声音道,“他要是知道了,还不心疼死他的秦大人。我是自作主张的,不过两人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走近一听,却听见秦枢低低的抽泣声,柳染对时遇得意的笑道,“不过,事实证明,我的办法还是挺奏效的!”
时遇笑了,“你呀!就属你最机灵。”
“多谢夸奖啊!”柳染毫不客气,随后便对尘安小声道,“开门吧!”
尘安点头,事实上,他从昨晚便没有说话,反而有些担忧,不知道皇上能否撑得住,即使吃了大人给的药。
在踏进殿内的一瞬间,柳染在尘安耳边道了一句,“对了,小丁有意无意的找你呢。”
尘安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柳染戏谑道,“吵架了?”
“不,不是。”
尘安有些局促的否认,他只是有些心烦意乱,小丁对红涟太过关心,弄的他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出现。
平常一张冷冰冰的脸,柳染还真从未见过尘安如此多的神情。叹了口气,柳染道,“我先进去了。”
“好……好,好。”尘安赶紧背对着殿门。
时遇有些无奈,“你怎么什么事都爱管一遭?”
“什么叫什么事,”柳染一本正经道,“这是自家的事。”
寝殿内,秦枢握着齐煜的手,瘫在床边的地上,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双眼无神,怔怔的望着床上安静睡着的齐煜。
“秦大人。”柳染此时突然换了一种冷漠的语气,“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他,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说着上前分开秦枢的手。
秦枢并未理柳染,只是把手抬起来,继续想去握着齐煜。
柳染见状,上前抓着秦枢的手腕厉色道,“秦大人,生前你不好好珍惜,死后在这做甚么?猫哭耗子假慈悲么?!施舍你的感情?!亦或者是想要塑造一个身不由己的形象?
你不是辞官了么?随随便便就辞官,甘愿眼睁睁的看着他立后?你当他不伤心么!原本以为你对他还会有一点情意,却不曾想如此懦弱,真是可笑!
你可知,他听说立后你都无动于衷时,他有多伤心?!你可知,病入膏肓之时,就看见你一封辞官的奏折!你可知,不想让你回来知道他的病情,封锁消息,甚至直接想让你在江州归隐!你可知,他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所有的事堆在一起,急火攻心,他本可以不用那么早……”
本想说醒秦枢,添油加醋的说了一些话,可是真正说出来时,柳染却越说越气愤,有些为齐煜不平。
平复心情以后,柳染缓缓道,“秦大人,看完了皇上便早些走吧。法师已经进宫了,这几日要举行丧仪,秦大人还是早些回府做准备吧!”
秦枢冷笑了一声,甩开柳染的手,眼里带着一丝恨意,“我到还想问问你们,问问你,一个是武艺超群的将军,一个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刘起这么明目张胆的下毒,你们为什么么反应过来?中毒之后,又为何救不回来?所有的事,难道就只是我一人的错么!”问一句推一下柳染,问一下推一下,力气越来越大,弄的柳染有些踉跄。最后一句,还好时遇及时挡在柳染身前,轻轻用力抓住秦枢的手,冰冷警告道,“秦大人,不要随便乱撒气。”
随后重重一丢秦枢的手,弄的秦枢一下没站稳,狼狈的倒在了地下。
柳染越想越气,小伙子还学会推卸责任了?!
“你想追究中毒的事?!那好,我告诉你!”柳染的声音里带着些愤怒,直接喊出了齐煜的大名,“就是因为你的辞官,齐煜想留却又不能留你在身边,急火攻心,毒素迅速侵入心脉,无力回天!明明吃了我的药已经快要好转了,竟然就被一封辞官奏折让我功亏一篑?”
柳染冷漠道,“尘安!”
尘安立刻进来,小声道,“大人,有何事?”
“把秦大人带回府里,这几日作法事就不必进宫了!”柳染不去看秦枢惊讶的眼神。
“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进宫?!”秦枢现下里也有些火气,想要上前同柳染理论,“我今日绝不会走的!我要守着他,守到最后一刻。”
“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这就是资格!”柳染将玉牌塞到秦枢手中,“同样,我也问你,你有什么资格守在这?!”
“有没有资格守在这不是你说了算。”秦枢的手指摩挲着玉牌,如同抚摸一块稀世珍宝。
可你守着,他们做不了事儿了啊!
柳染无奈,只得微微扯了扯时遇衣脚,使了个眼色,示意时遇去做。
时遇拍了拍柳染的肩膀,一个上前就把秦枢给打晕了。
“接下来该如何?”时遇扶着秦枢问。
“这几日先保证他的安危吧。尘安,”柳染吩咐道,“把秦大人送回府里,严密看着,直到齐煜下葬。”
“是。”
齐煜身上穿着金缕玉衣,修长白皙的手指带着金戒指,嘴里被放进了一颗硕大无比的玉珠。柳染不禁摇头感叹,这小皇帝,生前追求朴素简单,穿便装别人都完全不会把他和皇帝联想起来。放在外头死后却终于实现了一回穿金戴银,雍容华贵,倒还真像一个帝王了。
“柳大人。”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对柳染鞠躬道。
这是四方寺里的普渡大师,因为齐慈悲为怀的心胸,受到许多人的推崇,柳染也时不时的会去四方寺上香拜佛。只不过今日,柳染细细看来,却觉着普渡的身上,有些异样。
“普渡大师,”柳染也回了一个礼,
却忽然看见普渡手上有些与常人不同的伤,关心的问,“大师,您的手……?”
“哦,不碍事,就是不小心划到了。”普渡将手缩回袈裟内。
“哦,大师平时也要小心些,”柳染笑了笑
“接下来这三日,还要麻烦大师日夜诵经。”
“不敢,多谢大人关心。”普渡笑了笑,“皇上忧国忧民,老衲能为皇上祈祷,当属幸事。不知皇上的谥号定了没有,我等好诵读相应的经文。”
“事发突然,还未向礼官求取。”柳染道,“皇上生前慈惠爱民,当属‘文’。,大师便先按‘文’来吧。”
普渡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也好。”
普渡盘腿坐着,脸上一片虔诚。可柳染就是觉着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普渡,随即便走了。
军营里,新兵的操练早已停止,铠甲脱下,穿起薄薄的丧衣。
时遇在后校场练箭,支支射中靶心。柳染小心翼翼的走进,想要逗一逗时遇,不料时遇却早已发现,“要看边光明正大的看,怎的还偷偷摸摸。”
柳染笑道,“将军练箭,我怎敢多作打扰。”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时遇拉开弓。
“嗯,”柳染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支箭,“都安排好了。秦枢那里我也派了班鸣和归平一同前去看着。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内心,那么入皇陵就不必让他来了,否则以现在的精神状态来看,不知会弄出什么事儿来,毕竟,棺材里睡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家伙,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就怕来不及。”
“嗯,”
‘嗖’的一声,羽箭再次中了靶心,时遇颇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
“哎呀!将军不愧是将军,百发百中啊~”柳染靠在小方台上称赞道。
“你要不要试试?”时遇把弓递过去。
柳染兴趣大发,点头接过弓,“好哇!”站在时遇方才的地方,有模有样的。柳染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用力把弓弦往后拉。
弓弦没动。
嗯?!柳染再一次用力,却还是拉不动半分。
诶,他就不信了,他还治不了一把弓?!
柳染屏气,全身的力气都凝在手上,使劲往后一拉。
嗯,动了,果真动了半分。
一旁的时遇抿着嘴笑,弄的柳染有些尴尬,“我还是算了,不是这块料。”刚想转身,时遇便覆了上来,包围着柳染。
时遇的手搭着柳染的手,随意放着一支箭,轻轻的教着柳染的手动了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熟悉的温度有力的包裹着他的手,轻轻一拉,又突然一松。
羽箭像是被赋予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嗖’的一声,又中了靶心。
柳染由衷称赞,“真是箭法高超,佩服!”
时遇轻轻笑了一声,“射箭不仅是力气,也是技巧。蛮力不适用。”说完又搭了一支箭上弦。
柳染突然瞟见时遇手上有些伤痕,便松开拉过时遇的手问道,“你的手怎么有伤?”
“不碍事,”时遇道,“军营里三天两头受个伤都已是家常便饭了。处理过了,放心吧。”
柳染松开了手,“那便好。”却忽然想起普渡手上也有类似的伤痕,有些疑惑的问,“这是什么伤,你还记得么?”
“容我想想,事情有些杂,”时遇也看了看手上的伤,“若没记错,应当是前几日不小心手划过了箭头。”
柳染转眼看着旁边的羽箭,拿起一支细细端详起来。
时遇解释道,“十字羽箭是军中特有,这是旧的一批,还有新的。怎么了?有问题么?”
普渡手上的确是羽箭的伤。一个出家人,手上怎么会有军中的伤?
柳染忽然想起来,他以前虽去四方寺祈过福,可却从未和普渡见过面。今日普渡是第一次见他,为何知道他姓柳,又为何知道他还是个官员?
“小染?”时遇唤了一声。
“嗯,”柳染笑了笑,“将军,鱼上钩了。”
第45章 诏
伴随着后颈处传来的痛感,秦枢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揉了揉被打的地方。
这里是他在秦府的卧房。
秦枢起身,待脑袋的眩晕感好些了以后,便强撑着身体走至门口开门,却惊讶的发现班鸣靠在门口,归平坐在院里喝茶,他的小院门也被关上了。
“大人,你要什么,我去给你拿。”班鸣好心问。
“你们这是做什么?!”秦枢惊讶。
“这是柳大人的意思。柳大人说待皇棺到了皇陵之后,才能放大人你出来。因为怕,怕大人你……”班鸣无奈的解释道。
“怕我什么?”秦枢冷冷道,“怕我带着传国玉玺造反?!”
归平撂下茶杯,走近道,“今日,有大乱。皇上临终前嘱托柳大人,无论如何护你周全,还请秦大人莫要为难。”
“嘭!”的一声,门关上了。
秦枢苦笑。
小煜,为何你到死要护着我,我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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