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林怀鹿立即拒绝。
“也好,你妈妈肯定也不希望你和他们有过多联系。”
“嗯。”林怀鹿绞着手指,小声回答,面前的咖啡动也未动,不知是苦是甜,他平常不喜欢喝咖啡,这会儿却准备端起来尝一尝。
氛围像打了霜,一下子冷下来,纪明德还有话要说,并未让林怀鹿走,停顿少时,又严峻道:“纪驰我会好好教训他,你不要再和他见面。”
林怀鹿差点呛着了,苦涩的味道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嘴巴里,撇开头使劲咳了两下,声线都变低哑了几分,垂着眉眼:“我自然不会主动去找他的。”
“那就好。”
林怀鹿又喝了一口咖啡,苦味没有那么浓烈了。
只是丑陋的伤疤突然被撕开,血淋淋的,他抬头一乍,眼神飘忽,然后纷乱地站起来,快速道:“我知道了,纪先生,您快回去吧,我在学校里挺好的,您不用管我。”
丢下这句话,一溜烟,头也不回地跑了。
风吹得猛,他穿着一截短袖凌乱欲坠,逃避的背影随着这一阵风,害怕有什么又把他卷回来,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纪明德没有追上去,安然坐在位置上,若有所思。
入了秋,天气转凉,纪驰上课之余,还在了解毕业设计的事,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阴沉沉的,华元不太敢惹他,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很多时候他只能尽量管住自己的嘴,但他能想得到,纪驰这副模样大多与林怀鹿有关。
在学校里遇见过林怀鹿几回,有两次纪驰也在场,按理该上去打个招呼,哪知他还没开口,纪驰转身就走,他跟上去,只见人眼底冷淡,一脸不在乎。
“你俩到底怎么了驰子,你倒是说说啊。”
两人躺在学校的草坪上放空,周边的同学嬉笑,华元眯着眼睛沐浴阳光。
还以为是老子的情人,到头来是儿子的心上人,华元咋舌,这两人在冷战,有一阵子了,怎么还没和好,纪驰脾气是差,但是不犟,有什么话坦白开来了,不该沦落到这样的场面。
“我怕吓死你。”纪驰冷冷道,“为你好,还是别听了。”
华元:“……”又是这句。
星期四下午没课,光线充足,天气刚刚好,不冷不热。
纪驰在公寓楼下看到一辆熟悉的车,窗户放了一半下来,后排坐着的人露出半张侧脸,司机也看见他了,朝他招手,示意车里的人找他,纪驰定在原地,犹豫了几秒,才拉开车门硬着脸坐上去。
“你来干什么?”纪明德很少亲自来这里。
旁边的人靠在背垫,仿佛极累,身体却没有丝毫放松,只是闭目养神道:“我送你去国外进修两年。”
纪驰微蹙:“什么?”
“两年不长,你们都给我好好反省一下,且不说是你弟弟,和男人搞在一起像什么样子,我决不允许你们兄弟俩做这种事。”纪明德侧头睨了他一眼,话中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我纪明德丢不起这脸!”
“你做的事也不会给纪家长脸。”纪驰冷笑一声,反问:“事情都发生了,现在说有什么用呢,人是你带回来的,说起丢脸,不是还有你吗?当年你怎么对我妈,还没忘吧?”
纪明德和沈芝分开前不久那段日子吵得很厉害,哪怕周伯死死捂住他的耳朵,也有尖锐可怖的声音传进来,哭声,辱骂声,东西破裂声,让整个纪家都在颤抖。
有天沈芝跪在地上,抱着他小小身子哭诉的画面历历在目:“小驰,是你爸爸的错,都怪你爸爸,你要相信,妈妈很爱你。”
然后亲了他的额头,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告别仪式。
周伯细声告诉他大人吵架是很正常的事,那时不懂事,他信了,记忆中爸妈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接着沈芝离开,没几年又因病逝世,如今他也成了长大成人,明白周伯其实没告诉他,大人吵架也有很多不好的缘故,最直接的,是他们的爱出了问题,爱在下雨。
“别拿你妈说事。”纪明德道。
“我不去。”纪驰不想多说,拒绝之后,打开门就要下车。
“你不去,我就让他去。”纪明德决定退让一步:“反正我看那孩子,是一点也不想见你,听见你的名字就跑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爆了啊啊啊先搬上来,哪里不好再修改,虽然不大可能改了哈哈哈
第二十六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
教室里,一道孤单的浅青色影子在居中靠前的座位,林怀鹿认真听课写笔记,因为下雨,来上课的人少了一半,直至中途还有几位女同学迟到,从后门阴悄悄地进来,坐在最后一排。
林怀鹿是新来的,又和室友们不同班级,很多时候都独来独往,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生活规律,课不多就去找份兼职来做,待遇不高,但是日子就是这么过的,虽然换了个学校,和以前的生活并无差别。
他确实自由了。
外面还在淅淅沥沥落雨,铃声一响,林怀鹿走出教室,撑开伞,随着人潮去食堂吃饭,出发时他惯性地往右看一眼,放在两月之前,教室外总有一个人会等着他,后来那人不来了,站在那儿的人,等的也不是他。
也不过是随意一暼,穿透雨帘,林怀鹿却看见屋檐下的走廊尽头居然伫立着熟悉的身影,那道视线正牢牢盯着他,像一把弯钩,无形之中牵制住他的脚步。
身旁的人步履匆匆,林怀鹿走不动了。
好久不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纪驰,以为时间一长,他们不见面,肮脏的东西淋了水,发了霉,就能腐烂,化成气味摸不着看不见,可现在一看到他,那些记忆就汹涌澎湃,在脑子里乱窜乱跳,稍微一闭眼,全是和纪驰荒诞无稽的几个月。
纪驰下了台阶,向林怀鹿走来,套了件休闲懒散的卫衣,穿着黑色运动裤,发梢是细小圆润的水珠,错眼不眨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仿佛一口古井,平淡的眼神后面藏着深邃起伏的潮涌。
不知为何,林怀鹿的心怦怦跳起,握着伞把的手发紧,等人走近了,主动抬高一截替他挡雨,两人对立站在同一把伞下。
距离太短,每呼吸一分,都像在凌迟着他。
纪驰要随意得多,他接过伞,指尖不经意抚过他的,体温相碰,一冷一热,林怀鹿皮肤发了烫,耳朵也烧起来,纪驰扫他一眼,已经往前走去,林怀鹿稳了稳心神,快步跟上,一路无话。
两人停在一家餐馆前,坐在角落里,都没吃饭,纪驰点了餐,叫了饮料,末了叮嘱服务员饮料要少冰少糖。
“你怎么来了?”林怀鹿听他熟悉地提起自己的习惯,喉咙一阵发堵,他无事可做,抓起面前的杯子小酌一口清茶,润一润这干涩的喉。
“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来找我了?”
纪驰也端起茶杯浅尝,水色青青,味苦回甘,他说话的时候在看着林怀鹿,可谓每时每刻都在盯着,似乎要把这分别的两个月一次性讨回来,看个够,可嘴里的话又是不带一点情绪的。
林怀鹿抿着唇,没说话。
他不知道当年的林粤有多爱纪明德,才肯这样为纪明德生养一个小孩,或许他本生就是一个意外,或许林粤也曾犹豫过要阻断这一夜风流的后果,阻断他这条生命,能鲜活着在这个世上,是林粤的一念之间。
他甚至害怕和纪驰见面,他没这个脸,按道理他该恨纪驰,纪驰也该恨他,恨林粤才对,他和纪驰不该产生交汇,可如今那些有的不该有的,都一并排山倒海向他们倾来,互相伤害,那他去找纪驰干什么呢。
幸好上菜及时,林怀鹿低下头,不敢迎上纪驰的眼睛,纪驰的目光如炬,像火花一样不加掩饰地聚闪在他身上。
这一刻林怀鹿成了纪驰的焦点,浑身都不自在,他觉得今天的纪驰太过赤裸,和他一起吃饭,都有点呼吸不过来。
大气不敢出。
他们俩没有谁掌握着真理,也没有人失了分寸。
桌上一片死寂,纪驰收回了目光,不再冷言相向,这一顿饭吃得极其安静,连咀嚼声都刻意咽回了肚子里,旁边那桌的欢声笑语愈发清脆,两人却不觉,如同隔了一道屏障,屏障里的世界无声。
饭后雨下得小了,纪驰沿着街道走,林怀鹿跟在身后,街角的行人少,路过一个又一个巷口,像没有交集的陌生人走在同一条轨道上。
林怀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加快脚步,生怕他听不见:“我要回去了,我还要上课。”
纪驰没有停下步子,只是转身凝他:“你下午没课。”
忘了纪驰也拥有一份他的课表,拙劣的谎言被识破,林怀鹿咬着薄薄的唇,说:“如果你没事……”
“我有事。”纪驰插话道:“跟我回家。”
说得轻巧,林怀鹿没有家,他是散落的石子,风把他吹到哪儿,他就滚到哪儿。
“到底有什么事?”林怀鹿突然倔强起来,不跟他走了。
面前是便利店,旁边是一条不到两人宽的深巷,往里是艺术恬静的书店,中午人少,纪驰示意林怀鹿进去,偏不去尽头,驻足在巷子中央,挡去了进出的小道,也让接下来的话回荡在这高深的两面白墙,经久不息。
他们对视许久,久到林怀鹿想要胆怯和退缩,纪驰眼眸子装着的热烈才终于破井而出,水浪滔天,“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什么?”林怀鹿被熟悉的味道淹没,一时晃神,并未听懂他的意思。
纪驰拧着眉,神情莫测,他仍然看着林怀鹿,想从那双眼睛里得到答案,可林怀鹿展露出的迷惑让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形容得不够确切,于是面色稍霁,又问一遍:“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不是跟他回家,是像情人那样可以牵手亲吻的在一起。
匀净玉白的面孔陡然失色,林怀鹿一双乌黑的瞳孔睁大,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摇着头往后踉跄了几步,离他远了些,差点绊倒,惊呼出声:“你疯了!”
“是。”纪驰预料到他的反应,回答得很坚决:“一开始确实只是想欺负你,后来越欺负越喜欢。”
他说喜欢。
林怀鹿猛然顿住,魂魄被吓走了一般,张口结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们……我们是……”
他们是什么,纪驰清楚得很,自从纪明德找上他,说了那些恶意驱赶拆散的话,几个漫长的日日夜夜他都在深思熟虑,他就是考虑得太清楚了,只等林怀鹿一个点头,他就可以万劫不复。
上前将林怀鹿圈在手臂与墙面之间,纪驰软了一贯凶神恶煞的模样,靠近他,鼻尖相抵,呼吸相缠,几近爱怜地憧憬地说:“我不管这些,你也别管,我们还是回到以前那样,我对你好。”
身后是墙壁,林怀鹿退不开,也推不开,只能侧头拿手掩挡他,可纪驰叼着他的嘴就亲了下来,巷子是风口,两人唇上却炽热烫人,身体里的记忆被打开,偏执地吻了几下,林怀鹿手脚神经都酥了,无力地靠在墙上承受纪驰痴狂的进攻。
街上有一两个人路人不小心窥到,看不清男女,也只以为是哪对小情侣年轻气盛,真是不知羞,躲在这种地方,这么见不得人。
“你对我有感觉。”良久,纪驰放过他,摩擦着他光泽水润的红唇。
林怀鹿听见纪驰的话,眼中瞬间清明回旋,水雾拢起,他当然对他有感觉,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反应,甚至迷失其中,羞恼,懊悔一齐涌出,打他骂他吼他,有些话还没说就感觉累了,失声崩溃道:“都怪你!”
纪驰奋力钳制住他的手腕,去寻他的眼睛,要他给一个肯定的回应:“怪我!林怀鹿,谁要做你的哥哥,我是你的男人,去他妈的真相,它来迟了,你早就是我的了,我们早就不干不净了。”
“不是的。”林怀鹿倚在他怀里,哭湿了润白的脸:“是你逼我的。”
“好吗?”纪驰问,声音温柔似水。
回答他的是一则不合时宜的铃声,林怀鹿趁机从他胸前退开,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是谢盛,纪驰也看见了,握紧拳头,眼底骤然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林怀鹿按下接通键,这还是自搬东西那次以后,他第一次接到谢盛的电话,电话里头谢盛问他今日有没有空,想约他见一面,并且说道要告诉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希望他不要拒绝。
他没开免提,可纪驰就贴在一旁,通话内容全被他听了去。
赶巧都碰在一处了,纪驰心想,他和谢盛站在战场上,胜算能有多少,不如赌一赌,如果他输了,他就出国,如果赢了,他就带上林怀鹿一起走,或者一起留。
兄弟乱伦,他当然怕,可更令人害怕的是,他发现自己想拥有林怀鹿,以恋人的身份,而不是所谓的哥哥弟弟。
林怀鹿同意了谢盛的邀约,挂掉电话,纪驰一句话十分干脆:“他还真是及时,那我问你,我和他之间,若要你选一个,你怎么选?别拿我当你的哥哥,你若是介意这层关系,我宁愿不认你。”
只有一条路,不进则退。
纪驰克制着心潮的波动,冷静得可怕,仿佛六亲不认,世间一切与他无干。
林怀鹿怔怔看着他,他们做尽了极亲密的事,这些日子就像一个梦魇,他怎么能不介意,就是因为介意,才要永远不见才好。
“我先走了,学长约我下午见面。”语罢林怀鹿就要仓皇转身。
一把伸手截住他,触手的皮肤微凉,让林怀鹿面对自己,纪驰冷静地逼问:“你不愿意?”
林怀鹿抬眸,那里面装了泪光,泛着晶莹,看起来如同一只可怜的小鹿,眼尾烟红,雾气蒸腾,他就那么看着纪驰,说:“我从来都是不愿意的。”
空气肃穆,鸣笛声远去。
僵持了半分钟,察觉到握在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林怀鹿轻易挣脱开,愣了一下,然后跑了,他跑得太急切,如果此时他回一下头,就能看见纪驰前一秒波澜不惊的眼中,这会儿全盛满了悲伤。
巷子里的那个人立在原地,途中无人经过与打扰,一个姿势保持了很久很久,久到腿根发麻,思绪万千,才拿出手里,拨了一个号码。
“我听你的。”痛楚滑过眼底,直到悉数淡去,纪驰冷冷地说,“他混不了国外,就还他安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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