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双手抓着他的手喘息着,一口气将心声全部吐露。他感受到男人渐渐冰凉的指尖,在调整后呼吸后抬头再次对上那双通红的水蓝色双眸。
“……所以,泉前辈现在还要放开我吗?”他摩挲着他指腹的银戒,露出一个笑来,带着些许忐忑和小小的期待。
下一秒……他得到了一个疯狂的吻。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和怜惜,更像是溺水者绝处逢生的挣扎,仿佛寻得了生机便要极力掠夺,直到所有的不安和激动都得到平复,才渐渐转为温柔将长久压抑的思念与难过一点点流露出来。
他被他圈在怀里自然而然选择了回应。
濑名泉觉得,如果有谁再将游木真带离他的身边,他一定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来。他几乎要将自己的灵魂割裂才下定决心选择放他走,他原本以为自己所有的偏执都能像过往一般被他压抑在深处,可这根本是痴人说梦!他听到了!他听到了他的游君愿意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去勾画他们共同的未来。没有什么可以再让他离开他!他不可能放开他的!绝对不可能!
当他们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濑名泉牵过了游木真的手,指尖颤抖着将那枚戒指虔诚地戴回他的手上,而后他们额头相抵,新绿与水蓝的幸福与喜悦早已漫出。
“我们回家。”濑名泉笑着说。
……
他大概从来没有这么明显地感受到过血从他体内流逝,不同于纳米银弹刺穿肩头一瞬间的酥麻,而是由外向内再由内向外返还的疼痛,他的意识仿佛清醒又仿佛混沌,很难辨清冷热,唯有执念驱使着他先前挪动步伐,踏过一地的鲜血残躯。
黑色的战甲剥落破损,坚硬的部分为子弹划破翻起尖锐的棱角,战术护目镜残损不堪,通讯似乎有着呲呲啦啦的电流声,其实周围已经安静下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安静到能让日日树涉死去的状态。
紫色双瞳暗沉混沌,他的发早已散乱,被擦断的末尾焦黑卷曲,断掉的两鬓沾着血污黏在那张脸上,他脚步踉跄,却还是执着那份念靠近了那扇紧闭的门,黑色的金属那样厚重,但隐约能辨别出泼溅在上的鲜血,唯一的手动开关糊着掌印,宛如真正的地狱关卡。
他知道他就在门的那边,他不顾一切地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他之所以这样是为了赶快到他的身边去。
……到他身边去。
他恍惚着抬起手,却在覆上那个识别锁前从黑镜般的屏幕里看到自己。
一个前所未有的日日树涉,没有那个人口中的光辉亮丽,活像个从阴暗深渊中爬出的恶鬼,断发杂乱眼神无光面上污浊。
他突然生出一种惶恐来,记忆当中的自己总是怀抱着鲜花与阳光向他靠近,充满生机和对这个世界的爱意,大概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得到属于天祥院英智的憧憬。
“奏、奏汰……”干裂的唇翕合嗡动,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是他自己,没有高亢与清亮如同黑鸦的呜鸣,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挚友们早已听不到他的声音,仅能注视着监控内心焦虑。
“……先不、不要开门。”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
他的手枪砸在地上,好像有一股未知的力量触及到枪支将其打落。
天祥院英智呆呆地看着那已经损毁的枪械,昏暗的瞳孔中带着恍惚和疑惑,他好像还没有扣动扳机,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枪响,来自射杀庞恩的同一个方向。
他艰难地移动着步伐扭过头去,透过铁栅栏和破碎的玻璃看见彼端的银白亮点,那是狙击镜筒反射的光晕。
有谁……在那边?他好像在疼痛中意识到了这个,迷惑且又不可置信,那些孩子们没有逃出去么?怎么回事?他的周围遍地残骸……他应该……
对面的镜筒似乎有些急切,晃动着仿佛在表示某种信号。
英智这才想起……他好像还有个通讯器?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臂摁上耳侧,一阵刺啦的电流声后,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昏昏沉沉地听不真切。
——“……天祥院……”
——“天祥院英智!!”
男人的声音保持着一如既往地低沉,却没了平日里的稳重,惯有的慵懒恍若不存,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愠怒。
……谁?有点熟悉?
——“「你」给「我」清醒点!!”通讯里传来一声呵斥,声调是不曾有过的高昂与激怒。
——“「我」是朔间零!!”那个声音道明了身份,他喘息着,仿佛正在艰难平定着自己的焦急与慌乱。
一身血污的皇帝承受着来自魔王的怒吼,濒临崩溃的精神在混沌中暂且拾得了一丝清明。
“朔间……君?”他犹犹豫豫地问着,疼痛让他难以说出完整的话来。
——“是吾辈。”那头的男人沉声道:“如若不是吾辈及时赶到切换了子弹,汝就算不死也会失去一条手臂。”他的语气里翻涌着难以克制的怒意。
天祥院英智的气息越发沉重,他完全不想再听这些胡言乱语,他疲于疑惑疲于思考,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耗尽了残余的气力,身体内的诅咒蠢蠢欲动,搅乱他的思绪令他烦躁而恼怒,不行,不能变成那种又难受又恶心的样子,被谁看见都不可以。他跌跌撞撞地想要去找新的枪械了结自己。
——“住手!「你」想让他跟你一起去死么?”通讯里再次传来一声怒吼。
他被吼得怔住,颤巍巍地站在那里没能再动。
“他”?谁……?
彼端的朔间零被他这种状态搞得颇为恼怒,英智听见耳机里传来男人的冷哼。
——“…… 步步为营,以凡人无法想象的能力谋划好一切,在暗处将未来蓝图用清晰的笔墨勾勒,而后全盘托出,开创新世,成为殉道者,用自己的鲜血作为涂抹这幅作品的第一笔颜色,义无反顾地回归至属于「你」的国度。天祥院英智,外表天使内在恶魔的「你」,可真是自私得一无是处啊。”男人的声音里充斥着怨怼。
——“不过「你」可否记得,曾经对「我」……或者说……对「我们」的定义呢?”
——“「我们」必须为爱而死。”
他的语气幽森而沉重,渐渐吐露出些许为英智所不安的词句来。
玉兰眼瞳再一次亮起点点光来,疑惑蕴生。
零吐出鲜少再用的称谓,一字一句如钢楔钉入英智的脑海。
——“「你」已经成为「我们这边的」了,甚至多数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吾辈对汝的诅咒,似乎已被解除了。”
——“这也正是「我们」现身在此的原因。”
“我们”?还有谁?还有谁来了么?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他的嘴唇一开一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因疼痛难以发声。
——“汝想要让吾等奇人之中最接近天堂的那位驻足人间?他本是翱翔于天穹的神鸟,最后却因汝而偏安一隅,吾辈本以为他不过是短暂停驻,却不想他真的要拔去自己的翎羽,伴汝永恒。”
……天穹。他瞪大了眼睛,在捕捉到那些词汇后更加难以动作,耳中的声音好像将他的疼痛成倍放大,恐惧如野兽咆哮而来,他本将要抵达地狱,却在此刻听到了胜于这世上一切的可怖。
魔王的声音冰冷而严酷,字字诛心向皇帝陈列着他最可悲深重的罪孽。
——“哪怕现在「你」要堕入地狱,他也同样义无反顾。所以,被爱撕碎,被爱毒死的,不只有「我」一个。”
他被扼住了咽喉,呼吸困难且难以挣脱,今夜所有的决绝与孤勇都在剥落,他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了,他知道了……
有一个人来了,一个他渴望见到却又不愿见到的人。
——“如今「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们」这些「怪物」,也许都是先爱上了这个世界,然后才学会爱「一个人」。”
“不、不要。”
——“而对「那个人」的情感,也终有一日会超越对这个世界的爱,为「那个人」粉身碎骨。
那即是「我们」真正成为「人」的时刻。”
“不……”他摩擦着喉咙却是喑哑,可没有人能承接他的惶恐与无措。
——“现在,「你」或许爱着这个世界,却低估了一个「人」也爱着你。”
“……不。”他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扉,他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为什么它再也没有打开放野兽进来,知道为什么外界会如此安静。
而魔王的低语还在继续……
——“开门,奏汰,让他亲眼看看,他将自己的光,玷辱成了何等模样。”
——“天祥院英智,这世上真正被「你」拖下地狱的,唯有他一人而已。”
门扉洞开的那一刻,皇帝耳边是魔王下达的无情审判,小丑的耳畔一片嘈杂未有回音,同样的惶恐从疼痛的泥沼中拔出,二人的眼神却涣散得难以映彻出彼此的身影。
率先倒下的是日日树涉。
天祥院英智听见了他的世界彻底坍塌的声音。
玉兰烟云全然消散,唯余可怖的空洞,那空灵境界层层碎裂崩塌,零落为了无生迹的灰霾。摧毁他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将他的奇迹碾碎,让他的光湮没于混沌……
不!不是该这样的!这本不是他的棋局!
他所编撰的剧本,终末应由他一人所承,所谓的天使早已不再,唯有执起审判之刃的恶魔。
路西法坠落的那九个昏晨,烟云灼散,混沌浸染,映入他双眼的是什么?
背后为鲜血与火焰燃伤的六翼,在猩红与恶臭之中灰飞烟灭。
星辰历经灾变留下陨落的碎片,于绝望痛苦后渐渐重归闪亮。
人皮假面演员拉开穹顶的帷幕,灯光撒下阴谋戏剧悄然上演。
虔诚信徒遭遇神明无情的背叛,被榨尽血肉信仰后举起屠刀。
机敏的白兔在密林中穿梭寻觅,躲避野兽与陷阱挖掘着真理。
暗夜的魔物盘踞在湖畔的古堡,神龙双子的鳞甲被暗爪剥离。
骑士团战袍加身执剑披荆斩棘,王偕同希望在黄昏荣耀归来。
远古的神兽们无声隐没于暗影,蛰伏在此遵循着首领的执意。
可笑的伪善者撕下最后的面具,企图谋权篡位却被反将一军。
一切都曾在混沌中蕴生,一切都将要在黎明前过去,届时暗堕的天使长将裹挟所有的恶与往昔,背负着亘古的罪名坠向地狱。
可最后的最后,他一身伤痛,视界模糊不清,却在地狱的门前看见了他拒绝接受的愿景。
那是身染污浊与血腥的奇迹,微笑的梅菲斯特手捧荆棘,以被割裂的姿态欠身致礼,似是欢迎他的莅临。
——“小丑会提前在地狱等您的。”
原来,那根本不是戏言。
而是他对他的承诺。
他在颤抖,本不惧受伤奋战至今的身体彻底跪倒在地,双膝砸在血泊之中发出闷声一响,灵魂恍若被剥离撕碎,扯着心脏蔓延开无穷无尽的疼痛,他看见了,他看见他了,他来到自己的身边了,就像过往曾经承诺的那样。
但、但……空气中只剩下他剧烈的喘息,将胸膛剖开也无法安静下来,灵魂声嘶力竭也难以道出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泪水同身上的鲜血一样一滴滴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坑洼,他拒绝,他否认,不愿相信眼前同自己一样溺在血殇中的人是他。
是了,地狱,如今他们都在地狱,一门之隔,身下是各自用尸首铺就的道路与原野。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他,可身心早已被摧毁得彻底恕难从命。
于是,他就那样伸着手臂,似绝望中想要抓住希望的愚者,掌心最终空无一物地倒了下去。
——“这里是「红月」……他们人在哪里?!!”通讯里传来莲巳敬人近乎于崩溃的吼叫!
——“还算及时……莲巳。”
明之森海,天光乍破,温暖清明。
——“噗咔,是「蓝色」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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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自追忆2保健室英智的原话
*化用自但丁《神曲》,原作读得并不认真所以记忆有偏差。
第六十六章
Chapter 66·终
历史循环往复,文明的诞生与兴起更像是一则书写自我的物语,在看似延绵不绝的时间里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论证与求索。
和平协议有惊无险地完成了签署,那一夜晶之湖的动荡不安最终以一种微妙的速度转瞬即逝,据说会议后期L国代表们在桌前支支吾吾踌躇半天,似乎对开出的条件尚有异议,但却在接到一通来自国内的通讯后果断敲定议程,紧接着M国向对方提及会将受困于月谷的士兵平安遣送回他们的祖国。
这一场近三十年的冲突对峙,终究是落下了还算宁静的帷幕,而在这背后,是两个国家暗地里不为人知的风云涌动。
战争结束了,在人民沉浸于喜悦之时,对政府的赞美之词尚未及时溢于言表,便猝不及防度过了一次悄无声息的巨变,没有人知道,同样是在那个夜晚,一群年轻人于相对的沉默中缔造了绝对纷杂的可能性。
秋末,陆续有最高议员被爆出惊天丑闻,涉及贪污行贿及各种违法乱纪,同时,最高议长天祥院正德被发现于家中自裁,而他唯一的直系亲属天祥院英智原本作为议和团队成员却因半途身体不适再次入院,举国震惊,在舆论尚未发酵至引起公愤前,樱井首相宣布解散本届最高议会并引咎辞职,为应对此番情况,以司法部长清水榭枳和拉普塔科学院院长野澜律矩为代表,即曾拥有议员资历长达三十年及以上的元老联合组成的临时议会将接管光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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