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雲比在座的都要大出一两岁,性格很好,她倒是觉得不用大惊小怪,林怀鹿长得赏心悦目,她是越看越喜欢,不存一点恶意,揭过话题,很快说起在国外的一些趣事,大多都是关于纪驰的。
这时林怀鹿微微抬头,凝神听她笑谈,才知道原来纪驰留学的地方比他想象的还要远一些。
宋雲的笑容清甜,纪驰默契附和,林怀鹿这一天劳累奔波,几乎没怎么进食,此刻胃里冒着酸泡,全无食欲,仅把细滑的鱼肉一点点吃完,唯有宋雲讲的故事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总的来说这顿饭是愉快的,饭后林怀鹿以为纪驰会送宋雲回家,结果这个任务落到了华元头上,对于华元提出的异议,纪驰给出了合理的解释:“我和他得回医院。”
华元还未从林怀鹿身份的悬崖式转变中回味过来,宋雲没有多想,爽快地说了拜拜,就拉着人离开了。
纪家的司机一直候在路边,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不知道是不是车里的冷气太充足,林怀鹿的脸颊吹得有些惨白,他有瞬时的失神,思绪回旋到刚才纪驰伸过来的胳膊上,看到了一条不怎么明显的长疤,那是他曾经妄想逃跑时,纪驰为他留下的。
他们在雨夜的树林里穿梭徒行,流过的血没了,疼痛也过去了,而有些东西却连在一起,嵌入了这狰狞的伤痕中,如今回首来看,无端有点刻骨铭心的味道。
纪驰抵在椅靠上假寐,林怀鹿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灯影成林。
车窗内的空气凝固不堪,最终还是纪驰开口打破因空间狭小而无限放大的沉默:“分别两年,你是不想和我说话,还是成哑巴了。”
他记得,饭桌上林怀鹿一个字都吝啬。
林怀鹿闻声回头,发现纪驰已经睁了眼,目视前方,那双眼睛没有在看他,也无波无澜,可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倏而又如临大敌,他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和纪驰相处,从前是,现在也是。
于是勉强维持着镇静:“我没有。”
“那就是和我无话可说了。”
街上的灯光五彩斑斓,纪驰稍稍偏头,林怀鹿那张晕染了颜色的脸,透着诱人的粉白,唯一不好的,是除了骨就是皮,定然捏不出二两肉,再瘦几分下去,就要脱相了。
以前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啊。
他也折磨过他,怪谁呢。
“你误会了,我不是。”林怀鹿闷声否认道,为什么在纪驰面前,他总是会丧失言语功能。
“那你和我说说话吧,就当我这个做哥哥的关心一下弟弟,尽管好像有些迟了,你也别介意。”纪驰重新闭眼,语尾处似乎滑过轻微的叹息:“周伯说你没住在纪家。”
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强调那层关系,如同一把尖锐的弯刀在林怀鹿的血肉上凌迟剜刮。
这一刻所有的大起大落都归于尘埃,化作无尽而渺小的委屈,前扑后继地冲刺着他的鼻腔和眼眶,只好别开头不去看,不去想,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答道:“嗯,我想自己一个人住。”
“纪明德没有再逼你?”
“没有。”
“那就好。”纪驰扯了扯嘴角,说是要和林怀鹿聊天,这会儿问了两句仿佛又倦了,不再说话。
刚到医院,助理易郁就迎上来,说纪明德醒了,要见纪驰。
第三十一章
纪明德找纪驰谈话,自然是为了公司的事。
“我会让易郁帮衬着你。”纪明德的原话是这样说的,他还虚弱得很,其他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交给易郁来完成,纪驰早有准备,对他的安排没有一点抗拒,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林怀鹿已经蜷缩在走廊的凳子上睡着了。
浓郁黑长的睫毛打在眼睑下方,双手抱着膝盖,脑袋也搁在上面,睡颜平和乖巧,不设防备,纪驰以眼神示意易郁先走,自己弯下/身蹲着,林怀鹿的小脸近就在眼前。
两年多了,他第一次这么仔仔细细地看他。
漂亮的鼻子,粉红的薄唇,都与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叠。
指针走到深夜十二点,纪驰静默无言,撑起身子坐在旁边,他一天没合眼了,连倒时差都来不及,太阳穴突突生疼,随便按了几下眉心,拔高音量开口喊道:“林怀鹿。”
医院的长廊幽森,伴着凉气和渐远的回音,林怀鹿睡得浅,经他一喊就醒了,睁眼就看见身边有人,呈现一脸的茫然:“纪驰?”
纪驰眉目动容,嘴上只说:“起来,回家睡。”
“你们谈完了。”说着林怀鹿抬头坐直腰背,他一个姿势保持太久,伸展身体时有些不舒服,扭动肩膀,不禁嘤咛一声,引来纪驰的目光,林怀鹿尴尬地放下手脚,道:“脖子痛,腿麻了。”
交待完之后觉得哪里不对劲,随后心尖漫过一阵难堪,从前他不说,纪驰就恶语胁迫,逼着他说,现在他一时嘴快自作多情,而纪驰应该不愿意听到这些了。
“谁叫你什么地方都能睡下,我们谈我们的,你不知道回去?”纪驰没在意,更不知他婉转的心思,抄起手既不扶他,也不催他,就看着他窸窸窣窣地挪动,磨蹭了两分钟,问:“能走吗?”
林怀鹿脚沾地,咬着唇不敢看他:“能的,好多了。”
纪驰让他走在前面,自己慢一两拍,从身后望过去,清瘦的背影在长道上留下浅影。脚步慢就显得路途远,他和他始终隔着一个影子的距离,哪怕后来林怀鹿走路的姿势很快恢复如常,纪驰也没有跟上去。
医院大楼门外,司机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不是一起回纪家,纪驰淡道:“他住哪儿,就把他送回哪儿。”
听司机应下,之后纪驰便一言不发,不像来时的佯装休息,他是真的睡着了,直到车稳稳停下,林怀鹿才看见他缓缓睁开,眼底带着一抹倦色。
纪驰的视线停在窗外一幢幢的复式楼,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你住这里?”
“嗯。”车内小灯乍然明亮,纪驰靠边坐着,他的脸一半藏在阴影中,一半染着昏黄暗光,将整个人照映得更加疲惫,林怀鹿不知怎么了,几乎是脱口而出:“要不要上去坐坐?”
纪驰回头,神色有分毫的松动,眉眼轻挑,几个字在舌尖碾过:“你邀我上去?”
他的话像是带着热烈的温度,林怀鹿听了,耳根后知后觉地灼烧,身子缩到暗处,下一瞬又反应过来自己该下车了,于是急忙忙地去拉车门,动作仓皇,呼吸凌乱,边开边说:“我只是看你……”
“算了,我不去了。”纪驰说,并未发现林怀鹿的异样情绪。
林怀鹿一下子顿住,门开了,他却没有轻松半分:“好,那我先走了,再见。”
接着是关门声。
纪驰打开车窗,夏日热气扑面,点了一支烟,直到林怀鹿消失在夜色里,他才让司机离开,再想静下心来,竟不能够了。
其实他可以去坐一坐,瞧一瞧林怀鹿的居所,可比起这个,他更害怕看到谢盛,看到房子里是两个人的痕迹,看到他们亲密无间,哪怕仅是简单的相视一笑,牵个手,或者递双鞋,他也不想故作忍受。
所以算了。
纪明德的身体在医院休养了大半个月,出院那天纪驰抽不开身,正巧林怀鹿没上班,就和周伯周嫂一起在纪家的门口等待他归来。
这个季节草木正盛,纪明德大病一场,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来,不过骨子里的庄重是带不走的,手杵着定制的拐杖,布衣宽松,侃侃而谈,依旧是别人无法较之的贵气。
纪明德进屋,周嫂立即泡了茶上来,他现在是闲人一个,公司由纪驰全权上手,不需要他过多操心,虽然让一毛头小子掌握大局,股东们有意见,但那些不服的声音都被他压下去了。
英雄缠住林怀鹿,像个小孩贴在他身上不让走,林怀鹿宠溺地呼噜了它几下软趴趴的耳朵,把它往屋里牵,阳光刚好洒在他们身上,纪明德无意中捕捉到这副画面,有金色发出万丈光芒。
他招手唤道:“鹿鹿,你进来。”
从玄关橱窗里拿了一块备用的肉干诱惑,林怀鹿才摆脱英雄,在纪明德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纪先生,有什么事?”
林怀鹿对纪明德的称呼一直没变过,他于纪家的身份在外人亲戚面前一概不透风,林怀鹿承认了自己是纪明德的儿子,纪明德没有将他公之于众,也是林怀鹿的请求。
他觉得目前的状态就是最好的,一旦贴上纪家的标签,不知又会生出多少麻烦。
纪明德第一次听见林怀鹿这种想法时,当即斥他胡闹,既然是纪家人,就没有藏着过一辈子的道理,后来被他的坚硬和再三乞求的态度打败,深思考量之后也就放弃了强求。
只是他一口一个“纪先生”听着实在不舒服,纪明德亏欠林家母子良多,任凭他怎么弥补,和林怀鹿的关系一如最初,远不达父子,此时他旧事重提,不过换了一种方式,闲谈道:“忙碌了几十年,一下子撒手不管,还真有点不习惯。”
“生病是很正常,纪先生不要想太多。”林怀鹿顿了一顿,给他添茶,安慰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不论发生什么事,还有纪驰在。”
“那你呢?”纪明德凝视他:“你愿不愿意回纪家住?”
林怀鹿放下茶壶,收回手,眉尖若蹙:“纪先生怎么又提起这个事,我说过的,我一个人挺好的。”
“我知道。”纪明德点头,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可以做好父亲的角色,到头来你们都对我避之不及,才发现我失败了。纪驰因为他妈的事怪我,你又独立惯了,还不如当初直接拿钱资助你那样领我的情。”
“因为是不一样的。”一个是企业慈善家,一个是亲生父亲,对于林怀鹿来讲,前者好像要容易接受得多。
纪明德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低首酌了一口温茶,英雄吃完了肉干,又跑到林怀鹿脚下的地毯上睡着,纪明德看了两眼,说:“你上你的班,我不会限制你任何自由,我老了,你回来住就当陪我,如何?”
双鬓新生的头发泛着星白,语气略带落寞,听得林怀鹿神色紧拧,他似乎被这几句话扰乱了,被纷繁的矛盾绞缢着,纪明德没有说下去,只是目光恳切,后来周嫂过来告知上饭,这件事就住了口。
只让林怀鹿好好考虑。
得到回复是在一周后。
纪氏大楼的办公室里,秘书递上客户的资料就出去了。
纪驰穿着白衬衫,解开两颗纽扣,处理文件的样子风范十足,这一趟国外留学,他确实学会了成熟稳重,至少从外表看起来,他真正是一个大人了,并且有足够的威慑力坐在这个位置上。
纪明德谁都没通知,自己去公司上下巡视了一程,听完易郁的汇报,话里头对纪驰的经营和学习能力是赞不绝口。
他去办公室的时候,纪驰眼皮都没抬一下。纪驰太了解纪明德,几十年心血不可能说放就放,即便不亲自上阵,眼睛也是要盯着的,纪明德对这里这么熟悉,不用他恭身迎接。
“怎么样?”纪明德撑着拐杖一步步走来,伫立在窗前,高楼大厦,一目平川。
纪驰道:“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清楚。”
“年轻。”纪明德不屑地哼了一声,却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说:“对了,我让鹿鹿搬回纪家住。”
纪驰微微侧头,握紧手中的笔,勾唇嘲讽:“还不死心?你以为他有多喜欢你这个父亲。”
“他同意了,就在来之前,他给我发了消息。”
“啪”的一下,纪驰合上文件,站起身,声音带着冰渣和压迫的气势,似凛冽寒风:“你答应过我不再强迫他。”
“为什么就不是他自己愿意?”纪明德看不惯他的针锋相对:“这孩子比你心软。”
纪驰走近,不去看楼下街道的人如尘埃蝼蚁,眼神凌厉地望着他的父亲,质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他像只即将要发怒的野兽,纪明德始终面色不改:“我问他能不能回来陪陪我这个老头子,家里多一个人才热闹。”
“你是仗着他纯良心善。”纪驰收好獠牙,头脑冷静地说:“你不过是担心我对他再做出什么丢尽你纪家脸面的事,日日警惕我,所以放在身边看管,更放心而已。”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停滞半晌,纪驰面若冰霜,而后冷笑一声:“你错了,我如果真的想对他图谋不轨,你又算得了什么?”
第三十二章
林怀鹿再度住到纪家,心情大不一样。
每天早上英雄会在门外守着他醒来,下楼时周嫂的早餐已经上桌,因为纪家离设计室比较远,司机便负责送他过去,有同事看见他从那么高调的车上下来感到好奇,他会含糊其辞地解释是家里人接送。
林怀鹿其实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用来陪纪明德,顶多是一起吃个饭,几句聊天,偶尔下班回来接近黄昏,会看见纪明德在园子浇花洒水的画面,使他在纪明德身上感受到了难得的美好。
很多时候林怀鹿觉得不必再在自己和纪家之间去衡量一些束缚的条条框框,从他自愿搬回来的那一刻起,那些东西就变得无用,他曾躲闪不及的地方,现在来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气凉爽,不上班林怀鹿会睡得晚些,只是早起惯了,睡得越久身体反而越疲劳,起床后迷迷糊糊开门放英雄进来再去洗漱,刚转身却看见隔壁房间在立着一个人,脑中闪过一个激灵,眼中的迷蒙瞬间清明。
这不是纪驰是谁。
“你回来了。”林怀鹿揉了揉眼睛,绕过英雄上前几步,嗓音如春水动人,他回纪家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看到纪驰,语气中是连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殷切与雀跃。
兴许是刚打过哈欠,眸子里积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波光潋滟,真丝睡衣随意敞开,松松垮垮将人显得单薄,胸前大片白净的皮肤展现在纪驰的眼前,带着水润可口的绯色,像特别乖的小奶猫,又软又甜。
“嗯。”纪驰挽着袖口,手上拿了一个盒子,视线从他身上移至旁边蹲坐着,紧紧盯着他的英雄:“你不怕狗了?它还是这么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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